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长长心
临近年关的京都到处张灯结彩，在泼墨般的暮色里，驱散了大半黑暗，大皇子府里也装点得颇为喜庆。
下人举着灯笼往前走，“殿下，琴公子到了。”
“少见啊。”大皇子拨弄着树上挂的红色小灯笼，回头微微一笑，“白日里不见你来，这么晚了，不在王府陪皇叔，竟然来寻我？”
琴九丝对这句调笑恍若未闻，自顾自寻位置坐下，说道：“宫里消息，要太医署毒害濮王的人，不是陛下。”
大皇子手指一顿，“不是父皇？那谁还有这么大的本事？”
琴九丝反问，“你觉得呢？”
大皇子沉默了片刻，有些不敢置信，“你是说皇后娘娘？”
琴九丝不回答，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已经得到了答案，可大皇子还是觉得奇怪，他急步走到琴九丝面前，“可皇后娘娘为什么要杀皇叔？说不通啊，皇叔可是一直很照顾太子的。”
实在不应该啊
琴九丝搓了搓手指，“是啊，他很照顾太子，但这只是他七年没被毒死的原因，太子还需要他的照顾。”
大皇子问，“动机是什么？”
琴九丝被他问得翻了个白眼，“你还能再没用点嘛？琴宿这么个身份都查得到，你还不知道？”
大皇子无奈摊开双手，“本宫应该知道什么？”
琴九丝又翻了个白眼，也不跟人绕圈子了。
“因为他当年在力战五国的时候，亲手！杀了皇后的嫡亲哥哥！消息传回京都，皇后的亲爹，也就是林宰相，急火攻心，病重告老还乡！一年后去世！”
“这”大皇子顿了顿，“你如何得知？皇后娘娘的哥哥分明是刀剑无眼，死于敌军之手，林宰相上了年纪，受不了丧子之痛，才辞官告老的，这事儿，天下尽知，如何又与皇叔扯上干系了？”
“这只是你们陛下为了江山稳固编出来的谎言，林宰相，百官之首，忠心耿耿，他的大公子，却暗中勾结敌国，私通信件，被濮王抓获，为了不动摇军心，暗中斩杀，仅有濮王身边少数人知道，当然，陛下也是知道的，之后就有了这一系列的事情，林皇后知道了，自然对濮王怀恨于心。”
“此事过于隐秘了，世人知之甚少，你确定琴宿的消息可靠？”
“应当是不会有假，他如今同太子日益亲近。”
“若是这样”大皇子面无表情，但眼睛紧紧盯着琴九丝，似乎在询问什么。
“嗯。”琴九丝点头，“此事就是扳倒太子的最佳机会，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机会。”
他以身试险，故意激怒太子对他动手，扰乱两国联姻这种大事，陛下都能高高拿起，却又轻轻放下，根本不会对太子失望。
而太子，虽然莽撞了些，但为人并不狠辣恶毒，做事也确实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也确实不至于差劲到要陛下废太子的地步。
除了这件事
林皇后手段委实高明，竟然骗过了陛下和路优，让路优以为是陛下想除掉自己，又甘愿赴死。
“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这样的事发生，林皇后甚至是蒙蔽了陛下的耳目，借刀杀人。杀的还是你们巫岳的战神将军，你们巫岳的守护神，我想，再怎样，林皇后这个位置也做到头了。”
大皇子捏着眉心，默了片刻，“不，你不了解我父皇，他跟你父皇估计不一样。我父皇啊，他对自己妻子，儿子，弟弟都很好，其实之前我也不信，他会动皇叔，只是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我不信，可就像你今天说的，他没动功高盖主的皇叔，这才正常了。”
“这也就是这么多年，父皇也没动蠢蠢欲动一心争储君位子的我，他只是常常将我派出京都，多看看百姓，多看看这个国家，时不时打压几个站我队的官员，他不希望我坐帝王的位子，他希望等太子登基，我同王室里几位皇叔一样，封侯封地，辅佐太子打理好国家。我如今跟你勾结交好，他难道不知道？你是刘衍的事，他难道真不知道？你想多啦”
“他只是舍不得，舍不得治罪你，你是皇叔心头好，治罪你了皇叔肯定会难受他啊，是巫岳的王，他有着一颗包容万物的心，他想要一切美好的东西，他要后宫妻妾和睦，皇室兄友弟恭，他要国家昌隆，百姓安定，山河太平。”
“你要他动皇后这个发妻，难！不说别的，就说太子还未及冠，林皇后真这般做了，为了太子他是不会动皇后的，况且你也没有证据，就算有，信不信不也是父皇一句话？”
大皇子抬头望天，他这个父皇啊，有时候真是让他又爱，又恨
琴九丝愣了，还有这样的帝王？
路优那般的软心肠怕不是跟自家哥哥学的？
难怪当年还隐隐逊色他们南翡一筹的巫岳，在太子入朝后，巫岳国力增长的那般快。
这样的帝王，当真是值得万民敬仰，他也确实敬佩。
不过，琴九丝也只愣了片刻。
可惜这样的帝王，也会老也会不如当年。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才能非凡者，一般都不甘心屈居人下。
不是所有兄弟，都像他跟路优那般的。
也不是所有的人心，都能被他算进去的。
英雄迟暮，这江山，迟早换人，世间规则，都是由强者制定的。
琴九丝难得唏嘘了一阵，露出个淡淡的笑，“那就让他，不得不信，也不得不处置就好了。”
大皇子微微瞪大眼：“嗯？”
“我想，你懂我的意思。”琴九丝抻了抻腿，站起来，手掌在大皇子肩上轻拍，“若是不懂的话，我该想想，你能否有实力坐稳那个位子了。”
大皇子看着桌上对方突然搁下的远方令，又抬头看向那个背影，“这般你就当真不顾皇叔了？”
“我想做的，不会为任何人更改，他”
琴九丝脚步顿了顿，几秒后才继续抬脚。
“也不例外。”
轻飘飘的四个字，就这么飘到大皇子的耳畔。
此后，四周再无任何声响。
大皇子搓了搓手臂，凭空觉得，夜里还是凉。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他这表兄弟，才是真正的成大事者啊。
若不是当年那场火，若不是天生运气不好，晚那么几刻从娘亲肚子里爬出来，南翡，定然是对方囊中之物，再大胆些，野心再大些，统一天下，也不过是迟早的事，全看对方乐意。
那样的话，哪至于来巫岳和亲，哪至于为了刘钊，来跟他合作。
所以说啊，这投胎，是个技术活。
大皇子叹了口气，皇叔啊，您就长点心吧，只希望，您别有阻碍琴九丝利益的时候。
叹完气的大皇子，轻轻巧巧地拎起远方令，又逐渐攥紧。
害~他还是太心软不够果断，难怪母妃总说他不争气，没有上位之人的气魄力。
看看南翡帝王教出来的好儿子，他以后可别被那南翡小太子超过了。
有光却又显冷清的街道上，白日里被清扫干净的街道，因为夜里寻寻下着的雪，再次被浅浅覆盖。
人走过，便留下一连串的脚印。
琴九丝看了看漫天扬扬撒撒的雪花，心想，应该撑把伞的，这样子回去，落了满肩的雪，又要遭路优唠叨了。
本来这么晚了，一个人出来就被人唠叨过了，这会儿还不长长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