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鹿晓赶到医院时，蒋明坐在会诊室外面的长椅上，埋着头。夕阳将整个长廊笼成了金黄色，来往的病人和医护人员谁也不注意谁。而他坐在长椅上，成了独自的风景。
鹿晓匆忙的步伐就此缓了下来，她在蒋明旁边坐了下来，看了一眼那本厚厚的简历，开口问：“结果不好吗？”
蒋明艰难地抬起头，将简历收了收，“出来了，肝癌晚期。”
“晚期？”鹿晓的声音都抖了，“之前的检查没有这个结果啊，怎么会？”即使她有心理准备，指尖仍旧控制不住地开始发凉。
蒋明却显得镇定许多，“之前在申市的时候，医生就提醒过他了，他不听，以为是普通的胃病。”
他声音平缓，平淡地说着之前诊断的过往，原来他也早就做了心理准备。
鹿晓忍不住落了泪，她伸手揉了揉蒋明的胳膊，“那你……”要怎么安慰他才好呢？“以后好好陪他？”
蒋明点头，眼睛红了一圈，转过头笑了笑，擦干了鹿晓脸上的泪痕，“傻瓜，你哭什么。”
鹿晓本来要和蒋明说起今天的事情，但这种情况下，她怎么好意思和他分享自己的喜悦呢？她和他一起在长廊上沉默，任周围嘈杂又逐渐陷入安静。医院开始清人时，蒋明起身，“走吧，回家。”
鹿晓跟上他，咬咬下唇，上前牵住了他的手。
蒋明愣了一下，鹿晓手心的温度传过来，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
医生说，如果配合治疗加上手术，很多病人都可以延长寿命。对于蒋明来说，钱不是问题，问题是蒋东亭的配合。
鹿晓不敢问更多的问题，他的表情一直平淡得过分了。可是他的手却很难焐热。
他们从医院到蒋明家楼下，天色从明亮逐渐转成了昏难。七点一过，街道的路灯打开，蒋明垂着双手，转过身和鹿晓道别。
“明天要去医院吗？”鹿晓问。
蒋明上前一步，伸出手指抚平她眉间隆起的小山，“别担心，我没事，我会处理好的。”
鹿晓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继续说：“我听说有些晚期肝癌患者确诊之后还活了好几年呢，十几二十年的都有。”
“我知道。”他回答。
鹿晓着急了，不，他不知道，这些是她上一世在网络上看到的案例而已，他怎么能轻易地回答呢？
他根本没认真听。
鹿晓张开双手，轻轻地抱住了蒋明。
她听他说过，在动荡年代，他的母亲被人举报下乡，之后蒋东亭和他母亲划清界限离婚，他很长时间都憎恨着他的父亲。
后来，他母亲在乡下去世，他都没能去看她。而蒋东亭一直在吴城和申市两地奔波，父子俩没能说上几次话。
也只是在最近几年，他才体会到了父母的用心良苦，重新接纳了父亲。
他即将面临的依旧是亘古传说的悲剧——子欲养而亲不在。
“我能理解你的。”鹿晓哽咽地说。
她上一世也是年纪轻轻就不在了，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该如何度过中年丧女的悲痛。反过来，她现在何尝不是在陌生的人世间踽踽独行呢？
好一会儿，蒋明终于伸手回抱了她，他将头埋在鹿晓的脖颈，低沉的声音压抑着情绪说：“我很害怕。”
“我知道。”鹿晓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
她说不出其他话了，在原作世界里，蒋明终究会失去他的父亲。
“我会陪着你的。”她只能这么说。
看望蒋东亭这件事，被纳入了鹿晓的计划。及时可能改变不了什么，她仍希望能有相对较好的结果。
还有一件事也很重要：物色一个好的摊位。
钱小燕和赵喜给的建议，是在吴城最大最热闹的两个集市里选择。鹿晓花了两天时间，到两个地方走了几遍，最后决定下来。
钱小燕听完鹿晓的建议，微微挑眉：“能行吗？”
赵喜没什么意见，但也担忧，“要是再碰上无良的老板，那可怎么办？”
鹿晓找到的是厂区附近的一块地方，工人下班的十字路口，有一家修理电器的服务部，她打算将店铺旁凹进去的小块地方租下来。而每天摆摊的东西，可以寄在电器服务部里。
鹿晓也担心赵喜说的情况，只能说：“行不行，我们试一下就知道了。”
“行，那就试一试！”钱小燕爽朗地决定，并从兜里掏出了十块钱，“既然是合作，我也得出钱才行！”
她突然的举动，让鹿晓和赵喜都惊讶了。
赵喜为难地摸了摸口袋，拿出了昨天鹿晓给她的五块钱，惭愧地说：“我，我只有五块钱……”
鹿晓将她们的钱都推回去，“我不能收你们的钱。”
钱小燕还好说，赵喜正为严乐凑学费，怎么也跟风了呢？
钱小燕笑道：“鹿晓妹子，别怪我说话直，我想投钱，也是为了一个心里安生，想着每天赚的钱，我也有投入，不能老让你付出。”
赵喜也点头表示赞同，“对，钱不多，我以后再补上，一定补上！”
她们的钱重新塞到了鹿晓手中。
“那好吧……”鹿晓推脱不掉，她将钱数了数，又拿出了十块钱，重新给了赵喜，见赵喜茫然，她解释道，“我知道过阵子要开学了，你之前拿的钱，很多都还债去了吧？这些钱，是我借给你的。”
赵喜捏着手中的钱，怔了好一会儿，突然“哇”的一声，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钱小燕急了，抱着她揉搓着，“好端端的哭什么？”
鹿晓也不知所措。
赵喜哽咽地说：“我是太高兴了，我太有福气了，认识了你们……”
钱小燕听笑了，“是我们一起有福气，我们有福气认识了鹿晓妹子。”
鹿晓挠挠头，不好意思地说：“我也有福气，能一下子碰到这么能吃苦的你们。”她坐到缝纫机前，又说，“我们干活吧，要开新的摊子，得准备多点的物件才行。”
“好嘞！”
鹿晓见她们坐下，松了一口气，她捏起一个用不同的布拼接成的小老虎布贴，迎着阳光看，其实还是有点粗糙了。
但，正是这个小小的东西，受着当下许多人的欢迎，成为了这个小屋子里三个人的希望。
摊子在拿到个体户执照后，正式开张了。
鹿晓为小摊子准备了物品展架，几个挂起的广告牌，还有分装物品的小盒子。卖的东西不再局限于布贴，还有电器罩布、围裙、手工饰品等等。
第一天开张，鹿晓亲自到摊位上，招呼着“买一赠二”的活动，但凡买超过一块钱，就送两对布贴，效果拔群，第一天，她们就将大部分东西都卖出去了。
赵喜和钱小燕收摊的时候高兴坏了，赵喜也难得和钱小燕一起叽叽喳喳起来，
“要是每天都这样好，没准我们也能成为万元户！”这是赵喜之前从不敢想的事情。
钱小燕自信道：“一定能行！”
她们俩同时看向鹿晓，她却没有那么兴奋。
鹿晓盘算了更多东西，她们卖了的钱，除去成本，再均分一下，其实也就比她们之前多赚了一点。但摊子需要人管理，就意味着，她们不能同时三个人进行生产。
要是再招人，却得继续办理各种证明，到时候就不一定是摊位了，而可能需要成为服务部，成为公司……
她们现在还没有能力承担那么多复杂的事情，所以，她们必须先分出一个人管理摊位。
回去的路上，鹿晓将自己的想法和她们说了。
“啊？”钱小燕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那我们仨轮流来？”
“嗯……”鹿晓想起了赵河君的强硬，但她不能将自己私人的顾虑让其他人分担。
三个人往前走，都低着头沉默，心中思绪涌动。
到分别的路口，赵喜突然走出来挡住了去路，她抿着嘴角看着她们，说：“我去。”
“去什么？”钱小燕一时没反应过来，“摆摊？”
赵喜点头，“我是我们三个人干活最慢的，我可以拿少点的钱，我来看摊子。”
“这怎么行？”钱小燕无奈，“你是最缺钱的。”
赵喜咬着嘴唇，看向鹿晓。她们两人已经很习惯让鹿晓作出决定。
她们都知道，赵喜说的没错。
鹿晓想了想，说：“那就按之前和摊贩合作的方式，赵姐除了拿自己做的东西卖出去的钱，还拿我们两个做的东西的分成，一个还是五分钱。”
赵喜眼睛一亮，看向钱小燕。钱小燕大方摆手，“我没意见！”
三个人同时笑了起来。
到了晚上，鹿晓上扫盲班，回来的路上，和蒋明说起了这件事。
蒋明听完后问：“你就不怕最后三个人分到的钱差距太大吗？”
鹿晓心算了一下，原先的兴奋被冲淡，“好像的确可能……”有可能赵喜最后拿到的钱是她们中最多的，“但是目前还不是问题。”
蒋明笑了笑，说：“你已经说了一路你的事情了，但是一直没提起另一件事。”
“什么？”
“下一周，扫盲班要结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