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杯蛇5
男孩不过十二三岁的模样，身上工作服宽松，不那么合身。
虽然这个世界不是那么合常理，但凌沙脑子里还是免不了蹦出“童工”二字。
这么一想，异世界诡谲又危险，蜃楼竟不设年龄限制，邀请函发放随机，以至于会出现8岁儿子受邀的评论。
可她差点忘了，她弟弟当年被带走时，也才刚满十岁，就在他们庆祝生日的第二天。
凌沙眼神暗了暗。一天前，她还在因为放暑假而开心不已，准备告诉弟弟她打算趁这个假期打点零工然后在州内旅旅游转一转，结果那份宣布着她弟弟已经死亡的信件，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也同样，打破了她平静的生活。
“抱歉哦小弟弟，我们好像没有这张订单诶。”收银台前的女店员核对着电子屏幕中的信息，发现并没有男孩所说的三桶全家福。
这位外卖男孩看起来有些内向，发现女店员误解，他咽了咽口水，慌乱又胆怯地解释，“是我自己的，我要点的。”
“啊真抱歉，是我听错了。”女店员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点击屏幕创建新订单，“我现在下单，要几分糖，少冰还是正常冰？”
“全、全糖，正常冰。”
“确定吗？”女店员选择的手停顿下来，语气热心：“那会很甜哦。”
男孩点头，拿出手机利落地扫码付款，表示自己确实要这个规格。
不远处的凌沙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佩服，不愧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个人喝这么多不说，还都是…全糖。
感受到注视的目光，男孩转过头朝凌沙的方向看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眼睛在看到凌沙的刹那，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奇。
两人的视线只短暂交汇了一瞬，凌沙甚至还没清他的长相，就在心中骤然闪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蜃兽！
这个想法猛地蹦出来，吓了凌沙一跳。
男孩四肢纤瘦，身板单薄，一张脸无害纯良，实在难以把他与那些诡异生物联系到一起。但那股眼神，给凌沙的感觉太过熟悉了。
如先前遇到的绿枝蜃兽一样，它们有着同样的，原始的，对猎物□□而热烈的渴望，只是男孩眼中缺少恶意，更多的是，新奇。
直觉告诉她，绝不会错。
凌沙立刻将身子站直，神情严肃。于简一刚才才说过，蜃兽会伪装成人类模样，想不到这么快就让她碰上了。
一直在操作台忙活的于简一拿到这张新票单，不自觉抬头瞟了男孩一眼，而这一抬头，正好撞见凌沙在直勾勾地盯着男孩。
他目露疑惑，凌沙现在的表情可不算友善。
但一个刚出现，还十分瘦弱的男孩，怎么会引起她的敌意。难道，是她发现了什么？
于简一做奶茶的速度慢下，开始更加细心地添加茶底配料，装填肉泥，铺好血冻，舀入眼珠和血管，最后撒上灵魂碎骨头，一杯快乐满满的全家福就做好了。
越做到后面，他越开始泛起恶心来。自幻象被凌沙说破，饶是一贯波澜不惊的他，此刻也觉得快要忍受不住，这活，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趁着去后厨补充配料的空当，于简一给凌沙发去好友申请。
凌沙手背上的屏幕闪了闪，她点击通过，一条消息很快弹出来。
【于简一：需要我拖延一下吗？】
【凌沙：不用，我一会跟过去看看】
【于简一：好，小心】
男孩取完货，赶忙奔向自己的电瓶车，他已经耽搁了一会，得赶紧加快速度，不然订单就要超时了。
凌沙没有急着跟上去，而是继续在店内观察男孩的一举一动，细想一番，她感觉到一点违和。
送外卖这项工作一向是时间紧张，避免迟到，理应争分夺秒，看男孩着急忙慌的样子，肯定有急单，那就不应该在这里停留这么久。
如果只是因为“嘴馋”，完全可以等有空的时候再来买，不至于赶在这短短的间隙里。
凌沙走出奶茶店，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她没有骑她的小三轮，怕太显眼，可又担心跟丢，只好利用工服快速移动，小心谨慎地保持距离。
一路上，为了防止引起路人npc们的关注，她不得不走走停停，几次都差点被甩开。
但好在，这个蜃场里只有珉琐步行街，男孩绕来绕去，终究不会走得太远。
直到男孩将最后一单送完，“引”着凌沙走进一条没人经过的小巷。
凌沙心中稍沉，他果然从一开始就知道。
也或许，是蜃兽本就与人类不同，根本不需要特别的注意，就能感知到危险的气息。
她将小破枪上好膛，慢慢踏进未知的窄巷。
果不其然，男孩正拎着三杯奶茶，在前方等待她。
他背对凌沙，肩膀微微拢起，一下一下，小幅度地耸动着。
好像，在哭。
“不，不要…”
他声音微弱，凌沙却清晰地捕捉到了每一个字。
“不要，不要再过来…”
凌沙没有理会，依旧朝着他的方向前进。他是蜃兽，她是猎者，在这个地方，二者只有你死我活，是绝对的对立。
距离已经足够接近，凌沙正要抬手，男孩却忽然弯下身子，将奶茶放到了地上。
凌沙动作顿住的瞬间，男孩立刻将头扭转过来。
一幅诡异的画面猝不及防地打在凌沙眼前。
只见两行深色的眼泪自他漆黑的眼中流出，猩红的，刺眼的，不断滑落，一滴一滴，坠在地面，绽放出一朵又一朵血花。
而他的身子却仍旧保持着原状，呆呆地立在路中。
凌沙呼吸一滞。
他的表情越来越僵硬，口中却一直念念有词，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
“不要再跟过来了…”
“不要再跟过来了…”
“不要再跟过来了…”
如此惊悚的场景，凌沙差点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误入了鬼片现场。
“不要，”突然，他的语气变得凶狠又直接，“再跟过来了啊！”眨眼间，就闪现到了凌沙面前。
尖啸声成倍地放大在耳侧，凌沙脑中一嗡，脚下趔趄一步，差点要站不稳，工服迅速“反应”，主动抬起她的胳膊，在男孩即将触碰到她的那一刻，把彩色的能量弹打了出去。
可男孩速度更快，他后仰脑袋，身体立即弯折下去，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枪。
凌沙立马稳下心神，趁这喘息间，将状态调整好。
她没想到，男孩会发出如此巨大的声响，没有意识到这件事，工服就无法及时地将音量过滤下去，她生硬地抗下这一招，整个人都有点恍惚。
男孩脸还是朝向着她，背对的身子一个前跳，空出一段距离，接着，身子整个倒下，四肢翻折，扭曲成爬行姿势，脸上血泪未干，发出低哑的嘶吼。
这是属于怪物的警告与驱逐。
“不许，再跟过来！”
凌沙眉头皱起，这只蜃兽，似乎不太正常。
他明明有机会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却迟迟没有下手。他速度够快，完全可以在躲过子弹后立即对她展开攻击，却选择了跳开。他只想用叫喊和鬼脸逼退她，根本不像其他蜃兽，有足够的进攻意头。
凌沙思忖片刻，尝试后退，与男孩拉开距离。
真正感受到凌沙的退意，男孩眼中的警惕才开始一点一点消除，他倒退着向后挪动，一直等到凌沙退至巷子口，他才快速将奶茶重新叼回，一个闪身，恢复成正常模样，快速消失在了巷子的另一头。
凌沙最终还是放下了枪，没有再追上去。
男孩举动怪异，可她，也确实没有在他的身上感受到敌意。事实上，尽管他有那么一刻非常暴躁，可是凌沙还是觉得，他并不是真的想要伤害她。
虽然算是答应了不再跟着，但凌沙还是好奇男孩会去哪里，估算着他已经走得够远，凌沙飞速奔向他离去的地方，终于，在视线尽头的那个地下通道入口，看到了那抹即将隐匿的身影。
——
许久，凌沙回到茶语。
“怎么样？”于简一问。
凌沙摇了摇头，一言难尽，“跑了。”
她是选择了放过男孩，但这只能表明，他的生命不会由她终结，为了完成这场任务，迟早会有其他人去解决他。
“没事，能确定一只也好。”
凌沙点头，重新坐上三轮车，“我得先走了，要在5点前把车骑到起始点。”她觉得，现在最好先把今天的事情处理完，以免再出什么意外。
半小时后，她出现在她的“出生点”，完美地结束了今日的工作。
一个新的日程表出现在手机里。
明天一早，她需要在7点前，重新赶回这儿，取货。
除此以外，她发现，手机里还显示了她今晚要住的地方——
正是那个替换掉喷泉的酒店。
凌沙想了想，保险起见，还是得咨询一下前辈。
【凌沙：你们知道自己今晚住哪吗？】
【于简一：嗯。】
【于简一：步行街中心的那个酒店。】
【凌沙：好巧，我也住那】
【于简一：那这次任务大家应该住在一起。】
又获取到一个新的信息。这样看来，她可以见到这个蜃场里剩下的蜃猎者们了。
另一个聊天页面紧接着弹出。
【于繁：先别急，等我们下班一起去】
【于繁：顺便，今天晚饭跟我们一块儿吃吧！！！（求】
凌沙本想说自己不饿，转念才发觉于繁这是找她当雷达呢。他毕竟救过她，这个小忙，应该帮。
【凌沙：好】
接下来的时间里，凌沙频繁穿梭在步行街中，想要寻找剩下几只蜃兽的踪迹，然而几小时过去，一无所获。
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触发契机，不然，这大海捞针般，实在是太难发现。
时间很快来到晚上，茶语门口，于简一正在锁门，看见凌沙到来，他开口，“稍等一会儿，于繁去接人了。”
“还有人跟我们一起吗？”
“嗯，一个大叔。”
凌沙挑眉，大叔？该不会…
“小姑娘，又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