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李阿姨敲了我很大一笔房租，找个合租室友分担倒是不错。”厉冬骋的态度有所松动，“子姜住的那间卧室没有卫生间，要是你搬进来住主卧好了。房租只收整租价格的五分之一，每月不到两百块，怎么样？”
“和你开玩笑的。”
唐宁蹲下，抚摸小花花的脑袋。
“你不是跟我说你姐姐要把婆婆接来养病，你继续住在那儿不方便吗？”
“他们回狮语的时候，我已经坐上飞京城的飞机了。”唐宁点开手机自带的日历小程序，“月中我回去把老房子热水器的事搞定，找个酒店住一星期，然后直接回海城。”
厉冬骋难掩失望：“我以为你住到夏天才走……”
唐宁起身，目光对上他的注视：“舍不得我？”
“我……我问过师父，阳历三月每周二四五六都有放映任务，事假请不下来，我不能陪你去京城了。狮语这边农历三月节日多，到那时我有空，可是你又不在。”
唐宁把手机装进卫衣袋鼠兜：“主卧我租了，四月初开完改稿会我就回来。”
“真的？”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宛若璀璨的流星划过，美得动人。
“咱俩加起来五十多岁，还需要拉勾发誓吗？”说着说着，唐宁自己先笑了，“这样吧，我给你交两百块押金，主卧你暂时不要租给别人。”
厉冬骋说：“你手头不宽裕，钱你自己留着，出门在外用得上。”
唐宁忽然不笑了：“二房东，你不会坑你的租客吧？”
“绝对不会！”
“好，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跟我来一趟小区西门外的打印店吧！”
唐宁走在前，厉冬骋三步并作两步跟上她。
天气不热，打印店里却开了冷气。两人一进门，不约而同打了个哆嗦。唐宁来这里打印过《心有灵犀》的草稿，和老板娘已经熟识了。
“妹妹来啦！”老板娘打招呼，“今天打印什么？”
“姐，您这儿有没有电子版的房屋租赁合同？”唐宁问，“最好是二房东转租的合同，我有急用。”
老板娘拉过扶手椅，坐在电脑前，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了合同模板。
“一式两份，马上就要吗？”
“对！”
激光打印机工作时噪音极小，室内安静得听得见大家的呼吸声。唐宁紧盯着出纸口，刚刚打印完毕，她立即拿起两份合同。
“姐，借签字笔和印泥一用。”
“我搁在那边桌子上了，你们随意。”
唐宁找了把空椅子坐下，示意厉冬骋也坐。“房屋转租合同，你是转租方，我是承租方，证件号和手机号都写清楚。”
厉冬骋看着打开盒盖的印泥：“最后一个步骤是按手印？”
“没错。”唐宁说，“记住，是右手食指。”
填完自己手里这份，他们交换合同。全部填写完毕，按了手印，唐宁一颗心终于踏实了。
“立冬，我现在就把押金转给你。”
“我说不要就不要。”厉冬骋语气坚决，“两份合同最后一页我补充了一个条款，等你搬进来再付房租。”
“我看见了，可我还是要提前转押金。”
拗不过她，他只好顺从。
走出打印店，唐宁挥手：“你回家休息吧，拜拜！”
厉冬骋连忙追上她：“你去哪儿？我陪你。”
唐宁轻轻推他一把，借力退后到更远的地方：“我下周才出发呢，这几天咱俩还能见面。依依惜别让人难受，你别惹我哭行吗？”
“……好吧。”厉冬骋伫立原地未动，“不管去哪儿，你都要注意安全。”
“知道啦！”唐宁转身，背朝他大力摇动手臂。
她的背影，映入他眼帘，像是穿透迷雾久违的一道光芒，照亮他的视野，也唤醒了他内心深处不能言说的悸动。
忽然，厉冬骋无法自控地，大声呼喊唐宁的名字。
“宁宁，宁宁！”
她回头，远远地向他望过来。
“我等你。”他的心脏激烈地跳动着，怦、怦、怦，“忙完了你来找我，咱们一块儿吃饭！”
唐宁笑了，朝厉冬骋比个ok的手势，步履轻快地转过街角。就是这个转身，一个漂亮的剪影般的印记，深深地烙进他的脑海。
我总觉得我们以前就认识。宁宁，你说奇不奇怪？
-
宋缇绯和顾嘉年的返程机票确定了日期，唐宁即刻买了当天飞京城的晚班机。
她请了小时工帮忙，把家里打扫一新。楼上朝东的卧室，她换了床单被套，新买了枕头和水杯摆在床头柜，又把网购到货的老年人康复助步器安装好，放进客厅橱柜里备用。
足够的食材是必不可少的。
唐宁前前后后去了三趟超市，将家里的冰箱和冰柜全部塞满。
坐上去云城机场的网约车，她给厉冬骋发了信息。内容简单，一是叮嘱他保重身体，二是叮嘱他照顾好两只猫咪。
他的回复迟迟未来。
算准宋缇绯和顾嘉年航班抵达的时间，唐宁等在到达口，接上他们之后立即订车，并且把她买好的简餐和瓶装水递到宋缇绯手中。
“宁宁，四月初一定回来！”宋缇绯眼角泪痕依稀可见。
“姐，我会的。”唐宁给宋缇绯一个大大的拥抱，“你好好照顾自己，有不痛快了就给我发信息，我是你最贴心的情绪树洞。”
宋缇绯破涕为笑：“我的牢骚多如牛毛，影响你画画怎么办？”
“我的脑通路是并联的两条，接收牢骚的是左脑，掌管画笔的是右脑，各管各的，不受影响。”唐宁耳语般的说，“你是我姐，我永远站在你这边。订的车来了，走吧，我送你们上车。”
顾嘉年搀扶着他的母亲坐进后排，宋缇绯坐在副驾驶。
唐宁退后站到路旁：“姐，车费是一口价，由我来付。家里吃的喝的都有，回了家好好休息。”
“你也是，宁宁，吃饭别凑合，也别总是熬夜赶稿。”
唐宁敬个礼，调皮地笑笑：“姐，你的话我不敢不听。出发吧，一路顺风！”
目送网约车驶向机场高速路方向，她深吸一口气，拉着行李箱正要走，手机突然铃声大作。
接通的一刹那，厉冬骋气喘吁吁的声音传进她耳朵。
“你过安检了吗？”
“没呢。我刚才接上我姐，送他们坐车回家。”唐宁下意识地环视四周，“怎么了？你……”
白天想念、夜晚梦见的人，径直跑到了她的面前。
“你可真行！”唐宁愤愤地给他一拳，重重落在他拿手机的那条胳膊上，“没请假偷跑出来的吧？我替张师傅收拾你。”
“三天，师父批了我三天假。”
“你能跟我回京城简直太好了！”唐宁把拉行李箱的重任交给他，“我马上联系道观，问问云和宁厉道长这三天出不出诊。你脑子里的病，估计全世界只有她能开方子。”
厉冬骋听得一怔，心想这是一位什么神仙道长，名字竟然是他和唐宁名字的排列组合？！
通话很快结束。
唐宁喜笑颜开：“就诊时间约在明天下午三点，顺利得超乎想象。走吧，立冬，我们去托运行李——对了，你的行李呢？”
“我没带。”厉冬骋面露赧然，“师父批了假我就坐大巴车赶来云城，身上只有一点现金和手机充电器。”
“人如其名，厉害！”唐宁竖起大拇指。
“到那边住进酒店我再买换洗衣服。”厉冬骋说，“我记得以前出差，我都是这么过来的，手机能处理的事务连电脑都不带。”
“佩服。”唐宁问，“证件带了吧？”
厉冬骋笑：“带了。没有证件寸步难行，我没那么呆。”
唐宁表情忽然变得严肃：“你的潇洒我自叹不如。你也不是子姜妹妹说的那种呆头鹅，只是我总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你是想说我记性差。”
“不，要是这么简单就能概括就好了。”
排长队托运行李加上安检，总共耗费近二十分钟。找到登机口的时候，唐宁拉住厉冬骋的手，把他拽到落地玻璃前。
“立冬，你拿什么买的机票？你卡里的钱，不是都给我了吗？”
“十点起飞的这班飞机，经济舱票价打折后七百多，不贵，钱我是跟师父借的。”
唐宁松了口气。
望着远处停机坪的灯光，她说：“具体金额多少？我把钱还给张师傅。”
-
两年前，厉冬骋陪唐宁回过京城。
那次不是处理房屋出租的问题，而是陪她去墓地祭扫。
唐宁说她的姥姥不喜欢白色的花，厉冬骋选了粉色的康乃馨。唐宁说她姥爷不喝酒，但是特别喜欢下象棋，厉冬骋对比了超市买的和网购的象棋，挑了最好的一副呈于墓前。
这些都是她偶尔提及的小细节，他全部记得。
那一次，他们在京城逗留了三天。时间虽短，她却合理安排，请他吃遍了牛街和张自忠路的特色美食，还请他去大学母校参观游览，并且在留校任教老同学的帮助下，打包了两份教工食堂的套餐带回酒店吃。
唐宁常常在想，如果她和厉冬骋不是甲方乙方的关系，她不可能和他相识。换个角度，倘若他没有请她扮演女友应付家人，或许她有五成的勇气向他表白。
可惜没有如果。
像一场梦，她不想醒来的梦。
鼻头有点痒，唐宁习惯地揉揉鼻子，猛然醒觉自己正坐在飞机靠窗的位子上——她的脑袋，枕在厉冬骋左肩，他一动不动地保持着让她最舒服的姿势。
“我睡了多久？”虽有不舍，但她坐直了身体。
“不到四十分钟，喝完橙汁你就睡着了。”他问，“空乘发的小零食在我这儿，花生和小面包，你吃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