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与石榴与人
翌日，春光灿烂。
小石榴抱着狐狸，边走边踢石子。“昨天晚上你为什么不让我继续走？”
狐狸被她抱在怀里享受地蹭了蹭，“晚上那一带有些不吉利。”
“啥呀？”
“那一带不算很靠近深处，但生活一群恶心的青蛙。不对，是青蛙和癞蛤蟆的结合体，癞蛙。”
她不懂就问：“青蛙和□□很可怕吗？”
小狐狸纠结道：“也不是可怕，但是恶心。就那种被舔一下会长癞蛤蟆皮，咦~”它干呕一声。
那确实可怕。
“那你比它厉害吧？”
“那当然。”
“哇~你好厉害。”她真诚夸奖。小狐狸得意洋洋又略微害羞地随意道：“别怕，就算真遇上我会扒了它的皮，不会让你被舔的。”
“那如果被舔到了呢？”
小狐狸想象一下，浑身一抖，“那就自我了断吧，渗人。”
“哼，你还说不会让我被舔到。”她嘟起嘴吧表示不满。小狐狸翻白眼，“是你自己要假设的。再说那个蠢蛋会傻傻让癞蛙舔？”
倏然，小石榴停下脚步，木然地拉扯狐狸尾巴，“好像，真的有……”
地上躺着一个人，橘金色的劲装，凌乱的头发，应该是个人——她半张脸是凹凸不平的绿皮，就像癞蛤蟆一样。
狐狸“咦”地一声钻进小石榴怀里，死活不肯把头伸出来：“长得太恶心了！她被癞蛙舔了！别管她我们走。”
小石榴也被吓到了，慌忙地“哦哦”，快步离开，而在路过时却被地上的人一把抓住脚踝。
“哇！！你别碰我！”她惊慌失措，抬起另一条腿疯狂踢。
“别愣着后退！”
她以此生最快的速度往后蹦，恐惧地扒拉脸蛋：“我有没有变绿？有没有变丑？！”
“没有没有！”小狐狸道，“她不具备把你换皮的能力。”
小石榴松了口气。
“真缺德，胡乱拉扯。”
地上的人意识清醒了些，她吃力地爬过去，“救我，我是昶阳国纳兰妍……”
小石榴觉得这人不聪明，“我不认识你呀。”
“我是说，救我。”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救你？”
“我会报答你。”
“我不认识你为什么要你报答？”
纳兰妍不想继续这样白痴的对话，“帮我。”
小石榴捂着眼睛，为难道：“我帮不了你啊，我不会换人皮啊，要不你再被舔一下看能不能恢复？”
“万物相生相克，这里一定有解毒的药草，我知道。你找一种蓝色的、鸡冠状的草，它周围会生长黄色的绒毛花，找来就好。”
小石榴觉得不大合适，都是植物，她不能为了陌生人不管草的死活啊。
小狐狸：“我可以把你丢到外围，那边安全。或者你自个摇铃铛？”
“不行，我要通过试炼。”与其失败，不如一死。她直直望着小石榴，“我有非做不可的事情，必须通过试炼，请你帮我。”
小石榴捂着眼睛，看不到。
小狐狸纳闷：“不就一场试炼，要死要活的？你这人真没劲。”
“你是青城山试炼的？”小石榴蓦然想到这人或许可以带她们出去。她与小狐狸咬耳朵：“带路的来了。”
“你不是植物吗？现在愿意采草了？”
她毫不羞耻，“此一时彼一时，树不为己天诛地灭。”
“我们可以救你，但你要带我们出去。”
纳兰妍不知道突然现身此处的一人一狐是什么关系，但她毫不迟疑：“好。”
蓝色草丛外，一树一狐相对无言。许久，狐狸打破僵硬：“你怎么还不动手摘？”
小石榴为难道：“要我一棵树摘草着实为难，刚才我和它还在进行植物的友好交流。”
“你们商量出结果了？”
“嗯，草说它不想死。”
狐狸无语，“所以呢，放弃？”
“当然不行！”她立即反驳，“要是遇不上人了怎么办？”
“草啊草，我不要你命，就要你几片叶子，你就当断几根手指好了。”小石榴安慰道。
有时候狐狸觉得石榴树真有种天真的残忍，这样的比喻很血腥啊。
她跃跃欲试，又犹豫不决，“我拔了啊，就拔这几片，就两，不三四片吧。”
草：你别过来啊！
一二三，一把薅下六片叶子，连带一点根茎。她歉然道：“对不起，我手劲有点大。我给你仙露赔不是……哦，对不起啊，我好像没仙露了。那你就养养，过几天就长出来了。”
狐狸听她毫无诚意的道歉，简直觉得她毫无良心啊。
看，草都欲哭无泪风中摇曳。
小石榴摇晃手中成果，“我们去救人吧。”
狐狸：“……哦。”
“喏，给你。”小石榴抱着狐狸躲得远远的，她担心会感染。
纳兰妍不在意她的态度，两三口嚼碎叶子吐出来在皮肤上擦拭。等了大概一柱香的功夫，绿皮渐渐消退，露出人类正常的肤色。
“你这样还挺好看的。”她抱着狐狸靠近。
纳兰妍起身走在前面，“跟着我，带你们出去。”
“慢着，”狐狸质疑地看着她，“这个方向不是往外走吧？”
她没有否认，“是的，这不是外缘的安全路线，而我只会从这边穿过去。”
“你在找死？里边可不美好。”
“是啊，”她回头，理所当然，“但不是有你们在吗？虽然不知道你们是谁，能够在这里来去自如，你们应该很厉害吧？”
小石榴听了举手打搅道：“我觉得你不对，我只是平凡的石榴树，它只是一只长得好看的狐狸。没有厉害才能的。”她很真诚，也希望这个人类听了她真诚的劝诫能够选一条安全的路。
“怎么会？你会结果吧？”
宛如一颗流星从头顶坠落，小石榴的表情瞬间冷然，“带你的路，少废话。”
狐狸眼珠子滴溜转，不怀好意的跳到她肩膀，“你该不会是棵不能结果的石榴树吧？”
小石榴身体一僵，把狐狸丢出去，被它闪身躲过。“要你管，胡人美。”
狐狸炸毛了，咚地一下跳老高，两只爪子在空中挥舞：“你胡说！不要乱喊！”多难听呀。
一树一狐僵持不下，战争即将打起。
“你们两个快跟上。”纳兰妍面无表情一手拖一个，“你们不要拖我后腿。”
罕见的，她们居然到现在都没有遇上危险。白天的雾林过分安静，除了树叶声和脚步声几乎什么也没有。纳兰妍不由得问了：“虫鸟只在晚上活动吗？”
狐狸：“我哪知道，我又不熟。”
“昨天晚上我被一股莫名的引力控制，体力消耗得异常快，虽然速度很快但总感觉身边有东西。不然，我不会中招。”
狐狸幸灾乐祸：“你就是运气不好。我对这里不熟，一些小动物还是认识。昨天是癞蛙的春期，这种时候雄性癞蛙会释放一种扰乱人神经的毒素，当你踏入它们的领地你就中招啦。”
“不过你没有被癞蛙直接吃了，说明它看上你了，嘻嘻~”
纳兰妍的表情瞬间难看。
“今天晚上丑□□还会出现？”她咬牙切齿，一时间说不清她是想再碰上癞蛙一雪前耻还是退避三舍的好。
“谁知道呢，那些家伙的领地一直是不确定性的，它们喜欢迁徙。”狐狸摆摆爪子。
“当然会呀。”小石榴突然插话，纳兰妍和狐狸一起扭头：“你怎么知道？”
“我问的呀。”她一脸莫名其妙。
纳兰妍蹙眉，“这里没有第三人。”
小石榴觉得她不聪明，都说了自己棵树她还不懂。
“当然是问植物呀。雾林里会说话的植物不是很多呢，长那么大的个子居然是哑巴。”
纳兰妍不可置信：“植物会说话？”
“你什么意思？真没礼貌。”小石榴拒绝和她沟通。
狐狸恍然大悟，“差点忘了她的品种，她是一棵树呀，树和树交流不是很正常嘛。”
小石榴决定和狐狸和解，点头道：“就是。不过它们也不知道出路，不然我就可以一个人走了。那个真皓笨笨的，我丢了这么久还不来找我。”
“你和真皓师叔是什么关系？”纳兰妍意识到这个有点呆的姑娘可能真的不一般。
“就一般关系。不对，他看我不顺眼，我也看他不顺眼。”
原来不是亲密关系呀。
纳兰妍有些失望，要是可以通过小石榴这条线直接搭上掌教的小徒弟就可以事半功倍了。
一人一树一狐沉默地前行。她们甚至忘了时间，马不停蹄，像是有人在背后驱赶一样。从白天，到黑夜，总算可以停下歇息一会。
小石榴终于发问了。
“为什么我们要跑得这么累？”她气喘吁吁，昨天到今天，一口饭都没吃。这里什么都没有，唯一果腹的还是日月精华。但小石榴最近变得挑剔，只想要最新鲜的仙露，最上乘的养料。
她委屈巴巴地吸收月光，眼里冒着泪花，“我累。”后悔把仙露全部交出去了。
纳兰妍从不怜香惜玉，冷酷无情道：“这里的晚上也不安全，而且已经过去三天了，我们要加快脚步，休息够了就快点上路。”
小石榴都想原地打滚了，她整个身体瘫倒在地，双手双脚捶地：“我不要！你一句话不说我们就陪你跑一天，都没听过！试炼有五天你记着投胎呀！”
“我没有时间，我必须第一个通过试炼。”
小石榴不理解，“为什么呀？非要虐待自己吗？！”
纳兰妍挣扎片刻，最终蹲在她面前，“抱歉，但我有非做不可的理由。试炼大会的第一名拥有面见掌教的机会，我不能错过。”
“很重要吗？”她擦擦眼泪，红着鼻子问。
“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小石榴爬起来，虽然还是有些不情愿，“那好吧。”她踢踢地上的狐狸，后者熟练地跳进她怀里。
“用脚跑好累啊，不能用飞吗？”
纳兰妍解释：“这里对飞行下了很大限制，御剑或御器会消耗巨大的灵力和体力，在出雾林前就先坚持不住了。而御兽，会对灵兽产生伤害。”
狐狸插嘴道：“小石榴，你不是有一把伞吗？那个应该不消耗灵力。”
小石榴一脸郁闷，“我只学会用它降落，没学会飞。”
“你不会飞学什么降落啊？”
“担心坐小道士的木剑从空中掉下来。”
狐狸尾巴一甩，“啪”地打在她脸上，它的目光里仿佛写着实质的“废物”。小石榴吃痛地拽住狐狸尾巴，报复性地一把揪住。
“你不是也不能飞……不对，你会飞吧？你这么厉害也不会受伤对吧？我们可以御你呀！”
狐狸一听觉得自己受到了冒犯，“你哪来的胆子敢骑我？滚犊子。”
纳兰妍蓦然顿住，她眼睛冒光：“或许，我们可以抓一只。”
“雾林的灵兽凶兽那么多，跑得快的飞得远的一点不缺。而且现在是晚上，好抓。”
她一脸跃跃欲试，狐狸和小石榴同时沉默了，这人是真的胆大啊。凭啥她会觉得能抓一只甘心任劳任怨的凶兽？不吃了你就好还想奴役人家。
“你打得过吗？打过了它听你话吗？你有本事活捉吗？不担心被报复吗？”狐狸死亡四问。
纳兰妍自问没那个本事，“我不能。但并非要硬上，坑蒙拐骗威逼利诱总有一个奏效。先找年纪小的，趁它涉世未深先骗个契，那种活在深山的小灵兽最单纯啦，一顿灵果就能忽悠。”
小石榴：“……”这个人类在说什么？！
“呸！就是你这种无耻的人类才骗的我们好多兽类朋友做了你们的奴仆。说好数不清的珍馐，花不完的灵石，住的是宫殿，穿的是锦衣，签了契约才发现吃了上顿没下了顿，住在破破烂烂的漏风洞，还要卖艺替主人还灵石，全身上下最贵的还是自个一身皮毛！”
“呵，是不是骗出去以后灵兽想反悔了你还想拿鞭子威胁一番？可怜的小兽还未见证世间的美好就先被可恶的人类伤透了身心。”
狐狸越说越气，越气对这个人类越不顺眼。说着说着仿佛眼前出现了画面，血淋淋的。狐狸“嗷呜”地大叫，它不仅叫还蹦，一蹬腿把小石榴蹦地上了。
小石榴不明所以，跌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腰后。
究竟发生了什么？
纳兰妍也没想到狐狸的反应这么大，磕磕绊绊道：“你、你不同意就算了。”这狐狸莫非有癫痫？看着怪渗人。
她用眼神问小石榴。
小石榴表示自己跟狐狸不熟，不知道狐狸的病史。
纳兰妍耳朵被它嚎炸了，压抑脾气放轻声音，“好了你别叫唤了，我不……”
咻——
她脸色霎时苍白。
咻——
“是昨天那个！”就是这种感觉，昨天晚上环绕在她身边的危机感。她一手拉狐狸，一手拖石榴，“别磨蹭，有东西！”
狐狸收了癫痫病，一把跳上纳兰妍的头顶，严肃道：“晚了，被包围了。”
可恶！
纳兰妍忍不住身上起鸡皮疙瘩。
“昨晚应该也是一样，在你察觉到不对的时候，你就已经没有机会逃了。癞蛙不喜欢追捕猎物，而是喜欢包围玩弄。昨天它们发情期脑子不清醒你才有命活，这次可不一定。”
“那就拼，我也不打算输给癞蛤蟆两次。”纳兰妍眼神凶狠，一手执剑一手拿鞭。不等黑影靠近，她如弦上之箭冲入敌围。
一时间铺天盖地的“咕呱”声。
月光，夜雾，癞蛙与美人。
美丽与丑陋，直白而鲜明的对比。正因战斗中姑娘的鲜活美丽，才衬得癞蛙难以入目。
狐狸在纳兰妍冲出去的瞬间跳到小石榴的怀里，它眯着一双眼睛，似乎还噙着一抹笑，难辨立场。
小石榴嘟起嘴巴揉搓它毛茸茸的耳朵，小声道：“小兮，你看起来有点奸诈。”
狐狸没有计较她的冒犯，“小妖儿你涉世未深，人类很多的小九九你不懂。我赌丑□□不是那人类的对手。”
“她不是输了一次吗？”
“那次算她倒霉，这次是正式交手。记得她说的一句话吗？昶阳国纳兰妍，我在人间的十几年听过昶阳国，那可是一个是非之地，乱着呢。我看她的武器，她应该是昶阳国皇室，人类公主吧，底蕴多着呢。”
雾开始变浓，小石榴只能勉强辨物，橘金色的身影在深绿色中穿梭，鞭子划破空气的声音，利剑砍中□□的声音，对于小石榴而言一切是那么新鲜。
她从前没有观看过这种打斗。
眼花缭乱的法术和符箓，让人头晕目眩的异香。
狐狸尾巴在她鼻前一扫，古怪的异香顿时消散。
“好厉害呀……”小石榴崇拜道。
狐狸：“没志气，这算什么。”
“可看起来很精彩呀，虽然不是很清楚。”
纳兰妍给自己下了一个咒，癞蛙的舌头根本触碰不到她的身体。她一剑穿过一只癞蛙的头顶，再向下一砍，瞬间劈成两半！
血如涌柱。
其它的癞蛙发狂地冲来。
“咕呱——”
“咕呱——咕呱——”
夜雾愈浓，小石榴什么都看不见了。
而在此刻，纳兰妍眼神冰冷，收回鞭子和利剑，咬破手指鲜血染唇。
殷红的双唇吐出一个字：“碎。”
一个斑驳金光组成的“碎”字咒印飞出，扭曲、撕扯，然后碎裂成浮光——
然后，一声爆炸，癞蛙的身体像是被挤压碾碎，灰飞烟灭。
浓雾渐散，小石榴只看见少女伫立在月光下，橘金色的衣裳还残留鲜红，她周身什么也没有，除了无言的树林。
“你……”
小石榴没有把话说完，因为看见了她的眼睛。
她回眸，还带着未退却的凛冽——那是非感情生物的表情。
狐狸向纳兰妍扔了一颗石子，在近身之前被碾碎，后者也在此时恢复正常。
“你们没事吧？快赶路了。”
“哦。”
小石榴抱着狐狸走在后面。
“小兮，我觉得她不对劲。”
狐狸给她一个“你终于清醒”的眼神，“不然你以为一个正常人会来这种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