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一心
听此言,陵帝目光幽深,露出几分凌厉。
他状似随意地支着手坐起身来,眼睛却死死地盯住伏跪着的沈丘腾。
“卿此言何意?宁烨侯发妻早逝,宠爱独子自然也能理解。爱卿所言,过于无凭无据了些。”
沈丘腾道,“陛下所言极是。只是,宁烨侯平乱丹逵,民间百姓皆对其敬仰至极,竟自发为其请功。自宁烨侯班师回京,臣无时无刻不听闻百姓对其歌功颂德,竟有超越陛下之势,如此的荣耀,只怕宁烨侯居功自傲,生出谋逆之心。”
陵帝目光幽深的盯着他,不发一言。
气氛一时之间变得有些僵冷,沈丘腾心下思索,眼神微动,继续道,“陛下,恕臣悖言,治国者,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臣强主弱,主少国疑,覆国只在一刹之间。其二,治国者,民心与军权并重。如今军权一半在宁烨侯手中,若他想趁机谋反,蒙烨将危。臣肺腑之言,句句真心,望陛下斟酌。”
说完,沈丘腾将身子压得更低,紧紧贴向地面。
陵帝眼神微眯,眼神中透露出几分探究,语气无波无澜地说道,“爱卿所言极是。只是,朕有些疑惑,宁烨侯久居北境,戍守边疆,爱卿与他并无过甚私交,如今,为何锋芒相对?仅仅是因为他举家赴迢州查案?还是说,爱卿别有私心?”
沈丘腾道,“陛下,臣只为陛下尽忠,臣所言,皆是忠君爱国,无一分一毫的私心。请陛下明鉴!”
陵帝笑道,“爱卿一心为国,是朕疑心过重,沈卿切勿怪朕。”
随后吩咐道,“来人,赐座。”
沈丘腾起身道,“谢陛下。”
……
谢晨曦坐在马车上,低垂着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宁烨侯道,“回北境,你不高兴?”
谢晨曦摇头道,“之前高兴,如今不高兴。父亲,迢州一案结束,我能回京城吗?我想在京城多待一段日子。”
宁烨侯偏头问道,“怎么,你在京城有了倾心的女子?”
谢晨曦被戳中心事,脸一下子染上绯色,“是有一位,不过只是我心悦于她,她并未欣赏我。若是往后不能回京城,便只能盼着她游历四方之时,能早些到北境。”
宁烨侯道,“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陛下已经对我生出忌惮,如若再不回北境,只怕就要被吞没在这京城。陛下一向宽仁,只要我们远离京城,远离朝权中心,他绝不会再起忌惮之心。”
说着,他叹息一声,满含歉意地说道,“抱歉,我们只能等局势稳定,再回京城。”
谢晨曦笑了笑,宽慰他道,“父亲不必愧疚,晨曦明白。丞相一味的打压朝臣,妄图专臣辅政,侯府如今树大招风,他必定会借此机会有所发挥。这也是父亲不记我军功的原因,我都明了于心。此事不必强求,我与她,有缘自会相见,山水总相逢。”
他想起扶桑目送他离开山海阁之时,他卯足了劲地往前走,好像回了头就再也走不了了。
谢晨曦想,山海阁一别,这或许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了。
扶桑坐在茶楼二楼的窗边,从高处眺望远方,景色尽收眼底。
谢公子所言果真如此,迢州真是美景如画,琳琅满目。
迢州美酒相思子,一杯饮断相思。
扶桑摇晃着酒杯,这酒喝下去,会不会开出结香呢?
如此想着,她仰起头一饮而尽。
或许是浓烈的酒才能消弥浓烈的相思,扶桑刚饮下这杯相思子,就觉得喉咙火辣辣的疼。
她便没了兴致,走出了酒楼。
扶桑悠然的走在人群中,路过一处隐蔽的小巷,忽然,听到一声幼童的惨叫,以及好几个人高声辱骂的声音。
“呸!你这小崽子,敢跑到我的地盘上来,活腻了吧你!”
“就是就是!敢跟我们抢地盘,打死他!”
“打!打!打!”
扶桑走近一看,五六个正值壮年,衣衫褴褛的成年男子正围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孩子殴打,嘴里还不停吐出肮脏的话语。
她伸出手指隔空一挥,那五六人便瞬间飞腾而起,继而从高空猛的落地。
扶桑将那个被打的孩子带到一处无人的破庙,随后坐在一旁等他醒过来。
那孩子看起来十四五岁的样子,破破烂烂的衣服遮不住他满身的伤痕,许是疼得厉害,他嘴唇发白,身体不停地颤抖,用尽全力蜷缩着,眼睛也被鲜血糊住,扶桑看他挣扎着睁开,但又立马闭上。
想了想,扶桑还是施了灵力,将他身上的伤痕都抹去。
身体一下子好了大半,他挣扎着爬了起来,满眼含泪地看向扶桑,“神明终于听见我的愿望了吗?”
扶桑问道,“你有什么愿望?”
“求神明救我于沼泽无果,遂求神明渡我于奈何。”
他眼里的泪落下,语气悲伤,更多的是释然。
扶桑能理解他话中之意。
受尽欺凌之时,求神明给予生的希望,心如死灰之时,求神明给予死的解脱。
扶桑心里生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她也分辨不清这突然出现的情绪是为了什么。
“你还活着。往后我会给予你新的生活。”
扶桑一字一句的说道。
洗川之畔,重明鸟每夜吸收的梦厄,她如今真真切切地看到了。
改梦只不过是给身处黑暗的人一点微不足道的慰藉罢了,不能改变他们深陷泥沼的现实。
扶桑一直以来都遵循天道,不动凡人命运,即是庇佑众生。
如今她心中有了不一样的想法,如同蝴蝶振翅一般在她心里扇起微小的风。
两日一夜,宁烨侯一行人终于在天黑之时到达官舍。
迢州知府连忙出来迎接,“下官迢州知府杜仲景拜见宁烨侯,侯爷一路舟车劳顿,下官早已备下好酒好菜为侯爷接风洗尘。”
谢晨曦从马车上下来,马车颠簸,他早已经疲惫不堪。
杜知府见状便立刻吩咐道,“来人,好生伺候小侯爷歇息。”
宁烨侯笑了笑,道,“知府大人有心,路途遥远,本官也有些饿了。”
杜知府连忙道,“侯爷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