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唐玥说的是心里话。
这段时间，她已经明显感觉到向谨态度上的变化，她甚至想，或许他是喜欢上别的女孩了。
她和向谨是在大学里认识的。彼时，他是建筑系的高材生，校园里的天之骄子，即便是她这样不关心校园八卦的人也曾听说过他的名字。
但两个人真正产生交集，是在大学社团的活动中。大二时，摄影社负责招新的人拉着她，天花乱坠地夸着自己的社团，唐玥被他说得头昏脑胀，稀里糊涂地填了申请表。
等她反应过来时，申请已经通过，她只好硬着头皮加入了，只是没想到向谨竟然也在那里。
他的摄影技术跟其他半吊子水平的学生相比，简直好到惊人，像是有专门学习过，唐玥觉得他参加这个社团实在是屈才了。
他不仅参加，还每次活动都准时到场，社团布置的任务也能圆满完成，是优秀而不自满的模样。
这样的环境下，唐玥不可避免地会和他交流，共事。
在社团举办户外活动的时候，作为成员之一的她也不得不跟着加入。大家包了一辆巴士，准备去乡野采风。
因为头一天太过疲惫，唐玥忘记打开闹钟，等醒来时才发现快要迟到了。
飞快收拾好东西，她一边小跑，一边盯紧时间，甚至差点和一位同学撞上。远远的，她看见社团的大巴车停靠在路边，身上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一路飞奔过去。
终于成功上车。
唐玥正喘着气，一抬头便看到社团的其他成员都不悦地看着她。想到刚才大家都在等她一个人，唐玥的脸火辣辣的。
她尴尬地挤出一个笑容，朝大家道歉，因为刚刚跑得太快，声音还有些沙哑，心脏也跳得飞快。
“对不起，害大家久等了。”
有两三个人埋怨了她几句。唐玥自觉有错在先，还想再多说几句抱歉的话，但是向谨朝她的方向看了过来，于是喉咙里的话也跟着顿了一下。
“既然人都到齐了，那让司机师傅发车吧。”向谨自然地接过了话。
他开口之后，其他人连声附和。
“对啊，快开车吧。”
“别再耽误时间了。”
车子一发动，同学们欢呼雀跃，带着对旅途的期待，很快便忽略了先前的插曲。
车上只有一个空位，唐玥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在向谨身边落座。她看了看玻璃外的景色，突然开口。
“……谢谢你。”
向谨停顿片刻，看了她一眼之后将头转回去，声音平淡：“不用谢。”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是在为什么事道谢。这种点到为止，不过分多言的聪明，让唐玥也不由放下了包袱。
车子驶出了城市，穿过一座座山和田野。今天的天气很好，出行的日子是社长在查过天气预报后定下的，阳光温暖宜人，车厢内偶尔会有光影晃动。
但是当车子进入山中的隧道后，这明亮便消失了。隧道很长，提供照明的路灯年头久远，光线微弱，甚至还有几盏是坏的，车内的可见度也因此陡然降低。
唐玥朝旁边瞄了一眼，向谨的身影藏在那昏暗闪烁的光影中，明明就在她旁边却像隔着很远。
隧道的末端越来越近，前方一片光亮，视野再次豁然开朗。
她没再去看身旁的男生。
大巴车驶了一阵，停在村口。这个村子曾被当地打造成旅游景点，可惜没什么热度，但也因此保留下了没有被人为破坏的风景。
大家撒了欢似地分散开来，拿出相机拍着自己喜欢的画面。唐玥没有那种兴致，便如同饭后散步一般，沿着田野慢慢向前走，吹着风，看见小路两旁有野花在风中摇曳，心情也跟着变得轻飘飘的。
村里有一段路颇为崎岖，她没注意，不小心踩进了土坑，身影一斜，右臂却被一只手及时拉住，堪堪恢复平衡。
光线勾勒出对方如画般的轮廓，墨色的头发轻轻拂落在额前。目光相对的时候，风恰到好处地停下，唐玥短暂失语，又迅速清醒过来。
“谢谢，”这是今天的第二次谢谢。她站直身子的那一刻，对方的手也礼貌地收了回来。
“这段路况不好，走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走神。”向谨温声提醒后，转过身子，朝一望无际的麦田举起了相机。
留下唐玥站在原地，目光忍不住探向他的背影。
户外活动之后，他们在社团再遇见，依旧和平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亲近的、突飞猛进的进展。
他们低头做事，话也不多，在彼此需要彼帮忙的时候默契地上前，事后说一声谢谢，挥手拂衣去，相处如细水长流般平静。
但是这样的向谨，却在某一天突然邀请她一起去看电影。
向谨解释道：“本来约了朋友一起去，但对方临时有事，所以多出来一张票。”
“真的吗？”她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抽了，还傻乎乎地追问了一句废话。
向谨看着她，突然笑了，笑声渐渐愉悦，唇角上扬的弧度也跟着越来越明显。
在唐玥瞪着眼睛，忍不住想要问他为什么笑的时候，他终于停下来，只是眼角眉梢依旧带着笑意。
他语气真挚地告诉她，“是真的，我觉得已经买好的电影票还是不要浪费比较好。”
唐玥已经忘记自己当时是怎么想的，总之是答应了。
看电影的那天并不是什么特殊节日，就是很普通的一天，场次是在傍晚六点。在进场前，向谨让她在人少的位置等着，自己去排队买爆米花和饮料。
这个时间来看电影的人比预想的要多些，队伍一点一点龟速向前挪动着。唐玥看见向谨安静地站在排着长队的人群中，脊背一直保持挺直，颀长的身材在队伍中显得鹤立鸡群。
不止是她，就连其他路过的女生都忍不住投去惊艳的目光。
他却恍若未觉，排队过程中频频回头找她，看她是否还待在原地。这个过程中，他们的视线曾有一次相接触，向谨眼神柔和，微微侧头，仿佛是在问她怎么了。
她心里一惊，忙朝他摆了摆手，示意没事。
东西买好后，验票进场，坐下没多久灯便黑了，电影正式拉开帷幕。
这部电影是文艺片，没有高大上的特效，也不那么苦大仇深。主角因为原生家庭的原因，心理产生了一些问题，虽然想要努力地过好自己生活却总是失败，在泥沼中越陷越深。
在来之前，唐玥曾在网上搜了这部片子的口碑风评，看过的人都是赞誉有加，等到她自己来看时，果然也被那饱满的情感和极具艺术的镜头所折服。
电影情节还在一步步推进着，唐玥下意识地抓了几颗爆米花送进嘴里。
“你觉得，这个故事最后会是什么结局？”向谨突然问她。
这问题问得突然，唐玥的注意力还在银幕上，她下意识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她没听清。
在这样的环境下，向谨的表情有些看不真切。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觉得，这个故事最后会是什么结局？”
“网上没有剧透，但我猜他的结局应该不会太好。”
向谨没有立刻搭话，他沉默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银幕上的故事还在继续，唐玥的注意力又回到了电影上，向谨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一言不发。
……
等到电影结束，室内的灯光突然亮起，猛然还有些刺眼。
唐玥跟在向谨身后，顺着人潮走到外面。夜色已经笼罩了整座城市，天空看起来是凝固的、冰冷的，如同一块深色的玻璃罩在头顶，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但幸好城市的霓虹灯光早已跟着亮起，让夜晚显得不那么寂寥。
他们沿街向前走，向谨一直没怎么说话，他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电影中，低垂着眸子时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部电影的主角是不是太惨了。”他突然说道，“亲情友情爱情，他什么都没有，最后一个人老死在出租屋里。”
“这就是一出悲剧。”唐玥认真地跟他探讨起来，“主角明明遇见了心动的女孩，却因为不敢踏出那一步而拒绝对方。还有后面，他和家人的相处……”
唐玥对这个人物报以同情，哪怕她同情的对象只是个不存在于现实的电影角色。
向谨耐心地听她说完，又陷入久久的沉默。突然，他拉住了她，两个人停在路灯下。
“唐玥。”在此之前，他都是叫她唐同学或者唐玥同学，可这一次他却用非常认真的语气喊她的全名，“我们要不要试试看？”
最开始唐玥还没有明白向谨的意思。直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看见对方温和平静地注视着自己，她迟缓的大脑才渐渐开始恢复运作。
沿街的店铺放着过分欢快的音乐，店员站在门口招呼着过往的路人进店，车子从旁边的道路开过，鸣笛声盖过了车轮疾驰的声音。
一瞬间，感官好像变得敏锐起来，唐玥无比清醒地意识到，向谨是真的在向她请求交往。
她以为她会犹豫，毕竟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但是一股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推了她一把。
“……好啊。”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细细的、不引人注目的颤抖。
向谨的神情跟着柔和下来，原本拉住她手腕的大掌，微微向下滑，手指往她的指缝里卡去，十指相扣。
他的手掌是热的，像是有一颗小太阳落在了她的掌心，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几乎快要冒烟。
心里突然升腾起莫名其妙的愉悦。
事后，她回忆起那天的表白，最先想到的便是男生温柔的眼神和手掌的温度。
她想，或许她早就已经喜欢他了，所以才会在那一刻让本能帮她做出回答。
但是现在说这些好像也没用了。
时间流转，他们的这段关系已经快要走到尽头，美好的部分只能留在过去。
认真思考了几天，唐玥给向谨打了电话。他应该正在开车，她听到他那边有汽车鸣笛的声音。
“向谨，我们见面谈谈吧，就现在。”分手还是当面说比较好，电话分手对彼此都不尊重。
唐玥和他约好了见面的地点。但是那一天她等了很久，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从白昼到黄昏再到夜晚，他一直都没有来。
他再也来不了了。
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