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唐宁粲然一笑:“你答应我了,待会儿别反悔。”她抬起手,叫来服务生,询问他酒吧有没有点唱业务。
服务生是个年纪不大的男生,憨笑着连连点头:“我们曲库很全,请问你们想唱什么歌?”
“立冬,粤语老歌你拿手吧?”
“……还行。”
唐宁转向服务生:“我想点《分分钟需要你》,由我这位朋友一展歌喉。”
服务生反应神速:“好的,女士!先生请跟我来。”
“不唱行不行?”厉冬骋楚楚可怜地看看唐宁,“我晚饭吃太饱了,影响唱歌的气息。”
“不行,这次你发红包都不管用啦。”唐宁鼓励他,“现在、立刻、马上,你唱歌给我听!”
服务生也是助阵的一把好手:“先生,来吧,在女士面前,是时候展现您的绅士风度了。”
厉冬骋硬着头皮,站到了酒吧中央雾气弥漫的圆形舞台上。他沉默了将近两分钟,终于向吧台东侧的音响师点头示意。
“下面,由我为各位带来一首经典老歌,《分分钟需要你》。”
酒吧零零星星就座的客人,注意力被吸引过来。他们有的礼貌鼓掌,有的环抱双臂若有所思,还有的交谈几句哈哈大笑,笑过之后朝舞台举了举酒杯。
唐宁知道,厉冬骋向来不怯场。今晚的他,和以往有些不同。白天八小时的劳动量确实很重,但身体上的疲惫不足以造成他性格的改变。
或许他的拘谨来自关键记忆的缺失,这种影响,不知要持续多久。
“愿我会揸火箭,带你到天空去,在太空中两人住……”
酒吧瞬间安静了不少。饮酒的客人放下酒杯,目光齐刷刷投向雾气环绕的舞台。就连之前还在调侃厉冬骋的服务生,都被他的歌声吸引了。
唐宁有种想哭的冲动。
她闭紧双眼,用指尖紧紧压住眼眶,提醒自己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悄悄拿出背包里的手机,她将镜头对准厉冬骋,拍摄了一分钟的视频。
编辑一条信息,发给远在地球另一边的厉子姜。
【妹妹,你方便接收视频吗?】
大概等了半首歌的工夫,《分分钟需要你》唱到第二轮副歌,厉子姜的回复进来了。
【嫂子,你发吧,我手机流量够用。】
这声“嫂子”,瞬间戳痛了唐宁的心。模糊的视线中,她把厉冬骋唱歌的视频发给厉子姜,并且输入一大段文字,详细讲述了厉冬骋摔伤后认不出她,两人又在狮语这座小城巧遇,重新从朋友做起的“故事”。
唐宁的目的只有一个,向厉子姜求助。如果厉子姜保存了拍摄过的双人合影最好,如果没有,她也想请厉子姜做个证人,证明厉冬骋和她曾经“相爱”。
等了许久,厉冬骋已经走下舞台回到座位,唐宁仍未收到厉子姜的回复。
“你怎么了?”
厉冬骋注意到唐宁哭红的眼睛,连忙呼叫服务生,请他送些冰块过来。
“我怕冷,不敷了吧?”唐宁拒绝,“你喜欢喝凉的,把冰块加进酒杯,喝着更爽口。”
“用手帕包住就不冰了,你试试。”厉冬骋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块手帕,右下角有小猫图案的刺绣,“这块手帕虽然旧,但是我洗干净的,你别嫌弃。”
是我送你的那块啊,你还留着?
唐宁接过手帕,用夹子夹起五六块冰,团成巴掌大小的布包,敷在红肿的左眼眼皮上。她的右眼忙中偷闲,时刻关注手机的动静。
屏幕一亮,她的心也仿佛被点亮了。
【嫂子,你和我哥在哪间酒吧?老板是不是姓白?】
唐宁不觉怔住。她定定神,随即回道:【酒吧名是云中漫步,地点距离狮语县城不远。老板叫白雾,也是海城人。】
厉子姜的信息叮叮咚咚连续进来几条。
【嫂子,跟你说实话吧,我在国内,从去年秋天我就回来了。】
【你和我哥的事,我听爸妈说了。你放心,你是我认定的嫂子,这个忙我必须帮!不过你得给我半个月的时间,等我把手头的麻烦处理好,我就去狮语找你俩。】
【我退学回国,有不能告诉爸妈的原因。嫂子,你帮我保密,等咱们见了面,我一五一十全都告诉你。】
唐宁心头笼罩的迷雾愈发浓重。
酒吧驻唱女歌手富有磁性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一曲深情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叩击她的耳膜她的心脏,为她一团乱的思绪新添了几处解不开的结。
她拿开冰敷的手帕,问厉冬骋一个眼下对他来讲有难度的问题。
“立冬,你相信缘分吗?”
“我……”厉冬骋果然被问住了,“我不知道。”
“你有个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他叫屠凛,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
“你受伤以后,只记得父母和妹妹,你家的其他亲戚呢?你的大伯,你的小姨,你的表弟表妹,你对他们有印象吗?”
厉冬骋眉头微蹙。
他眼中愈来愈浓的疑惑,及时点醒了唐宁。
“我和你的妹妹厉子姜是好朋友。”她不得不把话题切换至脱离掌控的方向,“你的事,都是她跟我说的。”
“这么巧?”笑容回到厉冬骋脸上,“我还以为……”
“以为我私底下打听你吗?”唐宁压抑着心中弥漫四散的疼痛,“你放宽心,我对你不感兴趣。我问你相不相信缘分,是因为今天早晨我本来不想带手机出门。可是我姐交待给我的任务,没有手机完不成,我得用手机扫码解锁早餐铺的数字指示牌,才能修改时间。然后我在牛肉面馆遇见你,我寻思这太巧了吧?用现金结账我也不吃亏,你给我发了红包,还引荐我加入心理学小组,总体上物超所值。”
厉冬骋眼中的笑意忽然被失落替代。
“咱们不是朋友吗?”
“什么朋友?”唐宁否认,“你我本无缘,全靠你花钱?”
“狮语县城不大,刚过完年开门营业的早餐铺只有几家,不是米粉店就是面馆,要不然就去吃包子。”厉冬骋的头脑是清晰的,逻辑推理能力依旧发挥稳定,“你不是说你姐姐回老家了吗?你一个人住不愿做饭,出来觅食很正常啊!”
“你才觅食。”唐宁想起草稿里用厉冬骋的脸部特征完成的猞猁角色,不禁笑出声,“哪个可爱的小动物喜欢吃牛肉面?你倒是说说看!”
“我……”
“答不上来了吧?”
“你的画稿里,有一只花脸小狗。”厉冬骋说,“它不挑食。假如它真实存在,我想它应该愿意吃牛肉面。”
唐宁打开背包,查看速写本是否还在隔层里。
“你别紧张,我没偷看。”厉冬骋急忙解释,“是初七那天晚上,旁边座位的大姐离开去接电话,你帮她照顾小孩。你的画稿从书包掉了出来,被我捡到,我没控制住我的手,翻开看了七八页……”
“说吧,你看见什么了?”唐宁正襟危坐,表情严肃得像主抓纪律的德育主任。
“老鹰和狍子的爱情故事,只看了开头,看到老鹰和狍子怄气,狍子傻乎乎地送花,老鹰发现花是蒲公英,更生气了。把本子装回你包里,我特意上网查了查,原来蒲公英的话语是‘无法停留的爱’,老鹰生气很有道理。”
“立冬同学,我给你科普一下,我画的女主角是矛隼,又名海东青,她不是老鹰。”
“毛笋?”厉冬骋有些晃神,“是毛竹小时候吗?”
“手掌摊开,我写给你看!”
唐宁一边命令,一边握紧厉冬骋的左手手腕,指尖蘸取冰块融化的水,在他掌心写下“矛隼”和“毛笋”四个字。
“矛隼是鸟类名称。”她说,“毛笋是植物名称,记住了吗?”
“嗯。”
他轻声回答,耳朵不知不觉红了。
唐宁松开手,端起蓝色夏威夷,碰了碰厉冬骋手边的黑啤。
“蒲领队说下次活动是周五全天。你会跟完整个课程吗?”
“不了,立冬。交稿在即,我要闭关画画,你可以给我发信息,电话视频都不要打,我手机静音,百分之百接不到。”
“你不来,我心里很空。”
厉冬骋实话实说,不经意间拨乱了唐宁的心弦。她啜饮一口鸡尾酒,努力使自己保持清醒,不慌不忙,不喜不怒。
“静姐和徐大哥他们都很好相处,那位不爱说话的麒麟同学也是好孩子,我不陪你,你就胆小不敢参加了?”
“是的。”他不假思索地说,“我希望你能来,小唐,你在我身边,我的心情好十倍。”
“周五真的不行。”只要凝视厉冬骋的眼睛,唐宁的心就像春三月的阳光照射过,不心软是不可能的,“第三次活动再说。我有时间一定去。”
“你发条信息给我,我存下来。”
唐宁反问:“怕我反悔,要留证据?”
厉冬骋将杯中黑啤一饮而尽。
“是,也不是。”他眼中浮现的笑意,如春风轻抚深潭表面的涟漪,一圈一圈荡漾开去,“我不想忘了,我要把你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