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面狮
此话一出，摄影棚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几道视线齐齐投向此处。
李暮在一旁瞠目结舌，忙道：“郑小姐，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呢！这是我们loe的主管，邵黎。邵总。”
“哦，”郑羽恍然大悟，明白他可能不会答应，笑嘻嘻伸出手。
“邵总好啊，我是新来的摄影师，给你们品牌新线拍点照片。”
邵黎视线在她身上一扫，得出个初印象：是个活泼的姑娘。
他伸出手，握到对方柔软微凉的指尖，松松一触便收回手，带几分含蓄的笑。
她寒暄完就转身，想着到底怎样才能拍好。
让金发男模放松些，不要那么过劲？
或者等昨天那个模特来了再拍？
“郑小姐。”
她转头，看到邵黎镜片上的亮色反光。他眼神锋利，嘴角仍弯着。
“不需要临时模特了吗？”
郑羽眉眼弯弯，“当然要啊！快来，您请。”
她腰身半弯，右手放胸口，单腿后撤，做一个骑士礼。只是厚厚的羽绒服裹在身上，她这动作便显得有几分憨。
四周笑声阵阵，又迅速湮没下去。
邵黎也笑，躬身回礼，顺着她指的方向去试衣服。
李暮眼看事情已板上钉钉，震惊地跟上去，带他去换衣间。说是换衣间，其实也只是两块帘子遮盖起来的小角落，郑羽一边调适相机，一边歉意地朝那模特笑。
那男模显然不在意，听了工作人员的解释，收拾东西便往外走，捕捉到郑羽视线，甚至朝她抛个媚眼。
郑羽失语。
调适好后，她胡乱拍着找找感觉，毕竟这邵总看起来挺忙的，她不想浪费人家的时间。
那头帘子掀开，她抬眸，有些失神。
笔直熨帖的暗蓝色西裤，扣子只扣到胸口的白衬衣，每一个剪裁到位的细节都恰到好处。
郑羽远远看着他显目的肌肉，小麦色肌肤层层攀附，蓬勃而呼之欲出的男性魅力，被他内敛的气质压制。
他指节未停，缓缓系上那几颗扣子。
周围有几人给他上妆，戴琳琅又繁杂的饰品。邵黎微皱眉，那些手便凝滞片刻。
所幸此次重点在衣物，他五官又颇好，只浅打了底，画了几笔眉毛。
一切收拾妥当，邵黎又戴上那副金丝框眼镜，同郑羽点头示意。
郑羽这才回过神来，赶忙投入工作。
她的引导拍照术语便是各种夸夸，由于她顾忌邵总以前可能没做过模特，缺乏表现力或害怕镜头，夸得简直让人无地自容。
阮恬甜这种听惯她胡扯的人都有些汗颜，一个劲跟她使眼色，暗示她收敛点。
郑羽太投入，没接收到，继续夸，“这个姿势太到位了，比古罗马的华美雕塑更胜一筹！可惜那些雕塑家没见到您，不然那美学史上肯定要加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邵黎闷声笑，抬手扶正镜框：“郑小姐，不必这样。我拍过写真，也看多了拍摄，应该能配合得当。”
郑羽翻回去看一些照片，点点头，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顺嘴夸：“也是，您真的蛮适合当模特的。”
邵黎浅笑，将深蓝外套脱下，又接连换了几套。每一套都好似为他量身制作，尽显精英男士的成熟魅力。
他最后穿的是一件剪裁简单的白衬衣，下身一条灰黑色西装裤，脚踩一双鳄鱼皮尖头皮鞋。
衣装简洁便得靠配饰和氛围感营造贵气，于是工作人员往邵黎身上加越来越多的饰品。
大敞开的衬衣露出里头小麦色胸肌，空白的脖颈间挂着长长银链，顶上挂一朵精巧的玫瑰。手上也带了手镯，金银色交织雕刻成繁复花纹。
他瞟几眼墙上挂着的表，没说什么。
郑羽拍了几张，总觉得太满了。
他的气息像狮，隐匿而克制不发，身材壮硕得恰到好处，宽肩窄腰长腿，是真的与古罗马雕塑有共通之处。
他完全撑得起那身简单装束。
戴一堆饰品反而适得其反。
郑羽跟李暮说了，她也有同感，但没人上去替他摘饰品。
邵黎半背着身，眼盯着手机屏幕，似乎有些焦灼。
她疑惑，这儿的员工似乎都有些怕这个上司。
“邵总，咱们换个法子拍。我替你摘掉这些零碎东西。”
“不介意吧？”
邵黎闻言，本要拒绝，自个儿摘了。但她手已作势来摘他颈间银链，他也不矫情，凑上去，俯身，低头。
郑羽踮起的脚落下，鼻间嗅到一阵香气，是大雨后松木林的气息，熨帖又夺人心魄。
她手绕到他颈后，摸索到那链条锁扣，隔着温烫肌肤，啪嗒一声按开。
明明是再细微不过的声响，她反而微仰头，望见邵黎双眸，是浓重的墨色，带了些微倦意。
他似有所感，目光流转，与她视线相撞。
郑羽眼睫微颤，将链条握在掌心，照旧将其余饰品取下，心下有些慌乱，似快了一拍。
心里暗道：男人长得好看真是影响工作……
这次拍的感觉便刚好，郑羽只用了十多分钟就出片，大家看了都纷纷点头。
她接过阮恬甜去买的咖啡，想给邵黎递一杯，才拿起，那男人已转身进了换衣间。
她讪讪收手，修长的指节在杯壁绕一圈，放到一边，接过阮恬甜特地给她买的奶茶。
“全糖芋圆奶茶，专门给你跑的这趟。”
申时集团底下没几个奶茶店，郑羽也是知道的，抱住她连声感谢，“小甜甜~我最爱你了！”
“啧，这还没回去呢，你腻歪什么。大家也别看着啊，都辛苦了，来喝点东西吧。”
他们都还记着最开始的些微尴尬，看她主动招呼，不好意思地走过去。
还是李暮最坦荡，端起一杯热美式，跟阮恬甜手上那杯一碰，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多谢。”
阮恬甜也笑，将咖啡都从纸袋里拿出来往桌上摆。
李暮喝了一口，纠结得喃喃，“这热美式，喝起来真跟中药没差了。”
郑羽吸着热奶茶，如碰知音般附和，眼角瞥见出来的邵黎。
他已然换成来时的那身黑西装，发丝微乱，步伐很快，稍显匆忙。
“邵总，喝杯咖啡呗？”
“多谢美意，只是我有点急事，郑小姐自便吧。”他歉意笑着，同李暮说话时就带了些冷意，“李暮，半小时后去办公室等我，有点事跟你说。”
他不再停留，径直走了。
李暮喝着咖啡无声叹气，满面愁容，“得，又要被骂了。”
“他看着温文尔雅的，还会骂人啊？”郑羽来了兴趣，总感觉他骂人的样子应该挺帅的。
“郑小姐，你怎么有点兴奋的样子？”
“哪有……我只是好奇而已。”
阮恬甜瞥她一眼，暗道：真的只是好奇？我不信。
“邵总，人称‘笑面虎’，看着温和好说话，实际上狠断果决，三言两语就能把人怼到羞愧不如。”李暮幽幽道。
她这话一说，像打开了话匣子，大家纷纷开始吐槽。
“我听说，邵总之前把一个实习生给说哭了。小姑娘颓丧了几天，继而奋发向上，天天加班到深夜啊。”
“可不是嘛。上次，我在摄影棚收尾。凌晨一点吧，她还不走呢。我说女孩待得太晚了危险，把她送回去了。”
“哟，你小子难得长点心。”
“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啊。”
“邵总其实挺好的。那个实习生转正的时候，邵总是唯一一个给红包的吧，据说小几千。”
“好像是哎，那么厚一沓，红包都鼓鼓的，她抽出来一看都是红票子，又赶忙塞回去了。”
李暮长叹一声，“恩威并施，手法得当，怎么不算是‘笑面虎’呢？”
众人齐齐叹气点头。
笑面虎吗？郑羽咬着吸管想。
她倒觉得，邵总不太像老虎，像狮子。
骨架大，肌肉壮，獠牙尖利，宽厚又凶猛，头颈间围满鬃毛的大家伙。
不知道摸一下是什么感受。
她忽地想起他那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没忍住代入到狮子身上，脑海里浮现一幅q版漫画：张牙舞爪的狮子戴着副超大码的金丝眼镜。
没忍住笑出声，收获到一边阮恬甜的鄙夷，郑羽恼了，“你这么看我干啥啊？”
“总觉得你在想些不干不净的东西。”
“啧，这还没回去呢，你乱说什么。”
又说了一会儿话，大家凑一起拉了个工作群，郑羽她们才起身回去。李暮给她们打了车，即便才入夜也叮嘱了几句，无非是到家给她发消息。
郑羽心里发烫。萍水相逢的工作伙伴，甚至连同事都算不上，即便是表面功夫，她也很知足了。
“知道了，外面冷，你快进去。对了，如果被邵总骂得很惨的话，你跟我说，我发朋友圈声讨他。”
李暮忍俊不禁，“你还挺患难与共。”
“那可不，好姐妹嘛。”
“好了，拜拜。”
“明天见哦，姐妹。”郑羽抛出个飞吻，出租车缓缓驶出，还能隐约听到李暮的笑声。
“你还挺多情的。”阮恬甜在一旁语气微凉。
郑羽抱住她蹭啊蹭，“宝，别吃醋啊。她是我很多姐妹的其中之一，你是我唯一的宝啊！”
“你这嘴是真的贫。”
“那还不是宝惯的。”
“你们两小姐妹，挺腻歪啊。”前头出租师傅哈哈笑，陶侃起来，郑羽也红了脸，总算安分了。
她让师傅先送阮恬甜回去。跟她告别后，郑羽趴在车窗边看外头飞掠而过的景色，路灯黄橙橙的，忽远忽近。
长长叹口气，她揉揉脸，顺手拿起相机看里头的照片。
最前面是那个模特的一些照片，荷尔蒙十足，加上他表情，撑得白衬衣有些许油腻。她眉头不自觉皱着，翻到后头，出现邵黎的照片，紧锁的眉逐渐松开。
几套矜贵的西装，配上他的金丝边眼镜，或坐或站，举手投足都是淡雅之气。偏偏压不住的野心锋芒从他漆黑的眼瞳里透出，整个人禁欲又暴戾。
当真像一只蓄势待发的狮子。
她眼里露出几分赞叹：这人身材长相气质都挺适合当模特的，出挑又有特色。不过loe的高管，怎么都比模特赚得多才是。
胡乱想着，她又往下翻，手忽然僵住，眼神颤动。
相机画面定格在一张横版照片，可能是胡乱按着拍下的。
他周身围了几个人，手上各拿着东西要往他脸上身上招呼。
白衬衣的领口敞着，露出一大片小麦色胸肌和微陷的沟壑，像层层山丘，绵延着往下走，隐入衬衣里。
人群围绕之中，他低首，下颌线明朗又锋利，正单手挽袖口。
其骨节分明的手背青筋微起，同素色白衬衣交织。
画面微糊，算是一张废片。
她在删除键踌躇了会儿，莹润指甲摩挲着，发出些微咔哒声。
等到相机屏熄灭，她终究没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