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布料
季洛翎一瘸跑到夏先生面前时,距离他离开洛千歌已经过去了两刻钟左右。
无助是一种痛苦的感觉。
季洛翎从小就深刻地意识到这一点。从六岁那年,他的母亲因出身卑微而被赶出领主府邸,他就一直都是这样。
哭泣的母亲,表情阴沉的父亲,还有冷漠地旁观的兄长……
他所有的记忆,都从那一刻开始。那是一场噩梦,如同诅咒般钉在他的生命中。从那天起,季洛翎就决心,永远不要再无助。
他认为,只有这样才能战胜那段记忆。
父亲那冰冷如霜的眼神,兄长那怜悯轻蔑的眼神,至今仍像一幅画卷般萦绕在他心头。
想起那段时光,季洛翎喘不过气来。每当做噩梦,他都会像窒息般惊醒。
所以他疯狂地练习剑术。但他仍然无法战胜他的兄长。他的人生,就是一部失败的历史。
季家收养的天之骄子,他的兄长,必须不惜一切代价获得胜利,而被比较的对象,永远是他这个私生子弟弟。
现在已经没有机会了。如果他的兄长踏入仕途,季洛翎就永远无法再与他站在同一个高度。这个世界,血统和出身的差距,是如此巨大。
所以他很着急。为了不再感到无助,为了不再重演那天的悲剧,他拼命地训练,甚至到了过度的地步。
但这就是结果吗?
冷汗涔涔而下。但季洛翎咬紧牙关,继续前进,他将全身灵力加予双脚。
那把剑,他倾注毕生心血的剑道,此刻却毫无用处。
现在有一位女子代替他战斗。他不知道那里究竟有几只魇兽,还是十只以上。
即使是最低级的魇兽,独自对付十只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如果不是低级魇兽呢?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季洛翎的心中就充满了悔恨。
泥土和青草沾满了他的身体。
他是个胆小鬼,很想哭。但从那天起,他就发誓,永远不再哭泣。
直到现在,都没有人陪伴在他身边。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
自从站在他这边的母亲被带走后,家人甚至没有告诉他母亲的下落,仿佛要将她从生命中彻底抹去。
他是在蔑视中长大的。即使他的剑术天赋得到认可,他身边仍然没有人。
因为他无法相信。家里的每个人,都在看他的笑话,欺负他,或者在背地里诋毁他。然后,有一天,这些人却突然对他卑躬屈膝,把他当成主人一样对待。
这太无聊了。所以他无法与人建立关系。
至少,直到最近都是这样。现在,他第一次拥有了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朋友之间,本来就不是那样相处的。”
说这话的洛千歌师姐,看起来很真诚。
怎么可能呢?
季洛翎知道,在与洛千歌的第一次实战训练中,她展现了惊人的实力,但之后就再也没有展现过。
她虽然身处中下位,但剑术精湛,只是缺乏晋升上位所需的灵气基础。
但她用她那稀薄的灵力断绝了她的生机——禁锢方术。
季洛翎在与她相处的几天里观察到,名为“洛千歌”的女子,绝对是这样的人。她不是那种会因过度自信而鲁莽行事的类型。
但在通往死亡的路上,她却挺身而出,替他挡住了危险。这对季洛翎来说,完全无法理解。
那不是他的责任吗?所以,那是他的义务。就算他死了,她也必须活下去。
然而,洛千歌却打破了这些显而易见的命题。季洛翎虽然无法理解她,但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
也许,“朋友”就是这样的关系。季洛翎这样想着,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不希望洛千歌师姐死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到前方有人。他拼命地奔跑,翻滚,意识已经有些模糊。
也许正因如此,对方先一步察觉到了他的存在。有人在低声说话,很快,三个人出现在他的面前。
身材魁梧的夏先生,还有在他身边喋喋不休的黑发男子。想起来了,她好像是洛千歌师姐的朋友,白无淮。
另一个似乎和她组队的内堂弟子,季洛翎不记得她的名字了。
他说着,拨开了惊讶的夏先生伸过来的手。
“魇……魇兽……”
夏先生疑惑的目光转向了他。另外两人也一样。
但很快,三人就愣住了。
“魇兽袭击了……洛千歌师姐有危险……”
季洛翎喘着粗气,带着恳切的期盼,看着夏先生。夏先生一言不发,将目光转向他跑来的方向。
然后,他留下了一句话。
“……你做得很好。”
话音未落,夏先生就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个残影。黑发男子紧随其后。独自留下的女子跺了跺脚,转身跑向另一个方向。
很快,在她跑去的方向,传来其他弟子嘈杂的声音。他们各自抓起武器,开始向某个方向跑去,似乎是要加入战斗。
请活下去。
季洛翎这样祈祷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他头晕目眩,因为大脑缺氧。所以他没有注意到……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为别人祈祷。
这个孤独的剑修,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允许有人陪伴在他身边。
两头魇狼呈之字形向洛千歌扑来,这应该是它们协同作战的结果。因为它们并没有互相干扰对方的步伐。
她的视线模糊,但最终,它们还是会朝她扑来。
在最后一刻,就在那两头魇狼像炮弹般积蓄力量的瞬间。
洛千歌屏住呼吸,闭上眼睛。
她必须找到“感觉”。它们只是魇兽,比起人类,它们更不擅长隐藏自己的肌肉动作和意图。更何况,洛千歌全身的感官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敏锐。
就在那一刻,两条虚拟的轨迹,出现在她的眼前。
这是直觉的领域。洛千歌立刻扭动身体,挤进了两条轨迹之间的狭小缝隙。就在时间静止的那一刻,她挥动着剑,旋转着身体。她的手反握着剑。
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尖锐声响,两个灰色的身影从她身边掠过。那高速飞驰的庞大身躯,拥有着惊人的力量。如果洛千歌没有躲开,恐怕已经身负重伤。
她挥下事先准备好的剑。剑身垂直插入那头因惯性而飞出去,无法控制住身形的魇狼的背部。
注入了灵力的剑刃,撕裂着肌肉,发出嗡嗡的鸣叫。本来她的灵力不应该如此深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剑身上叠加的灵力,却越来越饱和。
洛千歌避开脊柱,斜插入背板的剑刃,自发地将魇狼的身体撕裂开来。
这是致命一击。那头魇狼以扑倒的姿势,喷涌着鲜血,发出惨叫。
就在这时,另一头躲过她剑刃的魇狼,再次向她袭来。
洛千歌立刻拔出剑,横向挥砍。她的剑卡在了那头张着大嘴的魇狼的嘴里。她避开它那突出怪诞的臼齿,以一个能切断脖子的角度,刺入它的喉咙。
然而,也许是因为肌肉积累的疲劳太过严重,她握剑的手松了一下,剑刃无法再继续前进。
那头魇狼为了活命,用力咬住她的剑。它的凶猛令人胆寒。洛千歌无法立刻拔出剑。
就在这时,那头背部被撕裂的魇狼,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它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张开血盆大口,试图咬住她。
她的剑还没拔出来,已经来不及躲避。
大脑在搜索着逃生路线的同时,一片空白,绝望的时刻降临了。
洛千歌的手本能地摸索着腰间。她感觉到一个陌生的东西。
那是一把短斧。一把她最近一直挂在腰间的副武器。
她下意识地拔出短斧。它比剑短得多,速度也快得惊人。
洛千歌举起短斧,用力砍下。
伴随着刺耳的声响,短斧砍断了那头张着大嘴的魇狼的鼻子。它的嘴巴瞬间合拢,头无力地垂到地上。
一个生命的垂死挣扎,就这样结束了。
那头咬住她剑的魇狼,惊慌失措地想要挣脱。它那双毫无光泽的漆黑眼眸中,充满了恐惧。
那是这头魇狼感受到的最后一种情绪。短斧如同闪电般击中它的头骨。
砰,砰,砰。伴随着短斧一下又一下的劈砍声,肉块和骨头四处飞溅。
魇狼脑迸裂,鲜血浸透了短斧,狩猎终于结束了。
两头魇狼已经不复存在,只剩下两具冰冷的尸体。
洛千歌筋疲力尽,感觉快要死了。她强忍着想要坐下的冲动。还有一只魇兽的踪迹。
但那道气息,却很奇怪。
它没有移动。它在靠近她到一定程度后,就平静地待在原地。这让她更加怀疑。
难道它在设陷阱,等待着她?还是,它会一直等到她筋疲力尽?一个聪明的猎人会这样做。
狼和人。现在已经分不清谁是猎人,谁是猎物。洛千歌靠在一棵树旁,短暂地休息,喘着粗气。
最后一头魇狼仍然没有移动。它甚至还在她所在的地方附近悠闲地转来转去,仿佛在邀请她过去。
洛千歌被它那混蛋的举动逗笑了。
但她没必要如它所愿。她累了,它却精神抖擞。何况,它既然邀请她去那里,一定有什么阴谋。
她没必要回应它那幼稚的挑衅。反正,它最终要么在夏先生赶来时夹着尾巴逃跑,要么成为这片空地上的一具尸体。
但当一丝淡淡的药味拂过她的鼻尖时……
洛千歌愣住了。那是一种她从未闻过的气味。很少有气味如此强烈,如此持久。
即使在这可怕的血腥味中,这股气味也格外明显。她的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唤醒。
她走向它所在的那片空地。这股气味,绝对是来自炼药房的气味。
在炼药房里,只有那些整天待在里面的弟子,才会沾染上这种气味。
当洛千歌注意到一头巨大的魇狼,站在空地中央时,她的脚步戛然而止。
它比她之前对付过的所有魇狼都要巨大,甚至比那些还要大。它站起来,应该超过两米,洛千歌必须仰视才能与它对视。
午时的森林,一片寂静。阳光透过树叶,照亮了那庞大的身躯。在那只可怕的魇兽面前,她就像一个侏儒。
但她的颤栗并非因为体型差距的恐惧。
而是因为无休止的愤怒。
那头魇狼嘴里咬着一块布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