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唐宁的心平静如水。
此刻，她凝视厉冬骋的眼睛，像是阅读一本很久没有翻开扉页的书。他眼中的真诚和期盼，毫不掩饰地，溢于言表。
“妹子，男人最会讲花言巧语了，你想清楚，别急着答应他！”
不等唐宁开口，早有坐在前排的姐姐替她说话了。这位仗义执言的姐姐，怀抱正在吃手的小婴儿，身旁还依偎着一个大眼睛脸颊晒得黑黝黝的男孩。
空气仿佛凝固了。
厉冬骋默默等待唐宁的回复，而提醒唐宁的姐姐接下来的话，给在场所有单身女人敲响了警钟。
“能养活自己的女人，自己一个人生活挺好的。我的姨婆，今年97岁高龄，一辈子未婚未育。你们知道吗？长寿的秘诀，就是自己把自己的日子过好，管别人怎么说呢！”
离得近的几位姐妹大力鼓掌，带动全场观众掌声雷动。
唐宁摇摇头，转过身面朝大银幕，只留给厉冬骋一个倔强的侧影。
电影正片开始。
张师傅见厉冬骋坐在原地不动，连忙上前劝了两句，劝他回到岗位上。
“师父，我……”
“哪有你这样给女孩子施压的？小唐给你台阶了，赶快下来吧！”张师傅催促道，“你陆师哥闺女高烧不退，他得回家带孩子上医院。你师娘咳嗽加重了，我也得走，场子你盯好，千万别出岔子。”
“明白了，师父。”
放映机后只剩厉冬骋一人。
唐宁解锁手机屏幕，借着银幕投射的光芒，悄悄自拍了几张她和厉冬骋前后错位的照片。
他的神情是那么专注，丝毫未受到表白失败的干扰，全身心投入在放映工作中。
倘若厉冬骋表白的时间是三年中的任何一个节点，唐宁都会当即点头应允。现在最大的问题，不仅时间不对，她吸引他的个性特质也和真实的她相去甚远。
她不贪财。
从他那儿要的红包和“赔偿款”，她自有用处。
唐宁希望厉冬骋爱上的，是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她。而不是刚认识没几天就跟朋友伸手要钱的小钱眼儿。
就算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她也要等他恢复理智，等他认真审视是否能够坚守这份感情，她才愿意坐下来和他好好谈谈。
-
厉冬骋把唐宁送到楼下，道声晚安却超过她走到了她的前面。
他顺利拉开单元门，陪她上楼的借口是现成的。“你们单元的门禁怎么还没维修？”他拿定主意，即使被拒绝，他也要进电梯送她到门口。
“上礼拜修了一次，不过又出故障了。”唐宁说，“你回家吧，小花花虎将军望眼欲穿，你早点回去陪它们，别忘了拍段视频分享给我。”
“不行！那个在你姐家门口扔纸箱的坏蛋没抓到，我不放心你一个人上楼。”
厉冬骋径直走向电梯间，摁下上行按钮。
“立冬，你看恐怖片吗？”唐宁忽然问他，“我想重温《迷雾》，可我自己看又害怕，你能不能陪我？”
“斯蒂芬·金小说改编的《迷雾》？”
“没错，就是那部！”
“今天很晚了，明天白天我休息，先去队里借台投影仪，然后你来我家……”
“不，今晚不看《迷雾》，我会睁着眼直到天亮的。”唐宁心意已决，“你送我到门口，稍等一会儿，我换身宽松的衣服，带上零食和电脑，咱们去你家看、电、影！”
厉冬骋进退两难。
他无法理解唐宁清奇的脑回路。刚刚被她拒绝，一眨眼的工夫又收到她深夜看恐怖片的邀约，这让他的思绪纷乱如麻，整颗心像是烧了一锅沸水，越烧越烫，不知如何降温恢复冷静。
“做个假设，宁宁，要是我没忍住二次表白，你会吓得揍我一顿吗？”
“立冬，我有个怪癖——看电影看到投入的时候，我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你看过关于催眠的影视剧吧？我的状态，就是主角被催眠的状态。”
厉冬骋笑了：“看到让你害怕的场景，你会随手拿起旁边的东西打人吗？”
“不一定。”唐宁扬扬眉毛，“沙发靠垫什么的打人又不疼，你能忍则忍，忍不了就跑。”
“对啊，靠垫打人又不疼。”
他重复她的话，下半句还未说出口，电梯停在了顶楼。
“我打你可没有红包奖励，是留是逃，你自己决定。”
唐宁开心地哼着歌，大步流星走向东南户。首先闯入她视野的竟然是一个和前些天规格颜色完全相同的纸箱。
“宁宁你停下！”
厉冬骋先她一步，抬脚踢了踢纸箱。确认里面没有活物，他弯下腰准备搬起纸箱。
“别动！箱子漏了。”唐宁连忙制止，“我回家找一次性手套，再拿个大号垃圾袋把纸箱套上，免得弄脏你的手和鞋。”
唐宁把她出门后至回家前可视门铃拍摄的视频拷进电脑，和厉冬骋一起从头看起。
查看了三遍，他们都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出现在东南户的门口。
上次发现纸箱，也是门铃响了画面中却无人现身，宛如灵异事件。
“这是什么？”厉冬骋点击鼠标左键，暂停视频播放，“细长条状的东西，乍一看像是楼道窗框的影子，但你看门铃拍摄的时间，楼道窗户朝东，下午不可能透进阳光。”
“黑色金属杆？”唐宁也注意到了。
“那个家伙躲在电梯里不出来，用一根杆子把箱子推到门口。”厉冬骋说，“宁宁，咱们报警吧！”
唐宁觉得他说得在理：“我联系我姐，跟她打声招呼就报警。”
夜已深，宋缇绯那边久久未能接通。唐宁又拨了顾嘉年的号码，也是无人应答。
“立冬，今晚我去你家借宿，明早联系上我姐我哥，咱们再报警好吗？”
“不行。”厉冬骋拒绝得相当干脆，“我给你订酒店，你将就一晚，电影改天再看。”
好吧。
就猜到你会是这样的反应。
唐宁说：“要想住酒店我自己可以订。算了，你回家吧，我把门窗锁好，有事直接求助帽子叔叔。”
“总之安全第一。”厉冬骋走向玄关，“听见异常响动先打我手机，然后我赶过来和你一起报警。”
“知道啦！”
“睡不着就给我打视频，不要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看恐怖片。”
“好。”唐宁顺手拿了两个苹果，装进袋子递给他，“取个平平安安的谐音，你带回家吃掉。”
防盗门关闭的一瞬，厉冬骋冲她笑笑。
“宁宁关门，你锁上防盗链我再去坐电梯。”
“嗯。”
唐宁关好门，却没离开门口。背靠大门，她慢慢蹲下，心怦怦直跳。很久没见他这么笑了——如秋日晴空般明朗的笑容，只在他穿切尔西靴爬山时出现过。
立冬，你快点想起我好吗？我真的不想再等了。
-
似梦似醒地睡了一夜，晨光透过窗纱，唐宁勉强睁开眼睛。
她打通宋缇绯的电话，说昨天家门口又被人放了个装不明物体的纸箱，问要不要报警。
宋缇绯的答复是由她联系物业，调取监控查清谁在那个时间点出入过单元门。另外，宋缇绯透露了一个之前没来得及告诉唐宁的信息。
“老顾买的这套房，原业主创业失败，借了很多外债。可能是某位债主要不到钱，又没打听到房子已经转手交易，跑来吓唬威胁。”
“姐，你和顾大哥下周回来吗？”
“暂定下周三回狮语。”宋缇绯说，“机票还没订，有变动了你还得帮我们改营业时间。”
“没事的，我随时听你调遣。”
挂断电话，唐宁编辑一大段信息发给厉冬骋，跟他说大概率是前业主遗留的祸患，暂时不报警了。
刚过六点，窗外天色有些昏暗。
她换好晨跑的运动装，把新买的强光手电筒和花露水喷瓶装进双肩包。
再三确认门外楼道没人，唐宁开门走了出去。
平常她关门，都是背对电梯间的方向。也许是她的警惕性更高了，这一回她侧过身，用眼角余光观察同楼层各户的动静。
叮！
门锁关闭的刹那，电梯恰巧停在了这一层。
唐宁动作飞快，麻利地取出背包里的花露水，蹑手蹑脚朝电梯走去。
几乎是同一秒，电梯里站着一个黑衣黑帽黑口罩的男人，他不慌不忙地调节金属杆的长度，没听见唐宁的脚步声。
而他的脚边，又是一个缠满胶带、贴了手写面单、底部却渗漏不明液体的纸箱。
“你到底要干嘛？！”不及细忖，唐宁冲进电梯，质问男人，“1601的业主已经换人了，你总来捣乱有什么意思？”
男人一愣，立刻丢下纸箱，举着金属杆就像挤出电梯。
唐宁挡在门口。
“你敢走一下试试！我马上报警。”
“别……别报警。”
熟悉的声音传进唐宁的耳朵，她不可置信地瞪着面前的男人。“勇哥？怎么是你？”
段棋勇摘掉口罩：“我是受人之托办这些蠢事，小唐你别生气。”
“谁的馊主意？”
唐宁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厉冬骋最好的朋友屠凛。得到段棋勇否定的回答之后，她又想起点子多如繁星的厉子姜。
“是立冬的妹妹吗？”
“不是。”段棋勇叹了口气，说，“叫我用这种悬疑片桥段拉近你和厉总距离的，是他的妈妈，我现在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