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时模特
安阳城名字起得好，听上去就让人浑身暖洋洋。可惜事与愿违，它的冬天是刺骨的寒意，融入在每一次吐息里。
风卷起枯黄落叶翻覆，尽数飘过路边一长发女人脚边。
她一头栗色披肩半长发，一双杏仁眼，一身及膝深棕羽绒服，在路边轻跺脚，妄图暖和些。
目光不时望向对面街道，似乎在等人。
手机嗡嗡震响，她才放在耳边，就被对面高语震得拿远些，微蹙眉。
“知道，这就来了。”
“你今天怎么从黄光路那边走了？没走老路啊？哎呀，说了不用这么着急的，咱们能在九点赶到……”
她一路说一路往另一方向去，走到拐角，有棵树扑簌簌往下掉叶子，落了她满身。
还没来及扒开，一个黑发女人踩着恨天高飞速跑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她塞进一辆出租里。
时机之准确，郑羽直到出租车驶出都还有些懵。
“咋咋呼呼的，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做助理。”
“因为你这个祖宗做事太不紧不慢，为了督促自己找了我这个多年好友，替你端茶倒水，苦口婆心啊！”
郑羽拨下身上几片枯叶，塞到掌心，顺手往衣兜里去，一低头发现脚下已踩碎多片，枯黄残渣落入车缝里头。
“啧，咱们把师傅的出租车都搞脏了。”
前头师傅扭头飞速看了眼。
“师傅，不小心带了碎叶子到您车上，过会儿得麻烦您收拾了。”
师傅仰起脖子看后头，随口道：“没事，小事哈姑娘。”
郑羽身边的多年好友兼助理——阮恬甜，一面给自己抹艳丽口红，一面冲师傅点头，嘟囔着，“抱歉哈师傅，实在赶时间。”
“说了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咱们又不用打卡。”
“你不用打卡，也不好让他们等着吧！”
“哎呀，知道了。”
郑羽望着窗外，不免想到她们此番要去的地方——申时集团。其门下产业涵盖影视娱乐、美食供应、数字游戏等，是安阳城的龙头企业。
她们此去，是应邀为其品牌loe即将推出的男性新线产品进行拍摄。
郑羽是个小有名气的自由摄影师，全网粉丝人数超六百万，也有一些作品拿过奖。据其追捧者称，她的摄影作品都有一种灵气，能构建欣赏者与照片当事人的桥梁，形成心灵上的震颤。
对于这些，郑羽付之一笑。
她是个俗人，只想赚钱罢了。
到达目的地时，正好是八点五十分。阮恬甜看着还在跟师傅闲谈的郑羽，一把将人拽走，“还聊就真的迟到了，说好了得九点之前到的。”
“没事，能到的，就几步路。”她眼疾手快往司机师傅怀里塞了张红钞票，歉意地笑笑。
阮恬甜余光瞥见了，“不是五十吗？你给一百干啥？”
“给师傅点洗车钱。”
阮恬甜没再问，拽着郑羽就跑向电梯口。打卡的白领们都在赶死线，一窝蜂往电梯里挤，电梯超重的声音嗡嗡响，有几个人不甘不愿走地下去。
“还得到部门才能打卡。反正这栋楼都是同事，不如在一楼呢。大家都方便。”她在阮恬甜耳边小声吐槽。
阮恬甜全神贯注地盯着闪动的红色数字，没理她。
叮咚一声到达后，还是阮恬甜一马当先，拉着郑羽往前冲。
急着打卡的员工都没她迅速。
阮恬甜方向感好，即使只是昨天来了一次，她也迅速且顺利地将路痴本痴郑羽带到了摄影棚。
摄影棚里只亮着一盏补光灯，一览无余的地方，除了各类器材，一个人影都没有。
阮恬甜喘着微气，好看的弯眉蹙起，“昨天他们拍板说得九点前到，结果都现在了，一个人没有。真是服了。”
“别生气啦，说让你别着急。来，吃面包，新鲜的猪扒包，路上蛋糕店买的。”
郑羽从包里翻了会儿，递过去个冒着腾腾热气的猪扒包。它外头一层松软的烤面包，表皮烤得酥脆，一捏就掉渣，里头夹着多汁的猪肉饼、再混上点奶油奶酪，属实是热量炸弹。
阮恬甜一点没犹豫，猛地咬一口，“早知道就慢点来，比你还不守时。”
郑羽慢悠悠道：“说啥呢，我可准时到了啊。”
然而直到两人在空荡荡的摄影棚里站成雕塑，还是没等到一个人进来。
“这摄影部是五行之外啊？不归申时集团管呗？别人都九点打卡，这都快十点了，不打算来了啊。”
郑羽拍拍她的肩，“少生气啊，会长皱纹的。”
阮恬甜赶忙闭眼，平复起呼吸，那双红唇却还是止不住念叨。
“要不去外头问问，其他部门的能知道点消息吗？”
“问屁，反正耽误的也不是我们的事。到时候时间到了，他们交不上去东西，就等着挨批吧。我们上头可没人骂。”
“签了合约的啊……”郑羽无声叹气。
阮恬甜打算去外头问问，在门口跟进来的人撞到一处。
郑羽赶忙上去扶她，看到进来的是个比她还矮一点的男生，看着很清秀，眼神却从头到尾将她打量一番，露出鄙夷神色。
她看了看自己，没有什么不得体的地方吧？他这眼神是几个意思？
但她没说什么，装作没看到，扶着头晕眼花的阮恬甜往旁边站。
此时就陆陆续续有人进来了。
加上那个眼神不善的男生，总共有两男两女，其中那个面带愧色的，是昨天跟她们商谈的人。
阮恬甜直接对她说，“李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职场也流行搞宫斗，给我们下马威是吧？等你们快一个小时了。”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咱们摄影部通常是十点上班的，因为我们不用打卡，但当时领导也在场，我只能说九点。本来想谈完等领导走了跟你说，结果你们走得不见人影了……实在是抱歉……”
李暮也有些理亏，一直在道歉。
阮恬甜还想再说，郑羽扯扯她衣角，说道：“没事，都来了就开工吧？别浪费时间了咱们。”
人群里有人哼了声。
郑羽看到还是那个眼神不善的男生，也不惯他，笑着说，“这位……先生？你要是不舒服想吐呢，可以去洗手间的。我们两等了快一个小时，不差这点时间。”
那男生面色讪讪，也不说了，只是眼神仍偷瞄她，她权当看不见。
品牌loe这次推出的男性新品主要有三支，日常，商务和度假系列。他们商量过后决定先拍商务的。
模特是申时集团联系的，郑羽在旁边看架子上的新品服装，抬眼看到李暮正一脸踌躇地望着她。
“怎么了？”
“我们联系的那个男模爽约了，他可能得晚点才能来。不过我们已经联系了另外的人，你看看？”
郑羽看了她手上的平板，素色白衬衣挂在他身上，显得有些空荡，线条也偏柔和，跟品牌loe原本想打造的雅痞绅士风其实不太相符。
她又划了几个，从里头挑了个稍微对味的。那人没一会儿便来了，欧美长相，高鼻深目，有一双清透的湛蓝眼睛。
郑羽握着相机，指节在侧边敲打，耐心等他换衣服。
门帘拉开，众人齐齐发出惊叹声。
她扭头看去，挑挑眉。
简单的白衬衣被撑得绷紧，块垒分明的肌肉从未扣紧的衬衣里往外涌，披肩金发，含情蓝眸，确实撑起这件衣服。
郑羽看了看，总觉得差点什么。但大家貌似都满意，她也没多说什么，投入工作中，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一张又一张照片，打光灯下男模的轮廓显目而美好，散发强烈的荷尔蒙气息。
她不自觉地就跟昨天那个男模作对比。
loe素来走商务男士风格，提倡游刃有余又藏而未发的男士气质，今天这个明显就太过了，没有昨天那个契合。
看着李暮对成片连连夸赞，她微皱眉，“昨天那个模特什么时候能来？”
“这都拍得差不多了，还要他来吗？”
“我觉得还是昨天那个更合适，loe难道不想要更好的效果吗？”
李暮有些犹豫，能有这个效果交上去肯定能过了，再折腾的话显得没必要。其他人也有些烦闷，拍了几个小时她说放弃就放弃。
“要不就这样算了？”
“那我再多拍拍，看效果会不会好一点。”
郑羽无奈叹气，对着差点感觉的照片看来看去。而门口，悄无声息进来一个人。
那人一身黑色高定西装，内搭暗红马甲，领带搭的是同色系黑色，隐隐泛出幽蓝。
他修长指节拨弄一下金丝边框眼镜，整个人气场强大，站在那儿就让人无法忽视。
李暮与他对视，当即凑上去，脸上带笑，“邵总，您来得正好。这套片刚好快拍完了，您给点意见？”
邵黎不发一言，眼神盯着前头，看到打光灯下不停变换姿势的金发男模。
宽松的白衬衣在他身上绷紧了每一颗扣子，邵黎微不可查地皱眉，嘴角仍带着浅淡的笑。
郑羽正边拍边发愁，在相机咔嚓声里捕捉到后方动静，转头，眼神猛然亮起。
只见几步开外站着个男人，一身利落剪裁的西装穿在他身上恰到好处，身量颇高，很是显眼。
健硕的身材，内敛的气质，甚至脸上一直带着笑，却又不显得随和，反而像蓄势待发的雄狮，只消一瞬，就能猛然出击，咬断猎物的脖子。
表面和内里的冲突调和，似乎与loe所提倡的“游刃有余”的调性十分契合。
那男人捕捉到视线，与她对视，片刻后，含笑点头。
郑羽回个微笑，脚步不再踌躇。
“您好，请问一下，您有空当我的临时模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