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解人
“先生, 和清长公主府来人说,三日后同凌阳长公主出城上香。”霍青见计长淮回来就立刻同他说了。
“和清长公主?”计长淮一听这名字就笑了,转头吩咐霍青, “给三驸马下帖子邀他同去, 别让和清长公主知道。”
霍青点头应下,但手中还有消息, 不过也许先生已经知道了,“先生, 齐家怎么办?”
宫里头要给姜凌赐婚,恐怕这是逼急眼了。
“不急。”计长淮沉声说道,“得让他们明白让凌阳嫁人达不到目的。”
皇帝和国公府图谋的就是圣旨,一日拿不到一日不安心。
但是姜凌一旦交出去,那么他们就可以彻底动手了。
这倒不是很急, 至少可以等他上柱香以后再来处理。
但计长淮算错了,隔日下朝, 计国公就等在了户部门外。
“归京略晚, 还未恭喜计尚书。”计国公计景逸客套的说着。
“多谢计国公。”计长淮迎了过去, 攥紧的拳头又在衣袖下松开,想来他回京总是要来说上一说的。
“朝中诸多事宜,计大人刚刚归京任职还不熟悉,这在所难免。”计景逸狭长的眼睛审视着计长淮,想从他身上看出点东西, 但是捕捉不到一丝痕迹, 转而说:“不过大人专心于户部,事宜处理的十分妥当,吏部做了个好抉择。”
计长淮笑笑,这是在敲打他。
“下官明白。”
三日之后, 姜凌坐在马车上,晃晃悠悠有皇姐的陪伴,让她安心了不少。
只是她们这不是往宝华寺去的路,反而是另一个方向。
“皇姐,咱这是去哪儿啊?”姜凌看向马车外,倒是往山中去了。
京里头上香都喜欢去宝华寺,就连皇帝都有时去清修两天。
姜和清慵懒倚在了软枕上,淡淡地说:“哦,去城东金水寺。”
“怎么不去宝华寺了呢?”
“嗨,他们主持因为我还俗了,不让我进了。”
“?”姜凌大为震撼,听说宝华寺的主持十分年轻,不到三十岁的竟然还俗了。
但总归是来供奉佛灯,在哪都一样,金水寺人少还比较清静。
因是两位长公主来上香,金水寺周遭僧人时刻警戒着,姜凌被高僧迎了进去。
“还请殿下在牌位上写下要祭奠之人的姓名。”
姜凌抿了嘴唇,提笔
<在牌位上写下了三个字。
那位高僧见了那三个字,微微一怔,但并未让姜凌察觉。
此后在寺庙中供奉长明灯,像高僧所说,希望能为恩人点亮轮回转世的路。
姜凌在主殿祈愿着,姜和清便等在了偏殿,在这她见了个人。
“百闻不如一见,今日见到计大人,果真不出所料,俊美的很。”姜河清即便是跪拜在佛前祈愿也是媚态万千,上扬的眼角瞧着计长淮眼中多了些审视。
姜和清一见计长淮就知道凌阳为什么总吵着要嫁给他,还捂着不让她们见,这是怕被别人抢了去。
“三殿下谬赞。”计长淮站在偏殿门口,离姜和清远远的。
姜和清嗤笑一声,这真是和怕自己清白不保,本宫是那样的人吗?
“看上本宫皇妹什么了?金银财宝?还是那长公主的名号?”姜和清睇了他一眼,故意说道。
“这些本宫都有,等那病弱的驸马走了之后,不如到本宫府上做驸马?”
计长淮笑而不语,望向了主殿,“三殿下说笑了,下官离京之前就听闻殿下驸马病弱多时,但四年后回来之后,驸马仍旧身体康健,生龙活虎,下官就不参与这热闹了。”
姜和清起身走到殿门口,站到了离计长淮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但没想到这人又撤开一步,姜和清呵了一声,还没有男子对她这样避之不及。
她欠了欠嘴角道:“也是计大人本身就够热闹的了,四年前不告而别,本宫那皇妹可是哭上了好几天呢。现下又回来了,不知道是为何回来的?”
“恕难奉告?”姜和清见计长淮那仍旧敷衍的笑着,就知道了答案。
“得,又是一个没长嘴巴的。”
“那本宫可告诉你,凌阳可是要应了齐家那婚事,你再不行动可就来不及了。”
计长淮默然,他知道,他也能解决,但还有种情况他不敢想。
或者是这四年间他都不敢想的一件事——若是姜凌真的愿意嫁了怎么办。
只是不待他思索,身旁的人靠了过来,甚至拉了他转身。
计长淮扯开搭在他臂上的手,皱眉问:“三殿下这是演给谁看?”
“你说本宫演给谁看?”姜和清冷笑一声,“本宫好心传信给你,你还多带个人?”
计长淮转过身向廊后看去,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纤长的公子正对他怒目而视。
好,这是三驸马楚兴修。
< 计长淮赶紧举起双手以示清白,给冲过来的三驸马让路。
姜和清恶狠狠地瞪着计长淮,但下一秒就被楚兴修扣住挡住了姜和清的全部视线。
“殿下出门上香许久,也是时候该回府了。”
那沾了病气的脸上多了几分冰冷,不由分说地就将姜和清拉到别出去,末了还不忘了给计长淮行礼恭贺升任。
不过计长淮在姜和清被强拉着走向僻静之地的时候,看到她脸上竟然有一丝笑意。
这两人有点意思。
计长淮目送二人离开之后转身看到了一个等待已久的人。
只是那姑娘,面色不大友好。
完了。
“不知道计大人竟还有这种癖好。”姜凌快步走着,心中一团无名火。
本就是在这看见计长淮就够心烦的了,竟然还看见他和皇姐不清不楚,还让三姐夫看到了。
怎么地?四年过去了,喜好已为人妻的女子?
“佛门重地,我很自重,绝无那种事。”计长淮赶紧跟上,立刻澄清。
姜凌瞪他一眼,想来在西疆能惹那么多姑娘倾心,想必这事一定不少吧。
“殿下可上完香了?”计长淮跟着姜凌,但姜凌似乎像个无头苍蝇到处乱走,他不由得问问,“若要求签,主持一般都在湖心岛上。”
姜凌忽然顿住,看了一圈,辨别了方向,往湖边走去。
“殿下想求什么?”计长淮有点没话找话了。
姜凌白了他一眼,这人还甩不掉了,“谁说要求签了?本宫要学学皇姐,看看这主持能不能为我还俗。”
“金水寺主持已经六十高龄了,老人家身子骨可能吃不消。”
但姜凌还是到了湖边,金水寺因这湖得名,湖心岛上就是主持修行的地方。
她倒是问过了高僧,不过正在气头上就给忘了。
小和尚等在湖边,准备为姜凌撑船,但计长淮却停住了。
“下官从不乘船。”计长淮有些皱眉。
“忘了,计大人怕水,那本宫先行一步。”姜凌想起他在宿州夏至那天,对人说怕水,难不成不是骗人的?
但能甩掉计长淮也是好事。
计长淮面色发冷,眼神落在那船上,心中一横,跟着姜凌上了船,坐在船舱里连一眼水面都不看。
姜凌见计长淮越变越差的脸色,嘴唇微张,但终是没问出口。
< 下了船就急急向前走去,只是没过一会就被人追上,计长淮拉住了她。
计长淮脸上似乎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只是今日他来不只是为了装个偶遇,他手上有些颤抖,缓缓问道:“凌阳,齐家的婚事你若不愿意……”
“谁说本宫不愿意?”姜凌甩开他的手。
计长淮面色不大好,强忍住晕眩,缓缓说道:“……别拿这事赌气。”
姜凌停在原地看他,有些不解,此时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淡淡地盯着计长淮,想让自己装得平静些,开口说道:“没赌气,本宫一开始挑选驸马的条件就是留在京城,就这一条就够了。”
“起码他能做到!”
姜凌转头就走,计长淮被留在原地,发愣许久。
没错,就是这么简单的条件,他都没能做到。
姜凌最后向主持求了签就寻了姜和清回去,连计长淮一眼都不想看到。
见了只会心烦意乱。
她不明白那种感情是什么,不似是心悦,也不是憎恨。
只是让人很难受,纠缠许久,那不如彻底斩断。
但计长淮像是当初的她一样,缠得紧,甩不掉。
姜凌上马车前看了看身后空无一人,沉了脸,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到底是什么,叹了一声坐进了马车。
回程时姜和清和驸马坐了一辆马车,姜凌隔帘望了过去,两人虽是在争吵,但姜凌也是羡慕的。
起码还有人可以吵。
也许她嫁人,计长淮就不会纠缠了吧。
所以这齐家,她应当还是会嫁。
姜凌走后,主持为面前的人倒了杯茶,“你可从来不来这找我。”
“已有一年未见,好似没有太大变化。”
计长淮接过茶碗,轻声笑道:“主持说的跟十年未见了一样。”
一时间静默,主持笑了,“方才有位姑娘来求签,不求姻缘不求气运,求的是解人。”
主持想到方才的姑娘,问了一句,“您见过什么都不解释的人吗?”
主持见计长淮不言语,倒是猜到半分,“看来这就是你心中执念的那位,但你还是没能找机会说出来。”
“机会失去了,再找可就难了。”计长淮明白的很,他只是无奈地笑了笑。
他有几次想说,但……不知是恐惧还是胆怯拦住了他,或者他不知从何说起。
“南恺
<,是时候了。”主持叫出了一个陌生的名字。
他是计南恺没错,原先的计国公府二公子。
生来就是异瞳,计景逸厌恶让国公府名声受累的东西,就连儿子也是一样。
不详之兆的异瞳不如瞎了。
自打有记忆以来他就遮着眼罩,对人宣称意外受伤致盲。
深居简出,从不让人知晓他的存在。
若只是如此,他也能平安的活下去。
他那时偶然做得的文章被来到府上的梁太傅大加赞赏,而后梁太傅时常到府中教他一些学识。
也许就是从那一刻开始,他的命运就开始改变了。
他的母亲不甘心让妾室的儿子承爵,而计南安又过于平庸,看中了他的聪颖,便时常拉着他到计景逸眼前邀宠。
计长淮清晰地记得计景逸那一如既往厌恶的神情,憎恶、鄙夷,几岁的他深深刻在了心中。
他的母亲不懂,但他明白,计景逸那是厌恶为什么是个如此面相的儿子有了这样的天资。
计景逸心中就是认定了计长淮必定不会承爵,他不可能让计国公府背上半点污名。
此后他越是崭露出过人的才学,计景逸越发嫌恶他。
但计景逸还是有用的上他的时候。
他八岁那年,南部战乱,海上倭寇频犯边境,战事传到了京城,十万火急。
计景逸几日几夜操劳战事,但海上倭寇情报十分贫缺,甚至无法揣测有多少倭寇。
海上布防图就在计景逸书房中,计长淮被母亲安排为他送点心的时候偶然看见了。
他趁计景逸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的时候,看起了布防图。
“你看得懂?”计景逸醒来时见计长淮正在布防图上比量着。
“父、父亲……”他将手中的炭笔藏了回去。
但他算出的结果还在纸上,计景逸拿了那结果看了看,跟兵部得出的结论大相径庭。
“为何这么算?”
计长淮谨慎地看了计景逸一眼,手上有些颤抖,但还是小声地说了出来:“东南涡旋,必定要绕开,而经常行走水上,还要考虑风向,所以路线是非常固定的。而他们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踪就会选择不寻常的路线,所以无法推测,但是他们近三年行踪地点统计重合,只有两条路线频繁出现……”
“所以他们的窝聚地应该在……”
计景逸听完计长淮,审视了他一阵
<以后,猛然爆发出一阵笑声。
像是自嘲,像是蔑视。
计长淮吓得不敢出声,但是计景逸难得的拍了拍他。
但是送到前线的情报未能起效,甚至传回了杨家水师行踪不明的战果。
计长淮犹记那时计景逸怒气冲天冲进了母亲院中,将他提了出去。
遣散了了下人,院子中只有他们二人。
“你算错了。”
他那时只有全身的恐惧,他算出的情报没能奏效,朝中对计国公质疑纷纷,皇帝虽未处罚,但极为看重声誉的计景逸根本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出现。
能够责怪的就只有他那个本不应该信任的儿子。he
计长淮知道计景逸厌恶他,但从没见过他这样的神情。
愤怒、憎恨,还有杀意。
计长淮战栗着后退,但是被计景逸一把拽了回来,按在了湖水之中。
冰冷的湖水钻进了他每一个孔隙,剥夺了他微弱的呼吸,他会泅水,但被人压制住根本无法反抗,那一刻他的绝望无人知晓。
但计景逸在最后一刻松手了,计长淮在湖中扑闹了很久,计景逸才叫了下人将他捞出来。
母亲抱着他问了许久,但是他看向计景逸止不住的颤抖,什么都不敢说。
只是在那之后再也不敢靠近湖水。
他那时害怕计景逸再将他杀掉,但好在杨家水师传回大获全胜的消息,只不过因为信枪受损无法及时传到岸上。
所以他算的情报是对的。
计景逸由此得到了朝廷的嘉奖,但他得到的却只有一声冷笑。
自那以后他再也不敢靠近计景逸的书房。
但除了他十岁那年,西疆战乱,丝南十万大军压境,他再一次被叫进了书房。
也是那年,他像是被补偿一样,计景逸第一次带他进宫参加宫宴。
他不熟悉宫中道路,误进了一出无人的宫院,见到了一个穿着桃粉色衣裙的小姑娘。
那姑娘顽皮,跟他玩着捉迷藏,树枝不小心刮掉了他的眼罩,露出了他的左眼。
他立刻瞥开,去捡那眼罩,但是还是被那小姑娘看到了。
战栗止不住的攀升,他以为所有人都会像是计景逸那样对他充满厌恶。
“哥哥的眼睛……”小姑娘绕过来盯着他的眼睛,笑着说:“像宝石一样呢!”
计长淮愣在原地,这是他从未听
<见过的,不经意间,一行热泪滚出。
那是他从没体会过的,即便是被所谓的父亲溺死他都没有哭过。
他不明白那心中涌过名为何物。
“干嘛哭呀,哥哥笑起来最好看!”小姑娘拭去他脸上的泪光。
但那边来了宫人唤她回去,计长淮赶紧躲了起来。
只是过了一会他又迷路绕了回来,他看见了一个在湖水中央伸出的双手,那粉色的衣袖正是那个姑娘。
那时他是害怕的,他怕极了湖水,甚至靠近一步都能想起那日的窒息。
但是他不敢多想,奋力跳进了湖水。
只要见过光,那么他为了再一次留住那道光可以赴汤蹈火。
好在,那姑娘被救了上来,还拉着他的手说:“哥哥别走,做我驸马吧。”
那日他知道了,他救得是公主,还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
他不敢说这件事。
他一直藏到了宫宴结束,浑身湿漉漉地在宫门口等到了盛怒的计景逸。
此后他一直被关到了院中,再也没见过任何一个人。
他以为是因为宫宴的事,他不该在人前摘下眼罩。
但直到西疆传来三万守将全部为国捐躯,他才知道计景逸是因为什么将他关了起来。
他以为是和南部那次一样,但这次计景逸来真的了。
几日后,国公府宣布计国公二公子计南恺年方十岁因病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