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准备
“哒，哒，哒……”
永昼城不能没有永昼，就像西方不能没有耶路撒冷。
于是，作为永昼城的耶路撒冷，城主府一定是彻夜长明的，虽然今天出了一点小意外。
行走在昏暗的过道中，随着城主的暴毙侍从们早已卷着财物鸟兽散了，新官上任三把火是众人认定的公理，在决出新的城主之前，权力一点火星子就能这些小人物们灰飞烟灭。
即使入目皆是朦胧，但脚下的柔软，沁心的芬芳，还有镂空窗户透出的月光，随着不断接近的终点，周遭的一切都在向他回馈着，这仿佛不是去觐见城主的通道，而是登神阶梯一般，他此行的目的，便是瞻仰旧神的遗容并为弑神者收敛。
起码最初是这么想的。
双手推开沉重的门，门上的纹路并不硌手，他知道那种润感应该是某种贵金属，如果放在平时他一定会为这样豪横的装潢惊讶不已甚至捶胸顿足，但这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所有人都知道城主是趴在永昼城上的巨大水蛭，疯狂攫取着它的财富，但在没有亲眼所见的情况下没有人能想象到会有如此巨大。
光明蒙蔽我的双眼，黑夜将为我带来真知。
他这样想着，已经来到了城主府的核心处。
在那幅庞大的带有浓烈宗教色彩的壁画下，横着两道人影，在仅有月色的辉光下，死亡也蒙上了神圣的轻纱，他觉得披着轻纱的两人比画中人更加神圣，起码站在他们的面前，分不清谁才是神。
走到月色笼罩范围内的他细细端详着，沉默不语。
“尊严是废土的毒药。”
这句谚语还有下一句，
“权力是废土的瘟疫。”
不知何时，他已靠坐在座椅上，那个象征着永昼城最高权力的位置，遮挡了所有月色的阴影铺在身前，被夺取神性后不过两具死尸罢了。
“对不起，侄子。”
背光的他看不清表情，轻声呢喃着，
“谢谢你，阿福。”
夜，还很漫长。
…………
“我怎么感觉不对呢？”
城南罗家，莫鸿运一行人在此处休整安顿，到了深夜的现在，城内仍有零星的枪声。
诵念着《大悲咒》的莫问探过头，
“啥不对啊？”
莫鸿运看向他，你个道士老是整些佛家的活，这件事情本身就不对好吧。
“佛本是道嘛！”
看懂了莫鸿运疑惑的眼神，莫问眨巴眨巴眼，
“好吧，我这是在给不通积阴德呢，白天他范的杀戒也太狠了，仅次于梨大姐。”
仿佛想到什么不忍的事，口中喃喃
“阿~弥~陀……”
“不是，无~量~天~尊。”
说到梨红炼，他向莫鸿运努努嘴，
“袁宇那小子你不管管？”
莫鸿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个围着梨红炼吵嚷个不停的皮小子，
“姐jie，你这是闹嘛呢？”
“姐jie，你教教我呗。”
“姐jie，那么大个机枪，怎么提溜的昂，波棱盖儿不疼嘛？”
“姐jie，……”
天不生她梨红炼，喷道万古如长夜。
但是这么个人操着相声口音3d立体环绕式地夸她，真是假s遇上了真m——打不得也骂不得。
我怎么知道怎么弄的，我一提它不就起来了？以前的教官也妹教我啊？
不行，再待下去就要被同化了。
梨红炼抓住空隙从袁宇的包围圈钻了出去，溜之大吉了，袁宇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闻着味儿就过去了。
“难得看到抱头鼠窜的梨红炼啊……”
莫鸿运老怀大慰地笑了，但是被莫问这家伙一打岔好像忘了刚才在思考什么来着？
都是一起挖过矿，一起扛过枪的交情，试炼者们的沟通也愈发频繁起来，在这个危机四伏的异乡，也只有同胞在能短暂地慰藉，即是他们各个身怀绝技，但不可否认地是他们大部分都还是未成熟的年纪。
即使是李子一……他似乎没有什么变化，盘坐在月光下，落在吆五喝六的人群里。
莫鸿运觉得李子一是他见过最特别的剑修，虽然他也没见过几个，但他们无一不是锋芒毕露，机锋直冲云天。
李子一很特别，不仅不出众反而很容易被忽略，倒也不是大家因为他业绩突出鼓励他，而是下意识地忘记有这么个人，即使他就在他们的身旁打坐调息，就像是这天地自然一般，也许初见很惊艳，久而久之便会习惯了它的存在以至于无视，李子一现在就是这种状态，道法自然。
他比莫问更像道子。
回头看了看诵念着佛法的莫问，莫鸿运萌生出这样的想法。
像这样的怪胎，试炼者中还有许多，或者说，相较于普通人而言，他们本就是怪胎。
…………
“我这样跟怪胎有什么区别……”
张如意轻轻叹气，看着远处与人交谈的雪宁却没法上去打招呼，真是让人头疼啊。
“哟，少年，春天来啦？”
姚婧老早就看出这个保镖心思不定，眼里哪儿还有自己这个老板，那点注意力全放小姑娘身上去了。
“哪儿有……没有的事……”
“那我去把小姑娘叫过来咯~”
“别别别！！”
张如意忙拉住了作势欲走的姚婧，这么羞耻的样子要是被熟人看到，那种事情不要啊！
看着仍未坐下等待下文的姚婧，张如意决定发动技能——转移话题。
“那什么，火苗计划不是在永昼城吗，现在里面乱成这个样子，岂不是会拖延你的工作进度？”
姚婧眨眨眼，轻松地回答道，
“哪儿会呀，明天我们就出发。”
目光看向正与下属交代的程娴，
“这场暴动很快就会平息了。”
“你这么自信？”
一直和姚婧待在一起的张如意可是清楚的很，自永昼城离开后，还没有人给她汇报关于永昼城现状的消息，除非是用了自己不知道的消息渠道沟通，或者说她在敷衍自己。
但是看她那笃定的模样不像是，而且如她所言，她向来言出必行，远处正在托孤的程娴与检查武装的人们似乎都在表明，明天他们就要回去，回到那个刚被战火蔓延的城市。
念及此处，他的目光在姚婧与雪宁之间来回巡梭，开始思考自己现在真的需要给这个女人当保镖吗？短暂思索后将这个想法抛之脑后，雪宁现在跟着那些试炼者们是安全的，姚婧目前看来对他也没有恶意，按照约定，完成这件事之后他们的契约自然会消散，她会告诉自己收敛骨甲的办法，自己便能回归以往的生活去。
言出必行，不止是你姚婧的处事法则啊喂。
……
“程新，我走以后，营地的大家就拜托你了。”
右手扶着高大汉子的肩膀，左手为他梳理着不安分的头发，程娴看着自己的弟弟，恍然发觉曾经在她臂弯下蜷缩的男孩如今这么男子汉了。
时间真是一晃就过去了，她一边捋着一边交代，
“这次的行动很重要，具体的内容我不能告诉你。”
“这些避难所苏醒的女性你不用担心，她们将和我们一起前往永昼城，这是她们的要求，你也看得出来，各个都是不逊于你的强大战士。甚至……”
她顿了顿，组织语言继续说道，
“其余的宗老我已经交代好了，各个狩猎队长本就是我们的亲友，衣食储备我也盘点过了，可以坚持到下下个世纪。”
“新生儿的教育一定不要落下，你也要趁早结婚了，虽然我看不到，但也说不定呢？”
……
程娴说了很多，程新也静静地听着，直到最后嗓子都快说干了再也无话可说时，程娴将一本手册交到程新的手中，上面记载着每一任营地领袖的政策，遇到过的问题和解决思路，它是“星火”营地的玺，但它本身的价值甚至远超其被赋予的权力价值。
始终听受的程新在确定姐姐交代完毕后，说了他的第一句话，
“首领，那个是，‘卑劣’吧。”
轻轻的问询，目光始终停留在那个与高大人影交谈的女人身上，即使与图册上有所差别，但那种不可理喻的压迫感，就像是老鹰对兔子的天然压制，那个女人身旁的男人，正毫无掩饰地释放着这种气息。
“嗯。”
程娴不意外自己的弟弟有这般的洞察力，察觉危险这是作为一个首领的基础，但是辨识敌我才是首领必须掌握的技巧，即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境地也可以化险为夷，做到这点才算是合格的领导者。
程新收回了目光，低垂着眼睑，即使是造成祖母死亡的元凶在身旁也不再去关注，
“所以，你是去做祖母一样的事吗？”
“星火”营地最讳莫如深的事，就是与变体的那一次合作，具体的内容已不可考证，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亦只有首领和下一任首领知晓，私下有人说过，这是与魔鬼的交易，凡是知道的人都要下地狱。
程新知道，姐姐正在前往地狱的路上，现在，她将告诉自己，那段往事和地狱的路标。
轻轻凑到弟弟耳畔，程娴轻轻说道，一如曾经的祖母那般，将禁忌的知识传达给他，
“是希望。”
“真正的希望。”
“希望？”
程新喃喃，他有些不理解。
看着疑惑的弟弟，不，应该说“星火”第七任首领，她微笑着不再言语。
示意程新翻开首领手册的最新一页，在密密麻麻的字迹末尾，程娴作为首领的最后注脚，血红的字迹书写着，
“回到地下！不要出来！”
“回到地下！不要出来！”
“回到地下！不要出来！”
……
足足十七行。
而在程新的那一页，照例由上任领袖为其题名，
程新
“星火”营地第七任领袖（划去）
“蝉”营地第二任领袖（划去）
“蝉”计划，执行者。
看着着重加粗的标题，程新看向姐姐，无数个可能在脑海中闪过，千万疑问汇在胸口，在程娴鼓励期盼的目光中，他喉头微动，轻轻点头
“我明白了。”
‘不知道你为什么对前路这么悲观，但我会在地下等你回来。’
‘或者等那个女人到来。’
‘到那时，我将沿着你的路，沿着祖母的路，沿着初代的路继续走下去，直到那个光明的未来。’
‘我不知道那个世界会是什么模样，但我知道……’
灯光下，新的领袖接过了责任的交接棒，坐在了与魔鬼的棋盘前，棋盘已经铺满，棋势已经形成，接下来，就是官子了。
…………
“各位，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郝仁的声音传到大家的耳中，给客厅的众人吓了一跳。
“郝队好久都不见了唉……老实说我都快以为左队才是我们队长了。”
巫骊抱着薯片，口齿不清地说着，嘴角还有些许的碎屑，
“我是副的。”
吹着咖啡的左玲英还是老样子。
“都别说啦，咱们赶紧去吧，说不定郝队这段时间干大事去了，现在一定是有事交代给咱们。”
一边说着，路宇豪推搡着巫骊往办公室而去，走时不忘扯张纸巾给她擦脸。
“哎呀，我自己来！”
几人笑闹着来到队长办公室，正在文件上签字的郝仁抬起头看了一眼又埋进了堆积如山的卷宗里去了。
如巫骊所言，消失许久的队长，留给他审批的文件可没有随之消失，现如今已经在整个办公室都积压了几乎没有几人的落脚处。
“都齐了啊，那我就长话短说。”
郝仁飞快地在文卷中书写着，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去和帝京的首脑交流了一下，虽然选拔我们去不成了，但是他们同意我们自己前往魔都，和021小队做交流，机会很宝贵，不容错过。你们收拾收拾，后天就出发吧。”
虽然路宇豪早就知道选拔的事告吹了，毕竟按理来说现在选拔都开始五天了，但郝仁真正说出确认时还有有一点失落的，即使现在的自己好像也不太需要了？而且和021小队交流什么的，大家都是一个级别的队伍……好吧你的等级或许高半个档次，毕竟他们都不需要参加选拔，但实际战力的差距并不大，怎么看怎么像是总部给的安慰。
于是他率先开口，
“队长，恐怕我去不了了……”
“嗯？”
郝仁有想过会被拒绝，无论是酷爱摸鱼不想出远门的巫骊，还是对川蜀有着莫名执着的左玲英，他怎么也想不到最先反对的会是战斗狂人路宇豪，以至于笔下一滞，中指推了推眼镜，抬头看向对方。
刚才太专注于处理公务，都没有注意到路宇豪身上没有掩饰的磅礴气机，这是进境了？那值得办一桌庆祝啊……
不对！
这进步有点过于夸张了，甚至是妖异。
眼波流转之间，郝仁看到了更多东西，路宇豪熊熊燃烧的气势下，那烧的有些枯槁的心象也展露在他的面前，其内狂风肆虐，天雷如瀑，地裂涌火，俨然一副末日景象，几无半点生机。
确实可以办一桌，但不是喜事。
看似神采奕奕的路宇豪其实已经行将就木了，这样突兀的气机变化不说一眼可见也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好吧，也有例外，看着没事人似的巫骊，郝仁闭目揉着太阳穴。
不知是为麾下大将烦恼还是为大酱伤神。
“他们打不过我，我也不去，没意思。”
左玲英的话很狂，但在场众人没人反驳，人家毕竟说的是实话，而且看她死死盯着路宇豪的眼神，不愿意放弃对任何一刻演变的观察，明显这个更能激起她的兴趣。
“他们都不去，那我也不去。”
巫骊倒不是胆子大了敢顶撞队长，实在是就她一个小趴菜过去也是给028小队丢人的，不如在家里待着，而且最近新番要开播了……
收到众人回应的郝仁点了点头算是明白了，此刻手上的工作好像也没那么紧急了，反正都堆了这么久了，再堆几天也无妨。
在众人走后，他拨通了魔都021小队队长的电话，
“仙啊……”
“郝仁你个混蛋！不是说好了不打脸吗，我又不是不同意你们来交流，不就是在老梆子那儿受了气，你找我撒什么火啊……”
来不及说话便被打断，对方嘟囔着声讨他，以至于他差点忘了这小子之前在他面前骑脸输出的样子。
“我还是喜欢你之前桀骜不驯的样子，要不你改改？”
对方很警觉的收了声，
“我先说啊，左玲英揍了我队友就不能揍我了哦。”
“啧，瞧你那点出息，让你队友们都放心吧，总部有紧急任务下达，我们抽不开身，下次再交流吧。”
“那敢情好……那真是太遗憾了。”
郝仁也不多说废话，意思传达到了就行，直接挂断电话。
来到窗前，路宇豪的心象浮现，与左玲英推演终局不同，他在脑海里不停地回溯着，只要弄清楚最初，事情就好解决了。
直到深夜，出门觅食的巫骊感觉有异，回头看向队长办公室，一个雕塑般的身影站在窗边，仿佛在注视着她，一时间竟不敢乱动，心神交战下灰溜溜钻回房间。
“减肥，减肥，才不是害怕。”
魔都。
男人被挂断电话，丝毫没有气恼，用力地挥动拳头发泄自己的兴奋，却不小心牵动到脸部伤势，
“嘶……”
这个郝仁真不是什么好人，嫉妒我的美貌，库库揍我的帅脸。
不知从哪儿掏出镜子，葛仙怜惜地抚摸自己的脸蛋，虽然是自己嘲讽在先，但是你就没有错吗，跑那么远过来揍我一顿，居然是为了让我的队员们也挨揍，真不是人啊。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一个身着作战服的女子出现，其上仍未被清洗的血迹表明刚才曾经历过一战，见怪不怪道，
“队长，你又在臭美了。”
“什么话，你这什么话！”
不等葛仙气急败坏，女子打断施法，
“那个与028小队的交流会可能办不成了。”
“这是好消息啊，不对，你怎么知道。”
难道郝仁那家伙已经通知了自己的队员？混蛋啊，我才是021小队的队长，明明是我先来的……
女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因为我们要去川蜀啦！公费哎！”
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文件，如果没看错的话，已被拆开的信封火漆旁写着的是“葛仙亲启”？
“总部任务，让我们在川蜀待命，不能向原驻地028小队透露行踪，其余行程自行安排，勒令后天以前出发……”
不是你等会儿，我葛仙才是队长吧！我的权威呢？什么时候魔都021小队成了现在这副目无尊长的模样，气抖冷。
“我想先去看熊猫。”
葛仙行使了他的权柄，展示队长的威严。
“唉？这个是第九项计划来着……”
“我不管，阿琼，我就要先看熊猫。”
“行叭行叭，那就先看熊猫好了，那原本的第一项是顺推还是变成第九项目啊？”
名叫阿琼的女子应和着，掏出一份长长的清单开始勾勾画画，
“原来的第一项是什么？”
“嗷，是吃火锅。”
“那就先吃火锅。”
葛仙纠正，
“再看熊猫。”
“哎呀，我刚改……”
“我不管！”
……
两位魔都举足轻重的人物正一本正经地探讨着，访问川蜀风土人情的活动规划，一边激烈地争辩一边打开小红薯和从众点评验证，争吵声引得其余队员到来后，小院更加热闹喧嚣了。
至于总部秘信？暂时应该没人顾得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