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两国交战,邺军兵败后,邺国国君以太子枭临御兵无道不堪重用为由,废黜其储君之位,改立枭笙为太子。
而后不过月余,国君枭荣退贤让位,枭笙荣登大宝。
新帝即位后,大刀阔斧肃清朝野,将废太子势力连根拔起,任人唯贤,朝堂一片清明。
起初,废太子残部对枭笙这位后起之秀全然不放在眼里,并且抱有侥幸心态,坚信枭临如今处境不过一时虎落平阳,风水轮流转,来日卷土重来未可知。直到先君后沛璃身涉巫蛊案东窗事发,被废黜后位打入天牢了此残生,母族亦弃之如敝履,众人才纷纷倒戈,废太子阵营彻底瓦解。
枭笙励精图治安抚民生,威望四起,深受百姓爱戴。
只是在旁人眼中他极具传奇色彩一帆风顺的君王之路,实则崎岖不平。
阳春三月,春光晴好,北地积雪初融。
政事清闲提早散朝的枭笙逸兴乍起,吩咐宫人摆驾荆渊阁。
荆渊阁位于高楼之巅,斗拱飞檐典雅幽寂,却有重兵层层把守。
步入其中,光线幽暗无比,借着乍开矮门倾洒的些微春阳,山水屏风和地毯上盛放的牡丹现出荼蘼之姿。
“笙儿,你可是来放父君出去的?”窸窣脚步声响起,枭荣惊喜的沉吟随徐徐春风吹落枭笙耳畔。
枭笙顿住脚步。
昔日君王身穿龙纹胡袍,两鬓灰白双颊凹陷,形销骨立精神萎靡,落拓胡袍上斑驳血迹触目,显然吃了不少苦头。
枭笙微微抬手,宫人领命,躬身上前缚住朝他颤颤巍巍走来的失势君王。
任凭枭荣使尽浑身解数,亦是摆脱不了宫人的钳制。
枭笙冷嗤出声:“废君怕是想多了。”
闻言,枭荣乌眸之中仅剩亮光一点点熄灭,时至今日,他仍旧不肯唤他一声父君。
“父君已将王位拱手相让,你还有何不满足?”
枭荣跌坐在地,蓬发四散,毫无半分昔日君威可言。长久以来的针锋相对似乎已经抽空他浑身最后一点力气。
“母亲病重时你不管不顾,本君和枭临内斗兵戎相向时你坐山观虎斗,若非你无为纵容,母亲何至于沉疴缠身早早离世,兄长又何至于失散流离受尽苦楚?你所作所为又怎能一笔勾销?”枭笙面无波澜淡淡出声,语调不见喜怒。
字字锥心的诘问却在枭荣心中掀起惊涛巨浪。
十余年倏忽而过,斑驳不掉往日种种,过往被血淋淋摊开来。
枭荣垂首,怔在那里,空洞麻木的双眸起了薄雾,渐而有泪滴滑落,滴水如注。
“王后善妒,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我若多关照你们母子一分,又会有多少明枪暗箭涌向你们?我不敢赌,只好装作对你母亲了无情意,才能保护你们免遭毒手啊……王后沛璃乃东兴国君心上人,东兴国君痛失所爱,心怀怨恨和不甘,举兵来袭,邺国不敌其力,王子为质是不得已为之,我亦深觉受辱汗颜,扼腕痛惜……自你归国,我便暗中筹谋,派部下渗入废太子阵营,苦心斡旋,暗中与你并肩作战,为你铺路,只为你能坐稳东宫,名正言顺。父君对你期许甚高,也望你能依靠一己之力披荆斩棘,如此才能安心将整个邺国交予你啊。”
枭荣汗泪淋漓,胸口随悲恸情绪起伏,陈情字句化作嘴边呜咽,在空旷殿中幽幽回响。
低诉之语与过往回忆交织,串联成明线,枭笙一言不发,只觉心口空虚,枭荣终其一生百般算计,如今却孤家寡人。他看向这个对他有生恩无养恩的人,说不清心底是恨意抑或怜悯。
他揉了揉眉心,抬手示意宫人离去。
雕花镂叶的朱门“嘎吱”一声缓缓阖上,将身后人连绵不尽的乞求和控诉彻底隔绝。
融融春阳照在身上,却照得人内心寒凉无比。
即使事出有因,母亲无辜受累,因诸多冷待积郁成疾却是不争的事实,更遑论他和兄长亦是身受其害。
如今他凭借自身筹谋,已让施害者受尽惩罚。也终能完成母亲遗愿,待朝局安定、天气再好些,他定亲自护送母亲灵柩回故土江南。一切圆满,往事已矣。
枭笙收回遐思,沿阶返回。
行至半途,碰上迎面寻他的芳芜。
芳芜一袭雪白氅衣曳地,藻玉镂冠,站姿轩昂风流翩翩,周身笼罩在霞光里如暖融春风,叫人望之烦恼顿消。
二人颔首致意,并排而行。
忆及过往,畅谈所经所历。
枭笙问及身边人,为何不问缘由不求名利,甘愿为他背井离乡游走和安,不惧生死只身赴战场,替他手刃仇敌。
如愿斩杀耶律言,肃清废太子枭临最大助力的血腥场景和尸山火海历历在目,如若必须有一人双手沾满腥污,他宁愿那个人是自己。他愿只身垒白骨,扶他上高处,干干净净立于万丈天光之下。芳芜面上古井无波,心却瞬起波澜。
他并未作答。
唯独一双温柔潋滟望向枭笙的眸子似有万顷星光倾泻。
所有答案尽化春风里。
不言而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