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糊涂
将近年关, 户部的事务也到了收尾的阶段,按理说年前是不会有太大的人员变动了。
除了要来的那位,从西疆回来的计大人。
“唉, 孙侍郎这尚书梦又碎喽。”
户部的职位寸土寸金, 没点身份背景也进不来,都是多年的老人了, 什么都敢说。
孙侍郎一天天勾心斗角想把岳尚书挤下去,结果来个计长淮。
这下好了, 别说是把岳尚书挤下去,这计长淮是他能比得了的吗?
要升尚书也是计长淮先升。
“得了吧,就算计大人不来,孙侍郎能熬走岳尚书?”
户部众人纷纷感慨,这从边疆立了大功的人就是不一样, 回京任职都是想挑哪挑哪。
听说本是努努力直接进御史台或者三省,但偏偏挑了户部这地方。
也是, 六部这个地方都是王公贵族镀金的地方。
“人家可是高中状元, 又是计家远亲, 计家扶持扶持,没两年估计就得升上户部尚书喽。”
“嗨,还不是计世子不争气?计家也不至于扶持一个远亲。”
“要是计家那二公子还在就好了。”
“这可不兴提啊,二公子都走了多少年了,那事咱可不敢议论。”
计国公府的世子计南安, 众所周知就是个平庸的世子, 没国公爷的才干,也没点别的出奇的地方。
但是京城待久了的老人都记得国公府还有个二公子,从小天资聪颖,连皇帝都称赞其聪慧过人, 只是不常见人。
只是十三年前的那桩事后国公府就声称二公子病殒,众人皆叹惋惜。
若是不是二公子病故,极有可能那就是二公子计南恺承爵了。
众人下来朝回府衙办差团聚在一起,这计大人还要等金纣事务结束了之后才会上任,他们这才敢这么自由的谈论。
只是刚到户部府衙门口就看见停着的那辆马车下来一个男子,带着黑色的眼罩,不紧不慢地向他们走来。
“诸位大人,早。”计长淮含笑和大人们打招呼。
众人皆是一惊,没想到计长淮今日就来了。
远看公子玉树临风,这真是一表人才,怪不得凌阳长公主见了一面就当场要赐婚。
“不知计大人突然来此有何事?”
计长淮笑着看向户部众人,微微颌首,“岳尚书,可有空一叙?”
< 年近六十的岳尚书一愣,缓缓出列恭敬地跟计长淮对着行礼,“计大人,请。”
户部众人一阵唏嘘,不知道的以为是尚书台哪个高官莅临巡查一样。
上任前同顶头上司相谈是有必要的,但是这像是计长淮找岳尚书谈话一样。
众人以为只是例行公事,只是一炷香后计长淮从岳尚书屋中出来,岳尚书含着腰送了计长淮一路,甚至数九寒冬擦着额头的汗珠。
“岳尚书,不用送了。”计长淮礼让三分,到了府衙门口就让岳尚书回去了。
虽说他也不想这么大的阵仗,但结果还不错。
隔了几日,他约了隋远到了戏楼喝茶,二楼厢房为他们留了上好的位置。
“你还挺会找地方。”隋远回京还是第一次来承碧楼听戏,他离京前可没见京里头开了这么一家雅致的戏楼,“明日你就要去户部上任了,今日小爷我先请请户部侍郎,以后多照看照看隋家。”
计长淮笑笑,抿了口茶水,这是金纣来的红茶,倒是正宗,缓缓说:“做不了侍郎了。”
隋远愣了一下,一阵唏嘘,“好家伙?谁给您挤下去了?”
能把计长淮挤下去的人的是什么怪物?
计长淮见他那样就笑了出声,“嗯,得做尚书了。”
“?”
“没什么,岳尚书请辞了。”
隋远点点头,有猛然瞪大了眼睛,那岳尚书老顽固的样子,不熬死几个不算回本的样子怎么就请辞了?
他总觉得这事没那么简单,狐疑地问他:“你跟岳尚书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就给他算了笔帐,岳尚书是地方官升任,来京城没几年,单靠他的年奉到六十五致仕都买不了京郊五进的院子。”
可是岳尚书住着京城十三街的五进院子,那可是京城地价最贵的地方。
这就意味着,他得捞钱。
“而且,我知道他在给国公府做账。”
年前的时间也不慢,姜凌在隋府住了几天就发现不对劲。
别说是隋将军那是极其好酒的人,就是连隋远也没喊过要起家酿。
姜凌没了酒喝半夜痛苦难挨,便磨了芸棋上街去买,但结果一滴都没打来,说是京中所有酒水库存全部都让一位高官买走了。
除了酒楼还有剩余库存,其余酒家年前都已经被卖空了,而那酒楼食肆自己还要做生意,根本不卖给散户。
她更
<不可能去以长公主的身份去买,那太不像话了。
“芸棋……”姜凌盯着手中的醪糟,轻声地问:“你说,这醪糟变成酒需要多长时间?”
芸棋仍旧看不出任何波动,沉声答道:“殿下莫要这么问,若是让人听了去恐怕是醪糟都没得喝了。”
姜凌气得摔了汤匙在碗里,她算是看出来了,哪有这么巧的事,这就是有人跟她作对。
要说是谁。
她脑子里只能蹦出三个字——计长淮!
计长淮回来这几天就把她搞得心烦意乱,说好了不来烦她结果还是伸手了。
像是多为她好一样。
比起计长淮之前的无情,现在这点微不足道的关心,姜凌只是觉得可笑。
但索性她的噩梦缠身都变成了对计长淮的怒火中烧。
不过结局都是一样,睁着眼睛等天亮。
隋婷婷觉得半夜好像有稀稀疏疏的声音在耳边响动,一睁开眼就看见姜凌瞪大着眼睛坐在床边盯着她。
“妈呀!”吓得隋婷婷往后窜了好大一截,看清是姜凌后摸了摸胸口,“祖宗,您干什么半夜不睡觉。”
“睡不着。”姜凌觉得自己答了句废话,拽了个被子挤到了隋婷婷身边。
两个人盯着帷幔,一时没说话。
隋婷婷大概知道姜凌来找她的原因,“还想以前的事?”
姜凌新帝登基以后就搬出了宫,刚搬出来那一阵子少言寡语,谁都不理。
她和秦嫣然花了好一阵子才让她重新有点人样,只是完全转了性,慵懒又爱花钱。
也算还行,总比一天苦大仇深的好,总归是有点乐子。
但她也知道,姜凌没办法完全放下过去。
这事搁谁身上都很难挨。
“也不全是。”姜凌蒙着被子靠过去,有个人说话还是好受些。
她也知道要向前看,以前的事也尽量不去提。
只是现在不只是以前的事了。
“我问你,就是……我有个友人……”姜凌抱着被子喃喃地说。
“嗯。”隋婷婷哈欠连天,没办法只能侧过去听祖宗说话。
“就是她未婚夫走了好多年,突然回来了……”
得,这哪是友人。
隋婷婷在黑暗里撇撇嘴,这就是计长淮的事。
但为了姜凌那脆弱且紧剩无几的颜面,她还是装傻,装作
<听不懂。
姜凌从被子中探出头,“突然回来了,想重修旧好……但是这未婚夫吧,走的时候很突然,连个解释都没有,现在他说想解释了。”
“你觉得要听吗?”
应当是她太闲了,一天天胡思乱想。
她本不应当去想计长淮的,但是她此前从未有那么喜欢过一个人,不去想是很难的。
但姜凌也知道,这人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告而别,这次她不可能再跟他有瓜葛。
再去牵扯进去,那纯属她活该。
隋婷婷虽然是未婚寡妇还很恨嫁,男女情爱她不懂,但是她懂姜凌。
她说:“你朋友能这么问,就代表还是想听。”
姜凌不说话了,隋婷婷说得可能是对的,虽然自己那天言辞激烈的拒绝了计长淮,但是回来烦心了好几天。
但转念一想,又说:“可三皇姐说不要听男人解释,多半都会被骗。”
三长公主姜和清是姜凌见过最了解男人的人了,府上养了十几个面首,总被御史台批荒淫无度。
姜凌是有点羡慕的,起码不会因为男人痛苦。
隋婷婷点点头,非常赞同,“堂姐说得是对的,片面之词哪能敌得过做出的事。”
姜凌清楚的很,这次她应该听劝了。
以前不听劝非要带上计长淮,结果怎么样她也看到了。
姜凌沉默半晌,忽然吸了吸鼻子,哑声说:“婷婷,我觉得我好没出息啊。”
隋婷婷有些被感染了一样,鼻子一酸,“唉”了一声,“我觉得你还是见识男人太少,不如让堂姐给你介绍几个?”
要让姜和清来那别说给姜凌介绍几个男子,就是给她送两个面首也不在话下。
“嗯,然后顺便给你介绍一个。”姜凌从被子里抬头,终于笑了出声。
“嘿!”隋婷婷瞪了她一眼,谁跟她说嫁人她跟谁急,“你也被我母亲收买了?”
“寄人篱下,拿钱办事。你也没贿赂我。”
隋夫人还给她亲自下过面呢,那味道非常绝。
隋婷婷和她一阵打闹,两人聊至半夜才睡着,姜凌那夜睡得格外香甜。
隋婷婷为了报复姜凌扰她清梦,拉着她每日清晨练功,要不然就去马场纵马,再不然就帮秦嫣然跑案子。
姜凌不住在公主府里,被拉出去就方便多了。
日子充实的很,根本不让她有喘气的时
<间,每天倒头就睡。
姜凌以为躲在隋府也算是热闹一下,今年也许不是那么的难挨。
只是没过几天,计国公回京了。
计国公在南部巡查年底才回京,在他回来的前几天,宫中如临大敌,皇帝点灯熬油处理起了堆积如山的奏折。
“陛下,歇息一会吧,劳累了身子反倒是耽误政事。”太后跟前的人都到殿前劝说。
“出去。”皇帝挥挥手,继续埋头深耕。
计国公对政事相当看重,位高权重,出了名的刚正不阿,对国事要求极为严苛。
他即位不久,也不像皇兄们那样尽早接触政事,他只是一个被迫登上皇位的人。
但现在他要守住,而且他的母后要他守住。
不过现在有一个问题他解决不了。
第二日,计国公归京,直接入宫觐见。
皇帝在侧殿批阅奏章就见内侍进来通传,“陛下,国公爷回来了,在外面候着呢。”
皇帝朱笔一抖,险些批错了奏折,他清咳一声稳住心神,“请进来吧。”
殿门开启卷进来一些冷风,来者在外间去了斗篷,露出了独有的官服迈进了内间。
计国公看到了皇帝正伏案朱批,规矩地行礼。
计国公是极其看中礼数名声的人,即便是皇帝免了他行礼,他每次见了皇帝每次都要做。
皇帝连忙起身去扶,他还从未敢接计国公的大礼。
“计国公一路舟车劳顿,甚是辛苦,快坐快坐。”
两人客套一阵,内侍也将茶水奉上,皇帝还想问问南部的事情,但被计国公打住了。
“陛下不必担忧南部的事情,微臣已经处理好了。”计国公沉声说道,桃花眼中看不清喜怒尽是冰冷。
皇帝咽了咽津液,点了头,便不再提了。
计国公既然说是处理好了,想必是不用他再过问了。
屋内一时间没有了话说,计国公品过茶后才开口问:“微臣听说金纣来使已经回去,同凌阳长公主的婚事本是应该能成的,但最后郡王还是反悔了?”
皇帝点在桌案上的手瞬间停住,他知道计国公肯定会问这个问题的。
“郡王极力反对,朕也没有办法。”皇帝抿着嘴,他觉得此刻像是在太学面对太傅一样。
那派去的人什么都说了,就差最后一步,郡王像是害怕什么一样绝对不肯同意,这件事也就没办法了。
<
计国公没什么反应,只是依旧板着脸,“那计长淮为何直接做到了户部尚书的位置?”
“这、这是因为岳尚书请辞还乡,户部在提拔也就只有计长淮了。”
皇帝只知道计长淮是计家远亲,以为提拔计长淮一定没问题,但是为何计国公此时像是在责问他?
只是计国公没在继续那个话题,转而说了别的,“陛下,微臣离京之前曾经说过,那第二份遗诏一日不现身,陛下就会一直被威胁。”
当年逼宫之后,朝中盛传先帝留有两份遗诏,姜凌不过是公布了一份而已。
另一份是什么不得而知,但那遗诏只可能在最后侍疾的姜凌手中。
“所以凌阳长公主必须要嫁出去。”
只有姜凌嫁出去了,再出现这遗诏也没人辨认真伪,就由皇帝说了算。
“可是那周边的藩国都要来遍了,哪有人敢娶凌阳?”皇帝也是无奈,能把姜凌嫁出去,早就把她嫁出去了。
计国公也明白,此事有难度,但不是不可解。
他沉声道:“若不能把她嫁出去,那就把她变成我们的人。”
姜凌在宫外以为年前宫内不会有什么大波动,但宫里头又叫了她进宫。
“凌阳,你也年岁不小了……”
太后还是那些老生常谈,姜凌就知道这又是要给她谋划亲事,但近来也没有哪个藩国进京,这是又给她谋划哪个亲事?
“你也知道计国公世子对你多年念念不忘,这人也是百里挑一的,家世无人比得过,一直未娶妻就是等着你呢。”太后难得地热络地拉着姜凌。
姜凌好一阵奇怪,太后竟然不想让她嫁出京?这又是什么花招。
若是以前,只要不让她嫁出京,就是嫁给计南安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现在,她觉得这事好像没那么简单。
“更别说你跟世子还有这渊源,救命之恩,那牵绊可就太深了。”
姜凌算是看出来了,这太后母子完全是跟国公府站到了一边,救命之恩是国公府用逼她嫁给计南安的理由。
但是后来计南安从宿州回来就离她远远的,再也没提过这事了。
要说这救命之恩也简单,就是她被人推下了冬日未结冰的池水,但被一个哥哥救了上来。
然后她发热了好几天,记得不太清楚,但能记得那位恩人穿的是蓝色的衣服。
后来宫人们告诉她是计南安
<救她上来的,她也好好谢过,但国公府一直那这件事相挟。
好几年没提起,姜凌都要忘记了。
“母后,国公府一直以节俭闻名,儿臣嫁过去,那不是败坏国公府的名声吗?”姜凌笑着说。
当年她还名声不错的时候,国公府为了巩固自己地位当然同意。
但是现在今非昔比,计国公那是多看重名声的人,能乐意她嫁过去就怪了。
太后本就对姜凌心怀不满,但此时还不能发作,见姜凌不同意嫁给计南安,那她还有别的。
“你不是一直不想嫁出京城吗?”太后见她还在犹豫,继续劝,“若是计世子不行,哀家母族齐家有位年少有为的公子,倒是能同你般配。”
姜凌正思索如何拒了,就见太后不给她留有余地地说道:“今年就定下来吧,挑一个你喜欢的,就便让你皇兄赐婚。”
她明白了,这次不是商量。
姜凌出了宫,在马车上沉思良久,这次看来是非要她嫁了。
皇帝母子这是想要把她拴在身边,总之是在提防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过要认命,反正都是京里头,嫁谁不是嫁。
但她总是不甘心,不甘心被别人操纵命运。
只不过如今可供她选的路不多了。
“吁!”,还未离宫多远,马车就停了下来。
就听外面车夫回禀,“殿下,计国公府的马车拦了我们的去路。”
姜凌心中一沉,掀了帘子出去,结果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计南安。
计南安颌首对她行礼,邀她到旁边说几句话。
姜凌让芸棋等在不远处,就跟着计南安过去了,想着这青天白日也不会有什么。
“凌阳,这次他们是认真的,不是我的话,就是齐家。”计南安直接说道,他像是有些急切。
姜凌笑笑,她也知道。
也许是许久未和计南安说话了,显得很生疏,计南安此时看起来十分窘迫。
他磕磕绊绊地说:“如果你不想嫁给齐家的话……我娶你,然后过两年找机会和离,我可以先签和离书。”
如果要是宫里赐婚了的话,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计南安这个条件倒是不错,但她现在可信不过男人。
“多谢世子,此事不必世子费心。”姜凌还是拒绝了他,“若没有别的事,本宫先行回府了。”
计南安
<一阵愕然,一时没想起来要说什么,姜凌转身要走的时候,赶紧脱口而出,“之前那件事还没有向你道歉,是我一时糊涂。”
姜凌想了想,应当是宿州那件事,那可真够久远的。
她后来听说他的随侍在宿州犯了错被处死了,想必是因为这个。
“世子可不是一时糊涂,是一直糊涂。”姜凌轻笑一声。
只是计南安不在意姜凌的讽刺,他还有话没说完,“不、不仅是那件事。”
“国公府一直拿我救过你那件事要挟你,但你可能也记不清。”
姜凌抬眼看向他。
“但我想告诉你,不是我救的。”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