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罪孽
面对冲杀过来的曹军,赵子龙毫不畏惧,他下令道:“杀出去!”
张翊控马退到路边,看着三十余从骑随赵子龙冲锋。
只有被赵子龙派去保护张翊的二卒与一伤卒还在原地候着。
他们忍不住唤张翊:“张先生?”
张翊自然知道他们要问什么,无非是问是进是退。他还没有傻到觉得自己跟在这三十余人后面便能从千余敌军中杀出去。赵子龙应当是想将甘夫人与糜子仲送回长坂坡,他护着二人突围恐怕已经很吃力了,那三十余骑恐怕也要死伤大半。张翊无杀敌之力,仅凭两个从卒护着,想杀出去,太难了,所以他才没有第一时间跟着赵子龙他们一起突围。
可是不突围就只能往西北方向逃了,曹操大军不知道何时便至,方才那千余曹兵在赵子龙突围后会选择追击赵子龙,还是驻扎原地或是西北撤军,一切都未知。只求能最近找一个隐蔽的地方。
张翊一咬牙,牵引缰绳,说道:“我等暂避罢。”而后拍马往西北去。他真希望自己的决定是对的。
半路遇见方才看见曹军逃亡的百姓,数十人慌不择路,竟在大路上跑,人如何跑得过马。
张翊勒马大喊:“散开!速找地方隐蔽!”而后惊觉身后有马蹄声传来,估摸只有十余骑。大抵是被人发现,分兵擒拿。
从卒急忙唤道:“先生!”
绝对不能在大路上打起来,到时候赵子龙突围后,曹军见到他们,说不定会分更多兵力来擒他们。
张翊道:“速往景山后去!”说罢纵马疾驰。
曹兵在他们身后紧追不舍,张翊庆幸身后的追兵没带弓箭,否则他们早死了。
转过山坡后,谁知竟还有大批百姓,他再次勒马。已退无可退了。
张翊下马,将那伤卒扶下马,让他靠着山壁坐下。不想那伤卒举起他的剑对张翊道:“先生,我还能杀敌。”无论何种境况,他都没有丢掉他的剑。
张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此处还有昨夜战死的士卒尸体,有士卒至死都还握着剑。
张翊俯身取剑,发现那士卒的尸体已僵硬,他颇用了些力才拿到剑。
两个从卒已和那十数人打起来了。
两个曹兵提剑靠近他们。
其中一个曹兵一剑砍过来,张翊完全凭本能去挡,不想低估了那剑劈下来的力道,他的剑直接脱手。
那曹兵大笑,一步步逼近,说道:“小子,不会用剑便不要学人拿剑了。”
张翊一步步往山壁退。
身后那伤卒忽然大叫一声,奋起一剑砍上那曹兵的肩。
张翊眼见他身形歪了一下,恐怕他本来是想砍那曹兵的脖子,却因为腿伤的影响,才偏了。
那曹兵的痛叫声犹在耳边,片刻之间便被伤卒的惨叫盖过。
或许是剑卡进骨头,或是那曹兵死死握剑的缘故,伤卒还未及收剑,整只手臂便被另一曹兵砍下。
张翊眼见血自他的断臂处喷涌而出,急忙上前扶他。
那曹兵面目狰狞地将砍进肩的剑取下,看着面前二人,恶狠狠地道:“去死罢!”
手中剑还未刺出去,他的身体已被剑洞穿。
张翊的从卒满面是血,腹部已被长刀贯穿,拼着最后的力气将剑刺入了那曹兵的后心,他最后对张翊道:“先生,快走……”
张翊眼看最后一名曹兵举刀,他大喊:“不要!”
可那曹兵毫不留情地将刀对着从卒的脖子砍下去了。
喷溅而出的鲜血刺痛了张翊的眼睛。
另一从卒早已倒在几步之外,背上仍插着一刀一剑。断臂伤卒也已昏死过去,张翊按着他的断臂处,却根本止不住血。血流了一地,照这样的失血速度,恐怕连半刻钟都撑不了了。
张翊绝望地跌坐于地,眼看着最后那名曹兵提着滴血的刀一步步靠近,他闭了眼。可他没有等到预料中的疼痛,只是感觉有人撞到他的胸前,他猛然睁眼。
那断臂士卒忽然扑到张翊身前,为防刀锋穿过他的身体刺到张翊,他用仅存的一只手死死攥住了刀刃。
张翊惊怒痛心,手边摸了块石头,忽然往那曹兵头上砸去。
那曹兵注意力全在与面前人抢夺刀刃上,没有防备,大叫一声,向后倒去。
张翊身上也都是这伤卒的血,他此生都没见过这么多血从一个人身上流出来。
张翊有种他的血快流干了的感觉。
“你撑住啊。”
伤卒在张翊怀中挣扎了数息,便气绝了。
那曹兵似乎昏过去片刻,醒来便开始痛苦嚎叫:“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张翊托住士卒的身体,慢慢站起来,然后又令士卒的身体靠上山壁,最后拾起地上的剑,一步步向前。
那曹兵捂着脸,不断往后爬。他也是强弩之末,爬也爬不快,只得央求道:“求你别杀我,我家中还有老母要侍奉。”
张翊怎么也想不到,这个片刻之前断人一臂,最后又杀死两个人的人竟然会怕死,竟然会求饶。他觉得很可笑,谁无父母,或许如此人一般怕死的才是大多数,可为什么偏偏他遇到的都是忠义之士,若他们生死关头弃下他,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难受。徐元直的话犹在耳边:“你不杀人,便会为人所杀。”
那曹兵见张翊没有丝毫动摇的模样,也不捂脸了,两手撑地,似乎想跪着求人。
也是在此时,张翊看清了他另一只眼睛,血肉模糊。那一瞬间,他动了恻隐之心。他方才虽只是想砸晕此人,非有意伤他的眼睛,可现在他确实已经毁了此人的一只眼睛。
方才恨意、怒意一齐涌上心头,他确实想杀之而后快。现在稍稍冷静下来,张翊反复问自己,真的要将此人杀了吗?
他接受的教育里,人命是最贵重的东西,人没有权利夺去他人的生命。无论那人是谁,无论那人做了什么,只有法律能够制裁。而在乱世人命仿佛变成了最不值钱的东西,能被人随意予夺。
张翊不想杀人,可若放过这曹兵,他怎么对得起身后那些为救他而死的人。放曹兵回到曹营,他只会因为战功而受到褒奖,没有人,更没有律法会去惩罚他。
既然受了别人的恩,该承受的罪孽也必须去承受。
他杀人不是因为仇恨。
将剑对准那曹兵时,张翊还是克制不住地颤抖。他没有杀过人,他恨自己本能的懦弱与退缩。
最后,他猛一咬牙,在曹兵央求声中刺出了那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