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故土难离
“走了?”细雨挑眉,“那你为何又回来了?”
钱有生的声音飘飘忽忽。
“父亲自受过那次重伤后,身体一直不好……”
一家三口,落脚于数百里之外的定州。
定州颇为繁华,依着定河而建。
选择定州,就是因为这里交通便利,有陆路有水路,为南来北往的必经之地。
城中店铺林立,人头攒动。喧哗又热闹。
钱松掏空家底,开了一家小染坊。
万事开头难,一家三口,颇是捱了一段苦日子——这段日子,钱有生印象并不深,他那时候才五六岁,并不记事。
之所以知道,也是后来听他娘反反复复,一遍又一遍地讲述。
每一遍讲述,都饱含她对故去亡夫的想念。
松生染坊的生意,渐渐有了起色。
毕竟钱松手中有秘方。
他染出来的布匹,色泽艳丽,又洗之不褪,如此好东西怎会无人识货。
松生染坊,从一个小染坊,逐渐扩大规模,在定州城也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钱家住的院子,也从一开始租赁的小院,换成一进小院。
又从一进小院,换成了二进院子。
钱家,有钱了。
可钱松的身子,也逐渐撑不下去了。
当年那一刀,正中左胸,只差一寸就扎到了心口。
他命大,逃过死劫,但伤到了肺经。
稍有不适,便久咳不止。
变天了会咳,换季了会咳。
赚到银子后,钱夫人便给他请医问药,无数的补汤补药灌进去,却并无多大效果。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
当年给他看诊的大夫,曾对他直言不讳,伤了肺经,恐有碍寿数。
他懂。
这意思就是说,他活不了太久。
所幸,这几十年,他没白活。
辛苦半辈子,他终于攒下松生染坊这一份家业,能留给子孙后代。
有生这孩子一向老实听话,性子随了他娘。
创业虽不成,但守业还是可以的。
大孙子性子沉稳,小孙子机灵活泼,日后家业不论交给谁,想来都能再守一代……
至于三代以后……唉,儿孙自有儿孙福,他是管不了那许多了。
钱有生二十七岁那年,丧父。
松生染坊交到了他手上。
父亲临终前,摒退众人,把保守了一辈子的秘密,告诉了他。
并千叮咛万嘱咐,这个秘密,只能在他临死之前,告诉他选定的下一任家主。
在此之前,不论是谁,他都不能吐口。
“爹,你放心,”钱有生是个听话孝顺的儿子,他泪流满面,“我不说,我谁都不说,死都不说……”
钱松去世后,钱夫人大病一场。
这一场病,缠缠绵绵,拖了大半年。
她是个性子沉静的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
典型的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嫁给钱松后,便一心一意听钱松的。
钱松要带她和儿子走,她就跟着他走,从未后悔过。
穷时,她能过。
富时,她也能过。
好在,钱松并没有染上那些富人的毛病,有了钱就纳妾。
当年,他想走时,曾对她说:
“慧娘,我决定离开冕州城,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你可愿意跟我走?若你跟我走,我答应你,此生永不负你!”
他做到了。
即便这么多年,他只得了有生一个儿子,他也没生出二心。
“你呀,总是想那么多,说不准这不能生的毛病是在我身上?”他揽着她的肩,拭去她脸上的泪。
“你胡说什么,男人怎么会……”她吓住了。
他,他,他胆子也太大了,这种话也敢乱说?若是传出去,他的脸面可怎么办。
钱松摇摇头。
“慧娘,我说的是真的,当年我受的伤有多重,你也是知道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咳,便是伤了肺经,”他叹气,“只是委屈了你,日后要抛下你,一人苦捱日子了……”
钱夫人又泪流满面。
这句话,他也做到了。
待到冬去春来,钱夫人的这场病,也没有起色。
久病不愈,钱夫人开始思乡。
她是冕州城人,她有故土可寻。
她想落叶归根。
钱有生是个孝顺儿子,不仅孝顺爹,也孝顺娘。
见到亲娘如此落落寡欢的样子,他也忧心忡忡。
想了又想,他终于决定,把定州产业处理掉,带着母亲和妻儿,回冕州城重新开始。
当年,爹一无所有,带着家人到了定州,都能白手起家。
如今,他比爹的境况可好得多。
冕州城里还有外祖一家,没准早就盼着母亲回去,一家团聚。
是的,一家团聚。
他娘和父母团聚。
他也有了外祖,外祖母,两个舅舅,还有舅舅家的兄弟姐妹。
他的两个儿子,出生至今,还没见过曾外祖。
一家团聚,他们也有了血脉亲人。
松生染坊,能在定州开起来,也能在冕州城开起来。
他是爹的儿子,爹能做到的,他一定也能做到。
知道儿子的决定后,钱夫人惊喜交加。
“生儿,你……你莫不是在哄娘?你真的……真的愿意把定州城的生意,转到冕州城去?”
“娘,”钱有生一脸憨厚,“如今爹去了,娘每日闷闷不乐,儿子看了也心里难过。”
“冕州城里,有外祖一家,有两位舅舅、舅母,娘回去后也有亲人陪伴……”
钱夫人顿时泪如雨下。
亲儿子这句话,真说到她心坎里了。
定州虽好,可冕城州,才是她的故土难离。
……
“不是……”细雨打断了钱有生的讲述,“……所以,你……就这么回来了?”
“是。”钱有生声音里有着愧意。
他爹把他和他娘,保护得太好。
而他,又太蠢。
他蠢到从来没深思过,他爹为什么要离开冕州城,到定州重新开始。
稀里糊涂回到冕城州,踏进了别人的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