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天上月,地下人
“将军!”
当混乱在蓉城开始蔓延,四处是奔走的行人与嘈杂的声响,但在波光粼粼的锦江旁,徐徐吹拂的河风中,有两人仿佛与世无争,对外界的喧嚣恍若未闻。
江畔的路灯亮起,点亮了锦江两岸,也照亮了二人的棋盘。
楚河汉界旁,黑红交错,两军杀得难解难分,在双方疯狂兑子后,随着女人将車沉底与另一車遥相呼应对失去护卫的大帅形成双车错杀,宣告了黑方的胜利。
这样的棋,她已经赢下了八场。
“还剩两场。”
左玲英看着一旁写着“比武招‘亲’”的牌子,只要再赢下两场她就能拿到所谓的独家秘方,据说能做出记忆中味道的咖啡配方。
‘已经晚上了么。’
笼罩在阴影中的蓉城看不到日落,直到现在她才发觉已经这么晚了,夜晚的河风有点冷。
呼了一口气,她很久没有这么沉浸地休息过了,以至于今天清静到有些异常。
‘得回基地了。’
她这样想着。
“我还有事,要不先把秘方给我吧,反正你也没赢过。”
左玲英向对面的老头伸出手,弯了弯手指的样子不像是在索要东西,更像是在邀战。
她是认真的,因为在此之前她并没有下过象棋,连萌新的自己都下不过更何况那些民间高手,别看现在只有他们二人,在刚才这里可是一度围得水泄不通。
对于那些摇头离去的人们她很清楚,这不是什么“决战紫禁城之巅”的强强碰撞,而是“我孙子上都行”的菜鸡互啄。
左玲英并不在乎输赢,但与其将祖传秘方输给别人,不如给自己,起码她是真的热爱。
看着左玲英摊开的手和那副理所应当的模样,做了一下午陪玩的封为杰扯了扯嘴角,自诩为“公司”棋中圣手的他遭遇了出道以来最为惨烈的滑铁卢。
他一生见过的彩笔如过江之鲫,但是能菜到他汗流浃背,都不知道怎么演的,左玲英还是头一位。
试问上来就来把大头兵推到他老帅头上,还美其名曰“轨道空降兵”的能是什么好人。
顶着可以吃了子不过来的“迫击炮”,扛过一次带走一列的“顺风车”,兑死可以一步跨江的“千里马”,封为杰好不容易给她剃成光杆司令,谁料左玲英将他的士一提,踩在了他老帅的头上,也踩在了他的脸上,
“这是嗑药磕嗨了的‘披头士’。”
她如此说道。
八局!整整八局啊!
谁能理解他心中的屈辱愤懑,要是以往他遇见这样奔着弄他道心破碎的棋局,他一定把棋盘呼对方脸上!
可是这个女人……这个不仅在他头上拉x还要向他借纸的女人……
封为杰露出了和煦的微笑,
“你的棋路我前所未见,陪我下完最后两把吧,无论输赢配方我都会给你的。毕竟……”
封为杰话语一顿,有点犯恶心,但还是强迫自己说了出来,
“与你对弈,我也受益良多。”
表面看似彬彬有礼的封为杰,藏在桌下的右手在手机上疯狂扣字,飞动的残影让人不由地担心会冒出火星子。
“工伤!这绝对是工伤!加钱!必须给我加钱!!!”
“这……”
左玲英有些犹豫,老实说她不太想和他继续下棋,毕竟他真的很菜,而且现在的时间稍稍有些晚了,但是看着对方那发光似的眼睛里似乎有泪光在闪耀,倒是不好负了他一颗好学的心。
“那就最后两把……”
左玲英正要坐下,封为杰也趁着她犹豫的时间嗑了两粒速效救心丸,时间终究是让他争取到了。
直到远处的一道闪光出现,荡开了阴云的一隅,露出其上的星空。
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铺天盖地的阴云迅速弥补了空洞,但那道烟花般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在黑沉沉的天幕下异常耀眼,对弈的二人看见了,游荡的人群看见了,整个蓉城都看见了。
左玲英的手机开始疯狂震动,如同忘记许久的账号再次上线那般,屏幕上的信息流水般开始刷屏。
没有去管震动不停的手机,她的目光死死注视着刚才那道闪光的方向,在那里,熟悉的气息一闪而逝。
“配方留我一份,下次再来找你。”
语气平淡,但左玲英的动作却丝毫不慢,起身便向事发地赶去,但几秒后她察觉到了不对,动用灵力的自己无法前进,仍停留在棋盘前!
回头看向与她对弈的老头,对方正悠然地将假发和老者面具摘下,换上了一身笔挺的灰色西服,微微调整了领带,弹了弹胸前的铭牌,
“自我介绍一下,鄙人封为杰,隶属‘公司’市场部,风控组组长,很高兴认识您,左玲英女士。”
看着对方的笑容和伸出的右手,左玲英歪了歪头,肩上的马尾垂落,语气里满是疑惑,
“你要拦我?”
她知道这个与她对弈了一下午的家伙并非常人,即使掩饰的很好但并不能阻挡她的目光,一个洞天境的存在不管在哪里都会对周围的灵界产生压迫,如同大质量天体造成时空弯曲那般,空气中的灵力会不可遏制地向他们流动,其中一缕流向她,另一缕便是这个男人。
所以她也很相信对方能拿出让她满意的配方,至于易容,据她所知很多高境界的都喜欢这么干,说是游戏人间但更像是想体验扮猪吃虎的快乐吧。
“不不不,我怎么敢阻挡您的道路。”
封为杰连连摆手,
“我只是,想和您做一个小小的交易……”
“咖啡配方?先记着,我现在还有其他事要做。”
左玲英打断道,讲究等价交换的“公司”她曾接触过,他们就是群无利不起早的家伙,至于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喜好,别说对方本身手眼通天,她的咖啡情怀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封为杰摇了摇食指,
“‘公司’最喜欢和您这样的强者交朋友了,‘如梦令’的配方只能算是交易的赠品罢了。”
对于封为杰的说辞,左玲英的柳叶眉挑了挑,老实说对于对方口中的交易她并不感冒,倒是她所在意的东西在对方眼里只是个添头让她略微有点不舒服。
而且,
“什么时候‘公司’也会强买强卖了?”
左玲英目光微冷,嘴上说着平等交易,封为杰却是早早地坐上了帅位,披坚执锐拱卫两旁的虚影凝实,谈话间早就将她置于棋盘之上,周围皆是虎视眈眈的高大棋子,拖刀疾驰的“马”,披挂嘶吼的“象”,整军列队的“车”,所有的锋芒尽数指着她,身后的锦江亦化作楚河汉界奔涌咆哮。
经纬之间,群敌环伺之下,左玲英背靠天堑,已是过河的卒,再无后退的可能!
领域·掌中乾坤兵戈舞
俯瞰着左玲英,封为杰没有丝毫地藏拙,眼前的这位可是声名赫赫,出手试探是对自己性命的不负责,所以一上来就直接祭出了自己的杀招,面对四面楚歌的境地,左玲英你会如何抉择?
是做背水一战的韩信,还是自刎乌江的霸王?
但不管怎么选,她都会进入自己的壶中日月,袖里乾坤,为自己的规则所束缚。
杀死左玲英,是做梦都会觉得荒谬的事情,而他的任务,不过是牵制罢了。
扑面而来的兵锋,齐步的践踏令山河都为之共鸣振动,战鼓与呼喝交相辉映,庞大肃穆的军队组成古老的战阵只为一人构筑囹圄。
清辉冷月下,左玲英的身影单薄寂寥,此时倒不像是被困垓下的项羽,更像是缱绻悱恻的虞姬。
而现在,“假虞姬”缓缓抬起手,一杆大戟浮现,目光穿过兵戈林立的疆场和屹立车毂的甲士,遥遥锁定了大纛下高居帅位的“真霸王”。
左玲英嘴唇微动,脚步轻抬,数千米的距离如行方寸,于百万军中抚上封为杰的首级,直到这时她的话语才随着猎猎风声传来,
“将军!”
…………
“砰!”
一枪打碎面前人的脑壳,巫骊捂着腹部,虽然伤口已经结痂但方才那冰冷的触感却久久未曾退却。
打奶妈还省技能,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
“下次不准和医生这么放肆了嗷。”
对着地上摸不着头脑的家伙提醒了一句,巫骊卷起自行车后座的黑包,直接往一旁茂密的林地钻进去。
大路上不确定是否还有伏兵,抄小道是最为稳妥的办法了。
想起刚才那一道吸引了袭击者注意力的冲天光束,巫骊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这种不安随着她越靠近青山便越发地强烈,直到她来到事发地点,距离青山公墓不过200米的地方,巨大的天坑满是焦土,其上还有热气蒸腾。
巫骊凝神聚意,目光穿过坑内紊乱的灵力,看向坑底模糊的黑影,忐忑狂跳的心脏一瞬间有些停摆,短暂的惊愕后毫不犹豫跳下边缘,跌跌撞撞地向坑底奔去。
‘什么什么什么!到底发……发生了什么!’
方寸大乱的巫骊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掉了下来,顾不上手臂大腿还有脸部的擦伤,忙不迭的跑到冒着热气的黑影旁,这看上去和五分熟牛排没有区别的家伙,居然是路宇豪!
巫骊看着路宇豪残缺的躯体,焦急得不知道如何下手,如同焦炭一般生怕不小心就给他捏碎了,若不是还能感受到微弱的生命波动,巫骊觉得自己现在一定会哭出来。
她在周身飞速寻找着,各种瓶瓶罐罐都摆了出来,大脑一片混沌的现在,找到什么有用的就立马扔给路宇豪。
巫骊从没见过路宇豪受过这么重的伤,此时手忙脚乱的她声音里都带着哭腔,
“路宇豪!你死了没!”
“你别装死啊!要死了你就吱一声!”
“别吓我啊,我胆子最小了!”
“你不是最怕虫子了吗?再不起来我全扔你嘴里!”
“路宇豪……”
然而不管她怎么呼唤,嘴角含笑的路宇豪始终如他仰望的天空那般沉默着,像是做了一个不愿醒来的美梦。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仅有的动静并不是巫骊所期望的,而是来自她的身后。
窸窸窣窣的声响惊动了忙碌的巫骊,回首望去,在漆黑的天坑边缘,一道道黑影浮现,毫不掩饰地散发着恶意。
巫骊看了一眼仍处于生死叠加态的路宇豪,缓缓打开一直携带的黑包,左手伊萨卡37,右手史密斯威森m29,将其护在身后,
“医生也是有医德的。”
“他要是在我的手术台上死了不就成医疗事故了……”
一向散漫的巫骊从未如此有决心,即使身为小队吊车尾,面对着远强于自己的敌人,死亡的阴云在头顶盘旋,压迫着她的身躯,意识和灵海,但她仍是义无反顾地亮剑了,贝齿轻咬下唇,她口中喃喃,
“这一次,换我来保护你了。”
…………
飞星划过夜空,那是正向川蜀疾驰的飞机。
“如意,你没事吧?”
雪宁看着歪着脑袋揉着太阳穴的张如意,神色有些担忧。
“呼……我没事……”
张如意知道自己晕机,即使自己按照度娘说的嚼口香糖仍是收效甚微,尤其在刚才接受到巫骊的信息后,心中的焦虑化作实质给他的脑袋搅成一滩烂泥。
但他总觉得,这并不是自己现在难受的主要原因,大脑的胀痛,不时发出的蜂鸣仿佛有一位新的租客在他的识海里装修一样。
头昏脑涨的张如意终究是没有坚持住,眼前一黑便失去了意识,隐约听到了一声惊呼。
识海深处
“你来了。”
一脸懵逼的张如意看着眼前色彩花哨,造型奇特的大厦,还有远处的“施工中请勿靠近”的标牌,绿色围挡的里面正传出叮叮哐哐的声响,想必一定干得热火朝天。
但他真正惊讶的不是环绕他的工地,而是带着白色安全帽负手而立显得高深莫测的家伙。
“你是谁?怎么在我的识海里?还有,你要在这里干什么?”
面对张如意的诘问,那人只是缓缓摇头,语气幽幽,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能问出这样具有哲思的问题,我没有看错人,你确是我衣钵的最佳传承人……”
张如意没有在意对方的鬼话,只是冷冷说道,
“再废话我把你剥光了扔到外面去。”
并不是自大,在他的识海中,所念即所得,想要收拾这个没有任何波动的寄居客再轻松不过,没有人喜欢自己脑子里有个寄生虫,那种感觉并不美妙。
“你太暴躁了……”
“劳资蜀道山!”
“我们不妨……”
“3!”
3字出口,张如意便要发作,却见那人一个转身开始变幻,好整以暇的张如意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花,但看见对方真身时他还是被镇住了。
“烦内,一点都不好玩。”
粉色的花瓣瞳孔和恶人先告状的说话方式,的确是那家伙的作风。
但张如意还是留了个心眼,有些不解,
“姚婧?你为什么在这里?”
差点被扔出去的姚婧鼓着脸,没好气道,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我早就死啦!”
她小手一合一摊,仿佛和自己无关一般,
“在按下按钮那一刻,就像烟花一样,‘啪’就没咯。”
“可这还是不能解释为什么你会在我的脑子里。”
“当然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好吧好吧不逗你了。”
看着张如意的表情姚婧摆摆手,语气郑重,
“怎么来的其实我也不清楚,接下来将要发生的事情才更加重要吧。”
“你翻看了我的记忆?”
“不要说得我是偷窥狂好吧,只要住在这里就会不自觉听到你的心声啊。”
姚婧很是无辜,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张如意,
“根据我的了解和对你能力的评估,我不认为就算你回去能改变什么,为什么要去送死呢?”
一个半步冲虚的少年,在动辄排山倒海的强者面前能翻起什么风浪,就算是自保也要竭尽全力。
面对质疑,张如意语气淡然,他的内心早有答案,但并需要说出口去寻求他人的认同,
“没有为什么,我想就这么做了。”
就算这样做很任性,很不负责,压根不像是两世为人会做出的选择。
如果就这么苟着,按部就班地修行迟早有一天一切阴谋诡计都将无所遁形,到时候再清算,有仇的报仇,有怨的报怨,一切都那么符合逻辑。
但张如意不愿,028小队对他的意义不止是学习和未来工作的地方,作为穿越客恐怕他此生都无法回到故乡,若想心无旁骛地修行,先要有一个心安之处,开心时有人陪你笑,烦躁时有人陪你恼。
幸福并不抽象,它只是具体地融入了生活的每个点滴,于记忆的某个瞬间潜藏,在不经意时牵动人的嘴角。
张如意不是一个理性人,他只相信,此心安处是吾乡。
姚婧听着他的话,很想提醒他在这里自己可以听到他的心声,但转念便放弃了,倒不是真的成了偷窥狂,只是这么羞耻的想法恐怕很难说出口吧,她并不惊讶他的遭遇,因为对她而言自身又何尝不是穿越者呢。
从身后掏出红色安全帽扣在张如意头上,看着他诧异的神色姚婧指着身后笑道,
“呐,夜之城,好看吧!”
正如她说过的那般,这个有些扭捏的少年如同废土上的月亮,亮也没用,没用也亮。
不管他是否干预,姚婧终究会按下灭世的按钮。
不管他是否归来,川蜀终究会迎来既定的结局。
‘这就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