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龟婿
“我们膝下没有女儿,想把小颐记到我们名下做干女儿,两家做正常干亲来往。”
这是小儿子的遗愿,他们做父母亲的得满足这个恳求。
易老爷还以为条件是什么,竟是认干亲,干亲好啊,张家虽然在走下坡路,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他二话没说便答应了,有利无害的买卖,有什么值得犹豫的地方。
他拿回了订婚书和退婚书,先抽出退婚书看了眼,便吩咐拿来笔墨,在上面签字的地方勾写了女儿的名字。
本来是要订婚双方当事人在退婚书上签字才行,可男方已死,男方签字是家长代签,女方这边,他这个当爹的也就做主签了。要是让那个孽女签字,怕是会倔脾气上来直接撕了才是。
婚事本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事人的意见并不重要。
又对了下订婚书,确认无错后,把两份婚书交给管家让他拿去祠堂里供着。
易老爷办完这桩事竟有心满意足之感,连带着看见张家父母都和颜悦色起来。
张家父母可知道他肠子有几道弯,受了方才的委屈,也是顾及易颐和两家多年的交情,才没发作出来。现下又做这幅前倨后恭的姿态简直是把他们当作傻子瞧呢。
也没接易老爷的话茬,直截了当告辞归家。
等陈弛冗换好衣服出来,正厅里便只有易老爷一个人坐着。
易老爷坐姿放松,身体前倾呷了一口茶,轻轻哼起了小调,整个神态都放松下来,长满皱纹的眼尾都泛着一丝红晕。
显然将有好事发生。
他思忖着,该是什么好事呢,和他又有几分关系。
他离去后,正厅只有易老爷和张家父母在,那就是张易两家的事情。
两家能谈什么事,无非生意和姻缘。
若是谈生意,两家近年来已少了合作,以坯布行业现下不景气的行情来看,合作带来巨大利益的可能行微乎其微,且合作必是两方相谈甚欢,易老爷连迎送都懒得做,对方必是不愉快,张家可比易家的摊子大,谈不上低声下气让利求合作的地步,大概率不是生意。
一方茶也没饮先离开显然不算心情愉悦,而另一方溢出的喜意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见。
这种合作要是谈得成,他倒是想虚心请教下诀窍。
易老爷在张家父母那得了好处,再剔除生意,结合现在两家之间唯一的关联,也就是那桩婚事。
怕是易家闹着退婚而张家同意了……
这样的话……
对他来讲再好没有了。
看来他的刻意引导起了作用。陈弛冗垂眼想着,连日来的挫败感都消散了不少。
不过还是要打探一番,谨慎点为好。
他打了个腹稿,刚准备试探,易老爷便连连摆手打断了他的话。
不加遮掩告诉他张家退婚的事,语气中还有几分自得。
陈弛冗不着痕迹皱眉,要知道退婚在世俗里并不是什么值得夸赞的事,尤其是对女儿家名声有诸多苛刻要求的如今,从来不是能对着外人道的。
这桩事是对他有益,但易老爷这不顾及亲生女儿的名声这点他也着实不喜。
若他不是他,是个不相干的外人,是否也会张扬出去,闹得人人都看易颐笑话。
他给易老爷打下了最低级评价的标签,从他心里从尊敬的岳丈那里跌落到底,没比酒坊的混蛋好到哪里去。
酒鬼也不是个个都像他那么重男轻女,视女儿如物件般的。
后头的话便不用过耳了。
什么他家女儿有着诸多的优点……在他口中刚刚还被称孽女的女儿瞬间变成了乖女……如珠如宝疼爱长大……又割舍不得……爱之深责之切……他是拳拳一片慈父心肠……
呵。
陈弛冗心中嗤笑,面上却顺着他的意思显露出了赞同的意味。
易老爷见他一脸被他的演技糊弄过去的样子,乐道,还是小子好骗。
于是直勾勾盯着问他:“你愿意,娶我的女儿吗?”
没等陈弛冗回答,也许也是怕他不愿意。
易老爷又接着给他施加压力:“唉,这世道女儿家被个男子救了,若是没个好结果,传扬出去怕是绞了头发去寺里做尼姑了,我可怜的女儿啊。”
陈弛冗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他的意扮演一个内心过意不去,愿意迎娶的傻小子角色。
角色扮演的多,他都快混淆哪一个性格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了。
不过,目的达到就成。
陈弛冗满意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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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观贵千金的脉象,这次落水倒没有什么大的要紧的,休养几日便可痊愈。这大的毛病还是出在她的心里,这思虑过度、心神紧绷最是伤身,要少思少虑,还得开怀心情,补充营养。
若由着她发展下去轻则萎靡不振重则影响岁数。”
大夫下了诊断又开了几副药应对后续的发热。
又叮嘱这次落水后必定会发高热,发热也不是坏事,她的精神高度紧张绷着一根弦,身体发热也是倾泻情绪和病气最好的时机。
易母看着双目暗淡,脸颊凹陷的女儿,哭得情难自抑。
她啜泣地送走大夫,又坐到床边握着女儿的手悲从中来。
“老天爷真是瞎了眼,我们家颐儿这么好的姑娘,怎么就没个好的归宿。那张家小子看着是个有福的,没料想是个短寿的……呜呜呜……还被个男人从水里救出来,你以后的婚事可怎么办才好。”
房间里都是她的抱怨声,丫鬟们互相对视了一样,又低下了头,撇了撇嘴。
她们都知道她家夫人是个什么脾性,外面都传她性子软,好说话。可只有受过她苦头的丫鬟才知道这也是个佛口蛇心的主,最爱争权夺利、自私自利。
什么悲哀自己女儿的未来,其实更多的是担忧她自己以后在家的地位。
丫鬟们的心声就是易母心里最真实的写照,她此刻正愁着,丈夫几个小妾虽颜色好,但没有儿女傍身,不足为惧。
心腹大患是嗣子,虽不是亲子,可到底是上了宗族祠堂的儿子,家产以后九成都归他所有。
家里的中馈待他的媳妇儿进门也都会由她掌管,没了中馈便没了权力,那她这个婆婆不就是随他们搓圆揉扁!
亲生女儿不中用跟废了一样,都找不到好的婆家,她如何能有好的底气。
越想越憋屈,开始怪天怪地。
怪女儿从小生了反骨,主意大的很;又怪张家小子小小年纪便会勾引人;还怪家里风水不好,就是没有怪她自己。
易母把该怪的怪了一遍,又开始念起诸天神佛,好不伤心懊悔,“就该每个寺庙都拜拜,必是菩萨嫌弃咱家心不够诚,不肯降福,现在也不会落得这个倒霉地步,等病好些要去补救……”
易母不断的絮絮叨叨,像是安眠曲,易颐听着听着便陷入了梦里。
不出大夫所料,易颐睡着便发起了高烧,这次高烧整整烧了三天才退了下来。
本就消瘦的人憔悴得愈发厉害。
怕她好点就寻死觅活,每时每刻都有人跟着。
用餐时是易母陪着。
她没有胃口地在易母视线下喝着粥,微抬眼皮打量着屋子里的摆件。
镜子、钗环、簪子等带一点尖的都不见了,家具里带尖角的都被磨平了角,她的衣柜都被搬了出去。
这是多怕她自尽啊。
嘴里越发没有滋味,她搅着碗里的粥,数着里面的粥粒。
一旁的易母却是眉眼间透出喜气,气色显得极佳,跟三天前哭哭啼啼、怪天怪地的怨妇样简直判若两人。
易母被告知自己已与张家退了亲,又要认干亲,并且还有有一个安城陈家大少爷做为金龟婿的消息在那儿兜底,能不喜吗。
陪着女儿用饭的她连饭都多吃了几碗。
心里直喊菩萨显灵,念叨念叨都有用。
易颐看了她娘的空碗,漫不经心把视线移到她娘脸上,这是有好事发生吧。真是难得,某不是她娘有了身孕吧,肚子瞧着也是有些大。
也好,有了小的就不用再来管她这个大的了。
见女儿看着自己,她的倾诉欲就像是有了缺口,可记得老爷说过要暂时瞒着女儿退亲的事,她便又闭上了嘴。
但想起什么又换了个话题。
“回了家,就不要穿那什么女学生校服了,露个胳膊大腿有伤风化,我让裁缝做了几套衣裙,也是时新的款式,还有你的头发,又黄又干枯,多久没有好好养着了……”
易颐就当自己是个傀儡,随她娘怎么摆弄。
“大夫叮嘱你要多出去散心,你是不是还没谢过你的救命恩人,人家救了你,也烧了两天,还没落得一个谢,实在是失了礼数。
我听你父亲说他是来考察生意的,人生地不熟的,你多带带人家出去看看,总也少被人家说嘴。”
易颐没说话,被穿上了一套蓝底绣花的衣裙,还简单挽了个未婚姑娘发髻,易母本想装点几根簪子,又怕这孩子用作他用,便弃了簪子,系了一根飘带。
瞅着唇色有些苍白,又上了一点口脂。
“这才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易母打量着女儿一脸满意,她女儿别的不说,这张脸是真的不错,专挑父母的长处长。
她倒是想看看那陈家少爷能不能眼前一亮,求死觅活,拜倒在女儿的石榴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