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情书
奇怪的梦。
昏黄的天空下，一切都被染成血色，独留一只乌鸦在腐烂的大地上翻找着，用喙啄食着一具被悬吊着的尸体。了无声息，尽是只存在于地狱的焦土。
与此同时，她在流泪。
尸堆里的污秽弄脏了她的手，尽管如此，她也没有停下来。
一个灰暗的世界，毫无声息，只有泥泞的触感在回荡。
暮色已经降临，世界渐渐黯淡下去，仅剩一片灰蒙。直到这一刻，那少女才如梦初醒般停下。
她抬头凝视着那阴暗的天空。过了一会儿，踉踉跄跄地走到洛千歌的身边。
她的脸被夜色所遮掩，双眸中只能看到一丝情感如烈火般燃烧。
苦涩，憎恨，还有遗憾。
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
这寂寥无声的世界中终于有了一丝声响。
“乱世虺庸王”
声音本不大，但是对麻木于无声的我来说震耳欲聋。
我被他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转头看向他，看着他那双炽热的金色眼睛。
“祂们要来了。”
她咬牙切齿地吐出这几个字。
与此同时的，洛千歌喘着粗气醒来。
心脏扑腾得像是砧板上待宰的鱼，抽搐着睁开双眼。
猛地醒来，大口呼吸着空气，洛千歌感到枕头已经被冷汗浸湿了。从噩梦中醒来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
洛千歌深吸一口气，洗了把脸，慢慢缓和了呼吸。这个噩梦过于真实，令她十分难受。
还有，「虺」？……，是巴虺么
回忆噩梦的感觉像是在寻找卡在喉咙深处的鱼刺。
这个名字只出现在奇怪的话本中。比如吞噬世间的魔首，被视作所有罪恶的根源，又或是单纯只是山海经里怪物的别称。
仇先生开展的神话私塾有这么吓人吗？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她苦涩地笑了笑，甩掉了梦境的残响，侧身远离潮湿床单的同时，坐了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是一个安静而黑暗的房间，虽不大但也不小。
洛千歌已经很熟悉这个房间了。这是进入学院的世家子们所居住的宿舍，她在这里也住了三年了。
如果家族更有声望，她说不定可以住在一个更宽敞更豪华的房间。然而不幸的是，她只是个乡下刺史的庶女。
换句话说，仅仅是缴上昂贵的学院学费对洛家来说就已经是很有压力的事了，大周的刺史可不像前朝般够足千石。
闲坐着发了会儿呆后，千歌感觉脑袋在晃荡。
一股令人不快的口渴涌上心头，这感觉就像一块沉重的石头摁在我的大脑上，我摸索着床榻边的橱柜。
砰的一声，光与热再次回到了房间，安装在宿舍里的灵灯不贵，不过足够照亮我周围的环境。
她隐约感觉哪里不太对劲，好像又没什么，但总感觉有些不同。
洛千歌歪了歪头，很快就找到了原因。
日历的日期变了。离琴月结束应该还有三天，但黄历表明现在已经进入了弓月。
她不该偷喝好友私藏的琼浆的。
正当我摇着脑袋要回想昨晚的模糊记忆时，余光里一个陌生的物体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一封信。
这是一封来自受过良好教育的世家的信，宣纸精美奢华，字迹工整且优雅。这让洛千歌更摸不着头脑了。
有人给她写信？即使是这样，她也不记得收到过这封信。
洛千歌的手自然而然地拿起了那封信。第一行写的「洛千歌」的字样告诉我，这封信的收件人没有错。
很快，她开始迅速浏览这工整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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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我心爱的洛女 ，
见信佳。
谁道爱春深，花枝照绿阴。东风如有意，吹动百年心。
前几天我在洛阳听到了这首诗，来自一位不羁诗人，他的言谈和举止让我不可恭维，但诗的确不错。
回想起来，他应该是为都城的名门专门作诗的门客，却在天街晃悠吟诗。
他说，他漫无目的地迷茫了一整个季月，但他的笑容却如春日般温暖，或许也是因为冬天已然结束。
是啊，我们的寒冬已经结束。
我有时仍以为那只是一个虚妄的故事，存在于小时候读过的话本书中。然而现实却是，若是它存在于世上，或将共同镌刻着你与我的名字，成为下一本游舟记。
这一切的一切都多亏了你，千歌。
也或许就像你说的，要感谢我们所有人。
我仍未习惯了在都城生活，我总担心那些甲胄兜鍪不由分说地将我逮去，但事实证明，洛阳天下仍是最繁华的都城。
也许我不习惯的只有你不在身旁。
这就是我想分享给你的。
给你写信已然成为我一天中最重要的部分。
起初，我对你每月至少寄一封信的建议感到有些困惑。对吧，千歌？你的回信并不像你与我说话般淡然。
虽说如此，我还是总会感到欣喜，一如既往。
每隔两天寄一封信的同时，每周我都会收到一封来自你的回信。
我当然知道群岛上的工作一定使你疲惫不堪，在学院里，你就默默地在角落，低垂着眼思考着，你比我更像士学大夫。
我有时不明白你所背负的责任有多重，我在意，也希望能够理解你的一切。
无论是你的悲伤，还是苦难。
我将来是你的郎君，在如此繁忙和困难的时期却无法支持自己的爱人是令人悲伤的。
然而，天下骚乱不断——呵，自古以来忠孝两难全。
我向来是无忠无义之人，孝字也马马虎虎，但「爱」，我绝不辜负。
天下即将大乱，护天下即为大爱。
你知道的，去年冬天之役的余波尚未平息。
尽管如此，我也总是挤出时间给你写信，希望你能稍微理解我的焦虑。
今夜，我特别想念你。不知不觉中，弓月悄然来临了，繁星在夜空中跳舞就像那天晚上一样。
在弓月举行的那次狩猎日期间，你我间的联系越发紧密。那一天的记忆即使到现在为止，对于饱受自卑感困扰的我来说，仍然是一笔珍贵的宝藏。
想想看，狩猎日的那一年发生了很多意外。最开始是炼药房的林香在外出收集材料时被灵魔兽袭击，重伤昏迷，至今未醒。
那时便已不寻常。
随后在实践课的袭击事件，如果我们当时没有迅速采取行动的话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学院并非世外桃源。
只可惜，没人意识到。
起初，学院以为森林只是狩猎节的舞台，所以他们没去考察魔兽实际的繁殖情况。对于学院来说，这是一个草率且自负的决定。听说事件发生时，学院高层一片哗然。
无论如何，我仍然认为夫子强行举行狩猎日是个严重的错误。
但从心底里，我非常感谢夫子。因为正是从那天起，我们的关系变得更加深厚。
不仅如此，这是我第一次在狩猎节拔得头筹。我不敢回想如果当时我独自遇到那只灵魇的话会发生什么，多亏了千歌，我才能够活下来。
话至此，我仍抱有个小疑问，你当时是怎么知道它的角是那只灵魇的弱点的？
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淡淡的笑着，说「我只是知道而已」，这是即使七载后，当朝的士学大夫仍然没能解下的未解之谜哦。
说来可笑，直到现在，我也很感激那次的袭击。
那一天仍然是我生命中的转折点，更是我们在一起的契机，无论如何，我成了你的郎君。
我望见星困月眠，尽管未述备矣，但我仅能落笔轻叹。
真想立刻见到你，千歌。
题外：最近，我听说道宫的那头种猪又联系了群岛。我不会担心，即使我知道他在你身边转来转去；顺带一提，自从我来到洛阳以来，我甚至没有和任何一位小姐夫人同桌用膳。
今夜思念，不尽依迟。
来自沈阙
天冉六年，弓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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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几分钟后，洛千歌沉默了。
这是一封很长的信。除了题外语外，没有违反词汇或礼仪的表达方式，字迹工整，很明显这是用心写的。
然而，在收到一封如此深情的信后，千歌只有一种反应。
“什么玩意儿？”
这太扯了，洛千歌轻笑一声，把信揉成一团。
这信里尽是一些没头没尾的东西，话本看多了吧。
狩猎日？这是学院最大的祭祀日，在弓月期间举行。但这是在月底才举行的活动，到目前为止，也仅仅宣布了计划，写信的人怎么可能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沈阙这个名字也很奇怪。二字名被认为是匹夫出身，当士学大夫做梦吧，而且她周围没有人有这样的名字甚至姓称。
最让她笑出声的是最后一行的日期。
我的目光再次转向桌上的黄历，年号夸张地显示在最上方。
靖正元年。
这封信应该从游舟记或者聊斋等话本的未来飞来的，而且话本著者会被他说的甲胄兜鍪逮住处死。
思考到这，当千歌想着该怎么处理这封信时，有个地方突然引起了她的注意，她顿时一愣。
这是信背面我没读到的部分，只有一句话，无论谁看都会觉得笔迹潦草，而且痕迹过重，墨迹未干
不，令人作恶的刺鼻味道传来，是血迹未干。
「若你看不见未来，天下便會傾覆」
字里行间有股压抑的遗憾和怨恨，她茫然地盯着文字看了一会儿。
恍惚间，方才噩梦中的一幕一闪而过，是那个用炽热的金色眼睛盯着她的人。
但这只是一瞬间，洛千歌很快就恢复了意识，读完了这封信，然后把它扔进了离床稍远的废纸篓里。
咔嚓一声，曾经是一封信的纸球被扔进了垃圾桶。
她什么都不知道。
理应、照常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