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她担心万辉会甩脸走人。
还是躲远点好。
但何亭湘显然错估了万辉的教养——他不仅没生气，还好声好气地完全交出了决定权，“那就重新理吧。”
平和得不像她认识的那个他。
何夏玉听万辉这么说，立刻眉开眼笑道：“信我的不会错！”
“……”
万辉哪是信，他是既来之则试之，给双方一个机会而已。更何况他还有一个万能的备选方案。
何夏玉正式开剪前，想起了背过身的何亭湘，她吩咐她：“把桶里的毛巾拿去洗洗，洗完直接晾在外面的阳台上。”
“哦，好。”
何亭湘顺从地转身走到门口，她先把万辉的那条放进去，然后拎起水桶重新走回去。
洗头池那里有个门，出去便是阳台，阳台的顶上是一个竹竿，上面挂着两个满是夹子的衣架，其中一个垂着许多条深蓝色毛巾——和店内的一模一样，材质、颜色、款式，甚至味道。
何亭湘长得不算高，但从那些毛巾底下走到洗衣池的时候还是碰到了尾部。脸颊痒痒的。
她把桶抬到和洗衣池同等的高度，然后抬起桶的尾部，将所有的毛巾倒入水池。
二姑的洗衣池是大理石建的，滑滑的，不会刮坏布料。比大伯家好很多。
何亭湘觉得开心，她用到好的东西时通常都会这样。
洗衣池上面放了一个香皂盒和一把刷子。
何亭湘把出水口塞上，打开水龙头，水量很大，没一会就没过了池子里的毛巾。何亭湘关上水龙头，看水太满又放掉了一点，然后才开始一条一条慢慢搓洗起来。
……
店内。
何夏玉正在和万辉讲述她的“人生传奇经历”。
“清安镇最开始只有一家理发店，我有心去学艺，结果那个老师傅牛气地说‘我的手艺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把我气得——第二天就坐上拖拉机跑去了外地，大城市多的是地方学。”
“离开时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等我学成归来也要开一家理发店！我要做小镇第一个女理发师，最摩登最时尚的女理发师！五年后，我终于做到了！”
每次说到这里，何夏玉的声音都会拔高很多，像凯旋而归的大侠。
这是她前半生最勇敢最骄傲的决定，值得她炫上一辈子。
光一个人说没意思，一个好的演讲者必须懂得在恰当的时候与听众进行互动。
“你猜最后那家店怎么了？”
万辉没辜负她的期待，看破不说破：“猜不出。”
何夏玉要的就是这个标准答案。
这样她就可以继续扩大故事的戏剧性——
“嘿，开不下去了。没想到吧？！外头的世界一天一个样，而他还守着他金贵的老旧手艺，这些哄哄老一辈人是可以，但对于追求时尚与潮流的年轻人来说可就太过世了。而且，我跟你说，每个人的脸型是不一样的，好的理发师需要迎合客人的脸型——同时，这点很重要——还要结合当下的流行审美！”
何夏玉越说越激动。
“可是，他不懂啊，不懂就只能被淘汰咯。”
“你别看我这店小，但来的全部是回头客。为什么？那肯定是满意我的手艺对不对，所以啊，下次下下次他们还要来，而且还要带着亲朋好友一起来！”
“哎呦——”
何夏玉突然停了下来。
万辉心头一紧，果然出事了。
“没事，就是不小心滑了一下。”
万辉狐疑，滑，刀滑了？
何夏玉似无事一般，继续上面未说完的事：“你别看我这店小，但店龄可一点也不小。所以啊，你把心放得平平的，该修的修，该剃的剃，我保证给你安排妥妥的。”
不说这些还好……
说了反而暴露她的心虚。
因为过多的保证更像是某种自我暗示，只能起到安慰自己的作用。
万辉从镜子里看不到后面，但是他感觉后脑勺越来越凉。
周一静悄悄到来。
但周一的清安中学注定不会平静。
这是近年来懒散已久的清安中学开展的最为严肃的一次早会。
升完国旗，副校长一改之前的长篇大论，直接朝学生队伍走去，犀利的眼神从每个学生身上自上而下扫过，全程无多余废话——合格的挥手先走，不行的原地站等。
效率之高，令所有学生咂舌。
留下来的男生居多，女生也有少数。
副校长把所有人合成了两排，前排女生，后排男生。
然后一一盘问。
先走的学生们看好戏般挤满了楼上楼下的走廊。整个校园热闹非凡，像在举行什么盛况。
副校长先问的何亭湘，因为她是前排最矮的那个。
“为什么不穿凉鞋来？”
何亭湘红着脸：“没有买，但是我穿了布鞋，以后我都穿布鞋。”
“头发自己剪的？”
“嗯。”她下意识说谎了。
副校长看着何亭湘洗得发白的鞋，笑着对她说：“鞋子可以，头发等长了好好剪一下就行，没事了，回教室吧。”
何亭湘如释重负，点点头：“好。”
轮到旁边的杨沐沐了。
杨沐沐擅长主动出击，立刻指着自己说：“我和她一样。”她指的是何亭湘。
何亭湘走得很慢，听到副校长说：“不用紧张，我知道了。”
然后笑着挥挥手。
杨沐沐不确定又小心翼翼地问：“校长，我也可以走了吗？”
副校长被逗笑了，“当然可以。”
杨沐沐跑得很快，开心地追上了何亭湘，她一把挽上何亭湘的胳膊，吐吐舌头，说：“好险。”
两个女孩不约而同地笑了。
她们身后，盘查还在继续。剩下的女生都是头发的问题，有人哭着说不想剪，留了好多年了不舍得。哭声凄惨，但是没有打动到人。
围观的人平静地在等。
后排的男生在哭声里偷笑。
副校长恢复冰冷申请，用手里不知何时变出的红色剪刀，对着女生的马尾辫，咔嚓就是一刀。
碎发纷纷扬扬落在地上，女孩伤心地捂着脸跑回了班级。
副校长一手拿着剪下来的头发，一手举着剪刀，问：“没遵守规定的就是这个下场。你们可以说我冷血，但是这是学校的规定，每个人都要遵守，无一例外！”
声音嘹亮，震慑着在场不在场的所有学生。
但曾好是不怕的。
副校长问他：“头发不剪，鞋子不穿，最好说个让我心服口服的理由。”
曾好笑得理直气壮：“忘了。”
好一个忘了。副校长略过曾好，问他旁边的几个男生：“你们呢？也是忘了。我建议最好换个不一样的回答，我也好酌情下惩罚。”
其中一人听话地改了说辞：“头发又长长了，鞋子又变短了。”
不怕挨骂的都笑了。
那群人还以为打个哈哈就没事了，所以还有心思开玩笑。
他们低估了新校长的魄力，尤其是这位副校长。虽然她人长得柔美，但那绝对是表面。
她冷笑着看着他们，说：“很好笑是吧，行，那就站着笑一早上。”
“你又是怎么回事？”说罢便走到了万辉面前，万辉自始至终没笑没说，安稳地站在队伍末尾。
万辉坦然自若地说：“我很简单：头发自己理的，鞋子——我从不穿凉鞋。”
答案无懈可击。
副校长无话可说，却也还是委婉地提了句：“可以不用理光头，留长以后也重新剪吧。”和给何亭湘的建议一样。
万辉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围观的女生窃窃私语：“那个男生也太酷了吧，光头耶！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人理光头来上学。”
“你不知道，早上上学路上所有人都在看他。”
“听说是初三刚转来的，酷/毙了！”
初二四班，班级走廊前。
杨沐沐拉着何亭湘挤到了一个空位。
隔了几米高度往下看，每个人都缩小了许多倍。
杨沐沐指着万辉：“人长得帅，真是理光头都好看。唉，可惜念初三了，如果是初二的多好，好歹可以多享几年眼福。”
有同学笑杨沐沐。
杨沐沐大大方方让他们想：“帅哥，大家都喜欢好不，我只是说出来而已。”
方芸朵站在她们旁边，她问：“亭湘，你也喜欢吗？”
“额？”突然被叫到名字，何亭湘反应慢了半拍，但是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杨沐沐揽着亭湘肩膀，说：“我们湘宝宝不爱美男爱书海。”
周围听到的人都笑了。
何亭湘也跟着笑了笑。
比起尴尬，此刻的她更多的是愧疚。
她感觉自己像个帮/凶。
她怎么也想不到万辉会给自己剃个光头。周六那天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二姑问他：“怎么样”，他答：“挺好”。
他答挺好的时候，何亭湘正在阳台上晾毛巾，所以并没看到万辉最后剪完的样子。只是听声音，是还行，挺不错的意思。
何亭湘不认为二姑的手艺会比光头差。
莫非是万辉要求太高。
如果她当时抽空看一眼就好了。
但当时的何亭湘巴不得一直待在阳台。她很怕遇到曾经和现在的同学，万一被人看到她在英英理发店帮人洗头，一定会有人跑来问为什么。
到时她又不知道该如何圆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