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杯蛇4
凌沙这才惊觉，自己竟然在街角站了许久，差点忘了工作。
她不敢耽搁，拔腿就走，离开之前，给对面的陌生女人道了声谢。
回到三轮车旁，凌沙打开手机查看地图，发现已经快10点了。她需要在10点前把货送到下一家店，眼下已然是来不及，只希望不会迟到太久。
这是一家藏在美食街内的小吃店，招牌是鸡蛋仔和章鱼大丸子。店面不大，只有两个人在忙活，还不到饭点，门口却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
她搬着箱子走进去，“老板，你的货到了，来签收一下吧。”
而这家店的老板，此时此刻正在餐台前忙得焦头烂额，“小姑娘，你可算来了。”这位大叔身穿一套深色休闲衫，身前却系着一条不合身份，镶着花边的粉色围裙，本是非常违和的搭配，凌沙却莫名觉出点家庭煮夫的味道来。
“抱歉啊，我也没想到现在会有这么多客人，”他一手灌丸子面糊，一手给鸡蛋仔模具翻了个面，“稍等我一会儿。”
这是上午的最后一家店，所以凌沙并没有很着急，“好。”
她将摞好的箱子放到桌上，转头便看到门外的一个客人接过自己的章鱼大丸子后，一脸垂涎地咬了下去，焦黄的面球爆开，露出里面藏匿的各种配料，虾仁、蟹棒、蔬菜粒，以及一只正在蠕动的小章鱼。
活、活的？
凌沙微微睁大双眼。
小章鱼被叼进嘴里，八条触手胡乱扭动、飞舞，因为头被咬住，只能反卷着，想要吸住身后那张脸。那人却浑然不觉，一点一点将这活物吞进去，嘴巴不停咀嚼着，“咯吱、咯吱”，吃得极香。
没有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他们纷纷对他投去羡慕的目光，期待着属于自己的那一份。
凌沙强行忍住胃里翻涌的念头，将视线移开。
店员给模具刷上油，油花滋滋往外冒，明明是可以将任何食物都烤熟的温度，此刻却将那淡黄的面糊烧制成一方迷你温泉，供章鱼玩乐。
凌沙觉得，这单任务，真的很适合减肥。
过了许久，老板才从餐间走出来，“真不好意思，久等。”他将双手擦净，来到凌沙面前，“店里有位员工请假，一时忙不过来。”
“没关系。”凌沙声音有些不自然，想到自己今天运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她就一阵不适。
他拿出裁刀将纸箱划开，开始一一清点，“咦，这箱好像不是这家店，”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他连忙改口，“不是我的货。”
凌沙注意到这一细节，默默留了个心眼，随后凑近身子去看里面的货品。接着，她就看到了那些熟悉的小珠子们。
新的面孔出现，它们齐刷刷转动身子，将正面对准凌沙的眼睛，就像是在跟她“打招呼”。
凌沙身体一个激灵，赶紧将箱子合上，“抱歉，可能我整理的时候没注意，这箱是其他店的，我一会儿送过去。您先看看其他的有没有问题。”
老板点点头，对着手里的清单将剩下的检查完，“没有了，就是这些。”他掏出手机，在订单页面点击签收，“麻烦你了，”说着，他将保温柜里的几盒章鱼丸子拿出来，语气中带着点歉意，“好久不做这个，有点手生。这几份是一开始做的，卖相不太好，但料都加得很足，送给你吃吧，不然白白让你等这么久。”
刚才，他就注意到这位小姑娘盯着客人手里的大丸子看了很长时间，想到之前留下了几份，现在正好可以拿来做赔礼。
谁知，她看到纸碗里的东西，脑袋立刻摇得跟拨浪鼓一般，连声拒绝，“不了不了，我不爱吃这个，谢谢老板好意。”她抱起那箱送错的箱子，健步如飞，“我先走了，得赶紧把这个送过去。”
唐绍承看着这位飞速离开的小姑娘，眉毛一挑，难道他会错意了？不过，刚才她眼里不断流露出的惊恐、慌张、抵触，他可是看得很清楚，这样复杂的情绪转换，蜃场里的“人类”，可是很难表现出来的。
“老板，快来帮忙啊！”餐间的店员出声求救，“我做不过来啦！”
“来了。”
……
凌沙冲出小吃店，一路上都在恶寒。刚才有一份，丸子里的触手都伸出来了，还在那乱甩，虽然她不排斥生鲜，但这么生，属实有点接受不了。
想到奶茶店里的也有这种奇怪的配料，凌沙决定还是提一嘴，好确定蜃场里这种事情是否真的正常。
结果等她来到茶语，竟看到于繁正在喝、奶、茶！
凌沙赶紧喊出声，“等一下！”
于繁嚼东西的嘴一顿，“啊？咋了咋了。”待看清来人是凌沙，他才稳下心神，“小姐姐，是你呀。”
于简一听到动静，从后厨出来。
凌沙将箱子放到台上，“漏了一箱你们的货，我送过来。”此刻店里没多少客人，但还有其他的店员npc在，她说话不敢过于直接，便指指于繁手中的杯子，问：“你奶茶里，加珍珠了吗？”
于繁继续嚼嚼嚼，“喝奶茶哪有不加珍珠的。”
凌沙一口气提到嗓子眼。
“没加。”于繁笑眯眯的，“我不爱那个，加的椰果。”
凌沙这才把气吐出来，于繁说话这大喘气差点把她吓死。
但如果，不止是“珍珠”有问题……
一旁的于简一似乎察觉到什么，走过来自然地拿起箱子，示意凌沙跟他去后厨，“我先点点货。”
凌沙赶紧跟进去，接着将门稍稍带上。
于简一转头问她，“怎么了，是有什么新发现吗？”
凌沙把箱子打开，“你看这些东西，不觉得很奇怪？”
于简一摇头，在他眼里，一切都很正常。他将塑料盒一一拿出，“珍珠、芋泥、椰果、奥利奥、奶…”
“不对，”凌沙打断，“应该是眼珠、肉泥、血管、碎骨、血冻。”原来不是于简一司空见惯，而是他根本就没发觉。
跟随凌沙的声音，于简一发现自己眼前的食物在开始逐渐变化，从原先普通的奶茶配料，转换成混杂的人体组织，不断转动的眼珠，咕噜翻滚的肉沫，透明的放大版血管，粘着红丝的白骨碎屑，以及晶莹滑嫩的粉色“果冻”。满目血腥。
于简一眉头一凛，本以为是很简单的一次任务，现在看来有些棘手，“幻象。”
凌沙追问：“什么意思？”
“我们俩来蜃楼也没多久，所以这种情况我之前只是听过，没有见过。”于简一将盖子打开进一步检查，“这个世界越是不正常，才越正常。如果蜃场过于真实，与现实世界无异，人就极有可能被迷失在这里。精神一旦受到影响，就无法控制工服了。”
“只是一般蜃兽，最多是伪装成人类模样来迷惑蜃猎者，像这种能制造幻象的能力，不是普通蜃兽可以拥有的。”
凌沙沉默。
工服在这个世界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可以说，蜃猎者们必须要依靠它，才能在这个地方肆意寻走。
虽然凌沙知道，工服智能，在经过不断的使用后，穿戴者可以和工服达到高度统一无须时刻控制的程度，但前提是意识能够正常运转。
“我不清楚你为什么没被影响，不过这样看来还不算太糟。”他点开自己的工卡屏幕，给于繁发消息，“带着你的奶茶，过来。”
收到信息的于繁立马出现在后厨，“发生啥事了？”
“奶茶喝完了吗？”
他晃晃手中的杯子，并不知道接下来等待他的会是什么，“还剩一小半，你要喝吗？”
于简一没有回答，反倒是凌沙将奶茶接了过去。
她利索地将封盖撕开，问到，“你看到了什么？”
秒答：“奶盖！”
“不。”凌沙语气不忍，“是肉沫。”
“等，”于繁不解，于繁皱眉，于繁瞪眼，“等一下！”他眼睁睁看着自己面前的奶白色泡沫慢慢变粉、变红，奶香感消失，只剩肉眼可见的腥。
“这、什么鬼？那、那我刚才吃的是什么！”
“血管。”轻描淡写的两个字，却如同巨石般砸进了于繁脑里。
“唔…”于繁捂着肚子，“哕——”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于简一立刻将垃圾桶递过去，他刚刚已经确认了一遍，果然凌沙看到的，才是真实的。包括之前他扔掉的那包不能用的“珍珠”，此刻正藏在垃圾堆里背过身子，不忍直视于繁的惨状。
看到于繁一脸痛苦的模样，凌沙有点后悔，后悔这么直白地告诉他，也后悔自己当时没有多问一句，不过现在也不算晚，好吧，有一点点晚。
“他不会有事吧？”凌沙问到。其实她更诧异的，是异世界的食物居然真的可以吃，之前那个验毒评就让她很好奇了。
于简一：“没死就没事。”
凌沙呛住，不愧是亲兄弟。
“有时候任务时间过长，我们需要在这个世界补充能量，不过一般都是饿了再吃。”说到此处，于简一视线轻移，看向于繁，“他这种，纯粹是馋。”
“简一，呕…”于繁一边吐，一边哭，“别骂了别骂了，哕…我以后不敢了…”
“但是，凌沙，你居然可以看出来…”
“感谢救，命之恩…”
经他这么一说，凌沙也觉得有些奇怪，难道真的只有她能透过现象看本质？毕竟刚才的小吃店老板也是，明明看起来不像npc，却对烤不熟的小章鱼没有任何反应。
凌沙挠头之际，发现工卡里弹出一条好友申请。
于繁的。
“加个好友，下次，下次我吃东西前，先拍给你确认…呕…”
凌沙哭笑不得，“行。”
直到这个空档，凌沙才终于有空捋捋任务内容。
屋外传来几道外卖订单的声音，生意上门，于简一需要出去帮忙。离开前他还不忘提醒于繁，“吐完就赶紧出来干活。”
确实，很无情。
凌沙将屏幕展开，返回到通讯录页面，果然这里是亮着的，可以与好友实时交流。
她找到先前的小蘑菇图标，发现这是类似“蜃楼助手”的一个东西。于是她单刀直入，询问为什么现在无法查看交流站。
小蘑菇的回复是，“您目前所处的蜃场为非稳定场，为避免增加蜃场活跃度，将暂时屏蔽您与外界的联系。蜃场内部的工卡功能不受影响，请及时完成任务哦，啾咪！”
凌沙：……
这助手还挺人模人样的。
“您还可以查询以下事件：【任务进度】。”
凌沙点进去。
【本次任务进度如下：
蜃兽数量：2/6
蜃场活跃度：83】
是她一上来就遇到的那两只，最终被于简一于繁杀死。目前其他四只似乎没什么进展，不过好消息是活跃度还没有提高。
关掉屏幕，凌沙起身出去。她今天的工作差不多已经完成，只剩下午5点前将三轮车骑回起点。
同一时刻，一个穿着外卖服的小男孩跑了进来，他拎起桌上打包好的几份奶茶，然后小声到，“还要三、三桶全家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