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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死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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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忆翻一翻,在心脏上揩不掉的记忆还是可见清晰。

    她以为她早忘了。

    六年前

    那一天也是雷雨初晴,晴得有些过分,天边晕着两圈交错的彩虹,像是为着天空撒花。

    可最近南边战事吃紧,已许久没有战捷的好消息传来,隔壁军校的学生们表情也更加肃穆,令人近不了身的寒冷。

    “没有好消息没关系,没坏消息就是最好的”易颐抖开湿漉漉的衣服,晾在晒衣杆上。

    她趁着午休间隙回到寝室拿了几件换洗衣服晾干,安城的梅雨季节又长又湿,湿润的水汽让她两年没有再添置的衣服都湿了个精光,还发出鸭毛般的怪味,实在是穿不得了。

    “怎么把衣服晾了出来,这天气变得快,你别做白工了。”室友是学中文的学生,被安排和她住一块,这个院子是学校租下的民房,离学校近,用作学生宿舍的,只有家离得远的才会住下,大部分学生都是走读,因此院子里除了她俩此刻也没什么人。

    室友是个戴眼镜的姑娘,比较爱说话,严格意义来讲是比较活泼外向,为人也不拘小节,被同学戏称小眼镜。

    小眼镜说着别晒的话,手上却帮忙撑着杆子,怕易颐被沉沉的杆子带倒,看了两眼易颐,扶了下鼻梁上的眼镜说,“哎,你知道安城两大家族联姻的事吗,好似要告吹呢,我都不明白了,成家小姐和陈家少爷那么般配的人,这姻缘倒也不见得顺利,还不如街头豆腐脑摊子上的两夫妻,看着不咋配,这婚姻倒顺的很。”

    “大概是人家没受过金钱的苦,就要尝尝感情的苦,不都说情种出自富贵人家嘛。”易颐随口一说,也不是很关心简报上的世家联姻消息,捡起面盆,招呼小眼镜往里走。

    “那你的未婚夫吃的是什么苦啊?这么久没有消息,上封信我见你还是三个月前寄来的。”小眼镜戳戳易颐的痒痒肉,笑嘻嘻问。

    “别瞎说。”易颐躲开有些恼,被提及此事,眉毛微微皱着。

    是有好些时候了,她刻意不去提起,但此刻这个事实就那么直白的展现在她面前。

    没有消息总是让人揪心的。

    “笃笃笃”

    紧促的敲门声在外面响起。

    小眼镜和易颐吓了一跳,互相看了眼。

    小眼镜示意她来,大声问了声:“谁呀?”又咕哝道,谁敲门敲得跟报丧式的。

    “海城远坊街张家纯意的未婚妻易颐在吗?”

    “我们是特来送烈士遗物的——”

    生怕里边的人听不见,送信的小子声音响亮,中气十足。

    “哐当”面盆砸在地上。

    “什么?”易颐有些耳鸣,耳朵仿佛被灌进了海水,听不分明。

    她觉得青天白日的,天竟然被蒙上了一层灰沙,见不分明。

    眨眨眼睛,平坦的地面跟沙漏一样有着微妙的旋转,转着转着,不知道有没有停止的时候。

    眼睛、耳朵都罢了工在装聋作哑,可她那句嘶哑的回问,正是灵台清明的体现,她清晰地明白也理解门外的人每一句的意思。

    只是,她在逃避。

    没有什么比被他人告知爱人死去的消息更让人崩溃,她只是在垂死挣扎。

    她需要她的理智占尽情感的上风,哪怕是最难迈的境地。

    她的双手被指甲掐出了印子,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胸口规律起伏做着深呼吸。

    你要冷静,易颐,你可以冷静下来的,就像往常无数次的那样,保持冷静、保持勇气!

    易颐朝门迈了一步。

    有些踉跄。

    小眼镜搀着易颐,她觉得此刻她怕是走不了了。“你还好吧,我去开门就好。”

    小小的一步,真的好难,她情不自禁地想哭。

    等开了门,送信的人见到的就是满面泪痕,无声哭泣的姑娘。

    见过的悲痛欲绝太多,送信的也只是略有沉痛把遗物给了易颐,低头叹了句:“节哀。”便背着一个大颗的包裹离开。

    还有别的人家等着他去,他每家不能耽搁得太久。

    易颐拿着遗物,说是遗物其实并没有大件的包裹,也没有骨灰盒,只有一封厚厚的未拆封的信,上书:易颐亲启。

    易颐拆开信,瞬间洒落的是几张银行存单以及厚厚一叠纸钞票,洋洋洒洒飞在空中。

    还掉落一根串着粉色石头的红绳,红绳已发旧。

    她没有看存单和钱,跪在地上,不可抑制地摸着那颗石头贴着胸口痛哭,这颗石头像是打开一个闸口,把她的眼泪泄洪般倾泻出来。

    俊秀的少年甩着头发从海里探出,一手抓住礁石上少女的脚,另一只手握着两颗石头擎着,摊开手给少女献宝,笑容灿烂,嘴角的酒窝盈满了笑意,“小颐,你看!这两颗石头像两个阿拉伯数字一,你叫易颐,我叫纯意,我们都是一,你一颗我一颗,粉色给我、蓝色给你,每时每刻都带着,日日不分离。”

    眼泪晕开了墨迹,信里都是熟悉的笔迹。

    “亲爱的颐,展信佳。

    但我知晓你必不会佳,小颐,别难过,你知晓你难过我也不会快活。

    我不在了,我也衷心希望你能积极向上生活,人生不是只有我张纯意而已,还有很多个比我有趣、灵魂相通的有志之士,我的唯一优势便是第一个认识了你,在美好的岁月里占据了你,但是这个优势反而让我感到害怕,我害怕我们俩的曾经,会给现在和未来的你带来痛苦和隐患。

    这也是曾经的我犹豫是否奔向自己理想的原因,我活着,我必定能护住你,你会是我钟爱的妻子、我最亲的家人,但是你给予了我坚强的后盾,让我可以做出抉择奔向自己所爱的理想、所爱的国家。

    小颐你一直比我有勇气,你从来不知道,没有内心的强大的人是做不出这样的决定的,你赌了自己一辈子婚姻来成全我的理想,反而敬佩我的勇敢。

    我为了理想献出了自己的身体而已,我对自己的死没有后悔,唯一后悔的是曾经年少轻狂的自己,在没有确切的能做出承诺年纪,承诺我的一切里都有你,可我终究食言了,对不起。

    这应该是我写的最后一封信了,战事吃紧,有经验的飞行员已经十不存一,轮到我们这批为国家奉献了。

    我不知道我该写什么,我想让你知道,我知晓你为我做出的一切,为了能更好地知晓我在军中的近况,你离开海城,千里迢迢来到安城中文大学学习,就是知晓这所学校和隔壁的军校联合办学,可以最快的最准确的知晓我的状况。还读了该所大学几乎是偏门专业的金融学科,我晓得你是想做帮我打理家业,做我的贤良妻,毕竟我的算术没你学的好,我还想过我们孩子的名字,女孩叫小尔,男孩叫小耳,毕竟壹加壹等于贰……”

    后面的字迹越来越小,还有好些字被泪晕开的痕迹,易颐手背揩去眼眶里的泪水,凑近去看最后那些字。

    字写着:

    “可是我好想你。

    纯意绝笔”

    “砰”一声,易颐晕厥倒地。

    惊慌失措的小眼镜,看着哭晕厥的易颐,又看着满地散落的钞票,大叫着出门喊人去了。

    ——

    陈弛冗第二次见到易颐就是在这天,一个惊慌失措满脑门汗水的戴眼镜姑娘和一个倒在院子里泪痕满面双目紧闭的姑娘。

    秉着每日行善的好念头,陈弛冗伸了援手,把晕厥的姑娘送去了医院。

    兵荒马乱后才发觉这姑娘就是他两年前在海城滑翔伞冒险中遇到的那个一见钟情的红衣姑娘。

    瞬间,无有所谓的他变得拘束起来,理理头发,整理衣领,一会儿坐着一会儿站立,难得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立不安。

    小眼镜把信和钞票等全部整理好,找来一个盒子放在易颐的床头柜上。

    陈弛冗微微看了一眼,才晓得他的一见钟情叫做易颐。

    他在唇齿间轻轻品味这两个字,仿佛是世间最美好的字。

    在得知易颐是情绪激动晕厥过去,好好休养没有大碍后,小眼镜松了一口气,同时身后传来同样一声释然,她惊讶又疑惑地望去。

    倒把人家好心人给忘记了,她道了谢,又要给谢礼,但是人家不要。

    看人家打扮倒不像是差钱的,于是便也不做推脱来推脱去那一套。

    “没事就好,别的不重要。”

    这个下午,陈弛冗在这间病房里坐了很久很久,拐弯抹角打听到了很多他想知道的和他知道了但并不想知道的事情。

    关于易颐死去的未婚夫,他从来没有见面过就开始羡慕和嫉妒他了,虽然他从不觉得生死相随的爱情真实存在,听到都觉得嗤之以鼻,他们的家庭里多的是虚伪的夫妻关系,糜烂又市侩,但是一旦自己想要的感情里,他自己认定的一方跟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有了这样的感情,他绝对会是相信并发狂的那一个人。

    有些时候温润的面具戴久了,连自己都骗过去了,他从来不是个谦谦君子,也做不到什么视若无睹。

    于是他吩咐司机,耳语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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