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说什么
“快吃,锅里还有点,你不要管我们!”
锅里怎会还有?对此,杜蘅之一点不信。自他懂事起,家里吃白面的时候就少有。这一次若不是他病了,且病得比之以往任何时候都重,看起来和他大伯去年要去时候似的,他如今哪里又能吃到这白面呢?
杜萱一直没怎么吃饱过饭,应不知几日没怎么正经吃东西,胃口会变小。
杜萱说完,担心胞弟一定要给她们分面吃,牵着妹妹转身就要走。走时她还嘱咐杜蘅之吃了面,就将碗先放旁边椅子上,她一会来收。
“不是,二姐,我是真吃不完!要是放一个碗里剩下给你们吃,又怕会传——呃——怕会过了病气给你们。”
杜蘅之想说“传染”来着,但很快便改了口,记忆的恢复对他影响还蛮深的,后世用语忍不住就往外蹦。
他说话的同时,他那妹妹的脚就像被钉死在了地上,未见挪动一下。
她似乎并不情愿跟着姐姐离开,并且还因此有些羞愧。只见她微红着小脸,低头拉了拉身上那补丁满满的短褂做掩饰。
穷人家孩子的衣服都是代代相传,大小相传。明显,杜若身上的上衣褂子已经短小了,只看她那外露许多的细瘦手腕就能看出。
杜萱也想吃白面面条加荷包蛋,只她年纪比她妹妹大些,更能克制。总之,表面上是看不出她想吃的。
她说厨房里还剩下些面,可那厨房锅里又哪里还有面呢?不过是些清汤寡水的面汤罢了。那面汤里再添上几瓢水,打两个蛋,一会就是全家人早饭的汤粥了。
平日里汤里也是舍不得加鸡蛋的,若不是她弟弟生病,病情又和大伯那般凶险,别说鸡蛋,就是白面汤,他们家平时也是没得吃的。
外面还下雨,杜蘅之执意要撑着虚弱的身体下地去拿碗,杜萱这才被迫沿着屋檐跑去厨房,拿了碗筷来。她返回后,身后还跟来了他们的父母。
杜蘅之吃了小半碗面,其余眼看是真的吃不下了,张氏这才将另一碗里分出的面,挑了两三口给女儿杜若,让她尝了尝味道。
还有那剩下的,她则打算倒回锅里,再热了给公爹吃。
看妹妹眼巴巴地一直看着那面,杜蘅之有心劝张氏给妹妹多吃些,张氏则没好气地横了他两眼,说是让他顾好自己便是。
她埋怨儿子:“哪里就只能光顾着你妹妹,你爷都还没吃好呢!”
而那个荷包蛋,早先已经被杜蘅之分了。他吃了半个,另外半个则让他二姐杜萱和妹妹杜若都吃了口。感冒体虚病人因高蛋白类食物不好消化的过,肉蛋类要少吃或者不吃。
至于他爹娘,无论如何,也不会吃他口里省出的那点稀罕吃食的。
这时候,对穷人家来说,鸡蛋还真是稀罕吃食。
杜蘅之的病眼看着就要好了,家人心情因此也安稳了不少,便都聚在他屋里兴致颇高的和他说着话。
“还是病了好,病了就能吃上白面了!大房苒之哥儿为着读好书,也不去镇上,而是远远去了县城拜师读书。谁让咱十里八乡连带镇上,连个秀才都没呢!”
“苒之哥儿再怎么的,那可是在县城经常呆着读书的,吃上几顿白馒头或白面条,也是有那条件的吧?不然,怎么还能有力气好用心读书呢?”
“就我们房头可怜,那是一点白面也是吃不上的!我们即不能读书,又不会打猎,只会埋头种地!一年到头呢,交了粮税杂税,也就没剩下多些了。”
“家里进项不靠我们,我们的儿女那便一点好处都沾不上的!”
三婶王氏突然过来,凄凄婉婉红着眼说了这些话,一时间,竟让杜蘅之一家也不知怎么回应了。
毕竟是三房长辈,杜蘅之一个晚辈,若不等自己父母回话就代回,到底不合适。
况且,对方说的也还算事实,且态度可怜又非大吵大闹。这又让他如何回话呢?
至于他父母,只见他爹杜志才脸上带着讪然之色,而张氏则嗫喏着嘴想说什么,可到底也没说出来。
说什么?这次打猎运气好些,回来确实有了些大进项,可还要还债呢。
张氏暗道:说公爹担心孩子像他大伯那样突然就那么去了,想让孩子临末了吃些好的,所以才让他家的在镇上给孩子买了些白面回来;还是说三房的孩子没病,所以不能吃白面。
还是说他家的又种地又打猎,让家里多了进项,确实对家里功劳大些。所以,他家的孩子病了就能吃点寻常吃不到的好的——
难道他三叔就没经常去镇上县城打短工,给整个家里添补些进项?难道她三婶就没带着几个孩子帮忙地里?
难道早先他们二房他爹初初开始打猎,家里孩子那时都还小,什么也做不了,没他大伯三叔帮衬,他家的一个人打猎就也好成事?
以往家里孩子病了,不也就顶多吃点二和面的馒头或面条,好让孩子能吃舒服点、吃饱了,然后再顶多再加上个鸡蛋吗?
平日,家里吃的都是高粱黑面窝窝头,就算二和面的面条或馒头,也不经常吃的。如今却反而吃上了白面。凭啥家里其他人都吃不上,这次她儿子病了就要吃白面?
都是一家人,平日里除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到底也算相处和谐。人常说,站着说话不腰疼。这些看似不地道的话,对性子还算明理的王氏,张氏又哪里好说得出口呢?
杜志才终是讪然解释起来:“丑蛋这次病得凶险,又和他大伯没时的症状一般,都给烧糊涂了,眼看着就不大好了——爹他老人家怕这孩子就这么没了,这才破例——”
他不解释还好,一解释王氏那是更感心酸,只听得她忍不住呜咽出声,又极快地用袖子擦了急涌而出的眼泪。
“他二叔,这我都晓得,可我这心里就是过不去!先时婆婆病故,家里便欠了些债。这债刚要还完,他大伯就又病没了,这又欠了债!”
“且为了他大伯读书,后来又添上苒之哥儿读书,别说你我,就是家里这些孩子,哪怕大过年里都吃不上一两回白面!这还不说家里人过年的新衣,那是三四年里也添不得一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