第36章 名字
“你说什么?”太后在宫中听到了早朝的事情顿时坐不住了, 站在明厅中指着来传话的侍女问:“先皇遗诏?!”
“千真万确,陛下已经下旨让礼部着手办了。”侍女恭顺地答话,不敢去看盛怒的太后。
“出去!”太后不耐烦地挥手, 但转过身却又叫了侍女回来, “去殿前传话,让陛下得空来哀家这里一趟。”
太后必定是不愿见得此事横加变故, 特别是姜凌要嫁给别人。
她的母族齐氏是京中刚刚立足的侯府,而她母子在朝中的权势明眼人都知道, 真正掌权的是计家。
即便是齐家是皇亲国戚,京里也是更加看中计家的意思,所以高门贵女真正考虑齐家的非常之少。
姜凌本是他们最好的选择,能获得姜凌母族的财力,又能牵扯住遗诏的事情。
不管怎么说, 姜凌都是先皇最宠爱的女儿,又是选了他们母子登基, 只要她站在齐家这一边, 别的人觊觎皇位都是名不正言不顺。
计国公是那么看重国公府名声的人, 若是背上篡权夺位的名声他必定是不会做的,只要她们母子恪守本分,计国公就会永远是他们的人。
而另一边六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秦王,远在封地无诏不得入京, 那才是威胁到他们的人。
也是相传姜凌手中遗诏的另一个人选, 秦王母族是赵国公,真正手握兵权的的国公爷。
赵家虽不比计家权势滔天,但是此前出过女帝夫君,几朝恪守本分, 是皇家最信任的一方将领。
所以当时都在疑惑姜凌为什么会选他们母子登基,而不是秦王。
而那秦王竟然也十分安分,就一如赵家一样,安安静静去了西边封地。
太后想来也是不解,皇帝来了之后她便直接问了出来,“你怎么会直接同意了?”
皇帝连口热茶还未喝上就被太后如此逼问,也是有些不耐烦,“母后还想如何?父皇的遗诏还能更改?”
太后一时噎住,“可你表兄怎么办?这下齐家该如何说亲?”
“满城都知道要定亲了,结果被人抢了去?真叫人笑话!”
“表兄的婚事另寻就是了,这父皇遗诏不见得是坏事,说不定这就是第二份遗诏。”皇帝揉了揉眉心,方才在殿前就听了计国公对国事的一通训斥,烦心不已,此时还要为母族婚事担忧,皇帝不免的心生躁意。
“这就是第二份遗诏?”太后顿时挑眉,若
<是这样那看起来还不错。
那也就能说通了,秦王为什么安分地出京,原应是他早就知道那遗诏与他无关,断了念想。
太后顿时欣喜起来,“那你我就不必担忧会被计家拿捏?儿啊,你也能在前朝、在计国公面前硬气起来?”
皇帝叹了口气,他的母后总是将事情想得如此简单,“母后,前朝的事您就不必担心了。”
他说了一会话就想回去了,只是太后还拉着他说个不停,什么永怡要出嫁了,国库能拿出的嫁妆实在有限,什么齐家的事情还要多相看相看,让皇后帮帮忙。
这些后宫后宅之事他懒得细听,一律都挥挥手让太后自己看着办吧。
皇帝走后,太后在宫中坐着显然不比此前的忧愁愤怒,心情轻快了许多。
既然凌阳都嫁出去了,遗诏也现了行,那么这先帝皇后的女儿跟她就没什么关系了。
只是她那留在宫中的财物……
姜凌递出话没有半天,御史台就在前朝递了折子,她第一次听见弹劾她的折子这么悦耳。
那御史台说姜凌向来挥霍,那大婚的开销只能由长公主规格去办,超出的部分要她自己承担,而且住在宫中待嫁那就是极为浪费,空着长公主府不住去叨扰宫中,和礼部商量事宜又颇为费劲,还请太后即刻就把她赶出去。
总之说得还算委婉,若是不这样说,太后恐怕还是要多磋磨她几日。
姜凌出宫前,有几位太妃来看了她,听说她要嫁人了,送上了一些金银首饰。
但姜凌没要,她知道虽是孕育了子女的太妃在宫中也不好过,特别是膝下公主出嫁了的,能多些银钱就多些银钱。
皇帝登基以后,户部削减了大半宫中开销,这是计国公的意思。
虽是皇帝,但却不能随意动用国库,也不能反驳计国公,那么只有在前朝的这些老人身上开刀了。
姜凌欢欢喜喜地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准备出宫,但出宫前她看向了宝华台的库房,那库房里堆积的都是她在宫中住时的财物,有些还是母后留给她的嫁妆。
也不是她不想拿走,只是长公主府的库房还未扩建完工。
只是放不下而已。
算了,等建好了再拿出去也一样的,皇帝总不会这么抠门连这么几日都不替她存吧。
姜凌合上了库房的门,登上了出宫的轿子。
她似乎又回到了入宫之前的平静,只是现在轻松许多,离开了
<皇宫,远离了纷扰。
马车经过熟悉的街道,她甚至能清楚地说出这是那条街,虽是也没在宫中住几日,但也足够让她想念。
终于滚滚车轮停下,长公主府到了。
姜凌下了马车就见到隋婷婷和秦嫣然等在了府门口,两人笑着向她冲了过来,直接拥住了她。
“吓死我了,我以为你在宫里就要嫁出去了!”隋婷婷上上下下打量姜凌好几遍,“怎么样?太后没难为你吧?”
姜凌低笑着牵着两人的手,“走,进去说。”
长公主府没有任何改变,静静地等着她回来,正厅地龙烧着屋内像是春天一样,走之前屋内的那株牡丹似乎都要绽放了。
“这真是谁都没想到,竟然还有那么一道遗诏,你提前知道吗?”秦嫣然进了屋立刻拉着姜凌问,这可把她好奇坏了。
“我也不知道呢。”姜凌看她们两个人的样子,想来自己那天也跟她们一样。
怎么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个东西。
“还真是峰回路转呢。”隋婷婷进来就拆起了买给姜凌的点心,一人分了一块,芸琴芸棋芸画都没落下。
两人也没多问,想来姜凌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我母亲还说,让你上我们家待嫁,让我好好看看,熏陶一下,说不定就想嫁人了。”隋婷婷撅着嘴嘟囔着,没想到她母亲连这个都不放过她。
姜凌笑着说:“不用不用,这可不敢去别人家待嫁。”
只是秦嫣然半晌没出声,看着姜凌张了张口,犹豫地问道:“凌阳,要不……过完年后我们俩来陪你到大婚?”
寻常人家都是有兄弟姐妹陪着嫁人,但是姜凌……
离了宫中那虎狼之地,好似就没有亲人给她送嫁了。
姜凌一愣,转而一笑,刚想说不用,但是隋婷婷那边塞着点心直说,“哎……到你家行、我们两个虽是不中用,但怎么两个人也顶一个人了!”
秦嫣然笑着睇了她一眼,就属她跑出家门积极。
姜凌本还是想拒绝,但是看到两人关切的目光,倒也说不出别的,“府上还有许多无人住过的院子,随你们挑。”
隋婷婷和秦嫣然陪着姜凌说了半天就回去了,她在府上理着府内杂事,芸琴就进来传话。
“殿下,计大人邀您去茶楼一叙。”
姜凌合上了红木匣,看了芸琴一眼,淡淡地说:“知道了。”
总归
<是要见的,只是她现在有些……有些不知所措。
就连这些礼部频繁与她确认的东西都让她有些犯懵,更别说去见计长淮。
姜凌远远就见到计长淮等在了茶楼的二楼,冬日开着窗户向下张望,姜凌撇过头不去看他,只是走上台阶的那几步颇为困难。
二楼整个空无一人,只有一间敞开着门,并不是开着窗户的那一间。
姜凌迈了进去,让芸琴等在了外面。
熟悉的面庞,不熟悉的心境。
本应是未婚夫妇,相见都应当是喜悦的,只是到了他们两人时,中间却像是隔了千万星河。
姜凌坐到了计长淮对面,对面的人将泡好的茶推了过来,姜凌双手贴在茶碗上捂着有些发凉的手。
两人一时无话。
“为什么?”姜凌忽然说了一句。
时至今日她倒是能冷静下来,好好听一听计长淮想说什么。
“我不是说我不记得了吗?”姜凌抬眼对上那含笑的眸子,她明明是让赵越传话拒绝他的,为什么还要拿出遗诏?
“殿下不记得……”计长淮垂眼笑了笑,“那是在下的幸运。”
“给了在下重新做人的机会。”
姜凌“嘁”了一声,净会耍贫嘴。
计长淮盯着她许久,沉声说道:“那封遗诏是我自己写的。”
姜凌瞳孔骤然一缩,四下看了一圈,但计长淮示意她无事,周遭已经检查警戒过了。
“你怎么敢……?!”
伪造先帝遗诏,计长淮不要命了?!
“是先皇留给我一张空白的遗诏,只是这遗诏只能用在你身上。”计长淮毫无保留地将他做的事告诉姜凌。
这一次他不想什么都不说了。
姜凌顿时觉得喘不过气,父皇竟然将这件事嘱托给计长淮,“所以你就写了我们两个的婚事?”
计长淮闭了眼,默认了姜凌的说法。
姜凌此前整理好的心情全部荡然无存,她甚至都没想过这种事情。
“为了先帝托孤,搭上了自己的前程,何必呢?计大人。”姜凌缓了好一阵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计长淮娶了她势必不会被皇帝待见,甚至计国公都会警惕他三分。
“殿下若是不愿,可以向陛下检举。”计长淮谨慎地看着姜凌有些泛白的面色。
姜凌看向他仿佛回到了在宿州发现他为商会造假
<账,她去找他对质的那一刻。
计长淮也是这样同她说,要么去报官,要么离他远点。
现在是要么去报官让他人头落地,要么待在他身边。
姜凌轻笑了一声,“至于吗?”
“至于。”计长淮斩钉截铁。
“那我真让你人头落地怎么办?”姜凌有些恍然,喃喃地说:“这事我也不是没干过。”
计长淮看着她,轻笑了一声,“那也是甘之如饴。”
但是他赌姜凌不会这么做。
“啧。”姜凌没去看他。
时至傍晚,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是冬季的冷风也不能阻挡他们在街上吵闹的架势。
姜凌推开了窗扇看了出去,不禁有些怀念。
“我不喜欢在这谈。”姜凌不想在这,也谈不出什么东西。
事实就是事实,她也不可能真的送计长淮去判个死刑。
两人换了个地方,去临街热闹的商铺,姜凌许久没来老板们她来都高兴十分。
只是不过看着姜凌身后还跟了个人,大家都不禁打量两眼,不知是看那眼罩还是看那俊俏的容貌。
姜凌倒是不在意,只顾着花钱爽快,总比在茶楼面对着计长淮好受的多。
不过今日倒是稀奇,掌柜的跟她都没漫天要价,竟然是十分便宜。
姜凌这可就一时没忍住,又买了一车的物件回去。
计长淮还想跟着付账,但是她没给他那个机会,让掌柜的都记在她的账上,年底去结账。
长街的另一侧则是些食肆酒家,还有些小吃。
姜凌就算是计长淮来到京城也没跟他这样在这里走过。
也许是像在徐州逛庙会一样,姜凌随心所欲地逛着,只是忽然觉得有些想笑。
跟计长淮的回忆好似不是很长,但总能出现在每一个角落。
“计长淮。”姜凌忽然叫住他,在酒家的烛火下看着这张无数次出现在自己梦境中的脸,淡淡地笑了出来。
她还是下定决心了。
计长淮回头看她,有些惴惴不安,从他回到京城开始姜凌还没有这样平静地叫过她。
“如果……是这时候遇到你就好了。”姜凌笑着说,只是感情颇淡。
如果现在遇见计长淮,她应该还会像以前一样。
计长淮愣在原地,他似乎知道姜凌要说什么。
“但是
<现在,我们做陌生人吧。”姜凌淡淡地说着,像是很平常的样子。
计长淮沉吟一声,“其实我……”
“嗯?”姜凌抬头看他。
做陌生人对她来说简单些,不必纠结于之前的事情,只是对她来说更舒服。
“那重新认识一下。”不过计长淮转了话锋,依旧笑着。
“在下计长淮,心悦长公主已久,原为殿下赴汤蹈火。”
姜凌自从跟计长淮说了做陌生人之后就舒服多了,她是没办法做到芸琴说得那样轻轻放下,不做纠结,正所谓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
计长淮还说赴汤蹈火?
她可不需要陌生人的赴汤蹈火。
只是现在两个陌生人还要演一出盛世婚礼的戏码,甚至要持续到三月。
虽是赐婚要比民间婚嫁少上一些流程,但是礼部那边的繁琐事务令人相当头痛。
事事请示,件件合规,到了年前也就是定下来一个良辰吉日——三月十五。
姜凌看了看那日期,皱了皱眉头,不知道礼部是不是跟她有仇。
三月十五,是四年前殿试放榜的日子。
也就是计长淮当众拒婚的那天。
姜凌当时就想打回去让他们重新挑,但礼部算来算去,要在永怡之前,还要在三月附近,那也就这么一个好日子了。
姜凌有些憋气,想想也算了,别让计长淮祸害两个日子。
总归是能安稳过个年,过年前隋家还是邀了她过去,但不仅是她在,到了府上的那一刻,她看到了计长淮的马车也停到了隋将军府的门口。
两人在府门前停下,姜凌顿时就想调头离开,只是隋夫人叫住了她,“到了门口怎能走呢!”
说着还冲计长淮眨眼。
隋府的年节喜欢热闹,又是隋远从西疆回来,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碌着,就连姜凌也被托了装点花园的任务。
隋夫人有年前约了好友去上香的的习惯,只是今年她去的有些早,还问姜凌去不去。
但是姜凌窝在府里,甚至连院子都不想出。
用脚趾头想隋夫人去上香叫上她了,还得叫上计长淮。
她还想简单轻松过个年。
和陌生人在一起过个除夕而已,不难。
哦,除夕过后还有初一的宫宴,这也要跟他一起去。
姜凌甚少有念头冒出来,还是送计长淮人头落地算了
<。
但是她没等到宫宴结束,她和计长淮这微妙的陌生人就快做不成了。
隋夫人上香回来那日,她正在花园中安排人摆放着盆景,为了错落有致她调了好几天,甚至到各个院子中都看了一遍。
姜凌正在隋夫人院子附近比量着那盆中迎客松,就听见隔墙传来了隋夫人的声音。
“长淮,今日我同赵家夫人去金水寺上香,碰巧遇见了个牌位,这……”
姜凌眉头一皱,金水寺?牌位?
她印象中金水寺的牌位那就只有计南恺的那个了,只是她叮嘱过金水寺不要将这件事说出去,隋夫人应当是不知道的吧。
想了一想姜凌又放下心来,只是她听到了和隋夫人对话那人的声音,那句话在她脑海中炸开。
“夫人遇到的可是我本名的牌位?”计长淮的声音十分好辨认,清冽地让人刻骨难忘。
隋夫人的声音有些担忧,“说的就是呢,明晃晃写着‘计南恺’会不会是有谁发现了,还是……”
“夫人不必担心,那是……那是长公主供的。”
“凌阳知道了?”
“……还没有。”
姜凌险些有些扶不住墙,捂着心口大口喘着气。
什么?计长淮的本名就是——计南恺?
姜凌一时无法接受这么多的信息,甚至无法将这两个人联系到一起。
只是她转角就遇到了计长淮,那人见她这副样子,便已了然。
姜凌手上颤抖着,良久才问出一句。
“计长淮,你连名字都是骗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