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楚行云没想过自己能再醒过来。
眼前愈来愈亮，闭着眼也能感受到朦胧亮光，睁开眼时天已大亮，映入眼帘的第一个人，便是方才在他眼前惨死的贴身小厮，如烟。
他差点以为自己来到了阴间，可看着如烟脸上无垢无尘的微笑，又觉着许是到了老和尚所说的极乐之地。
“王爷。”如烟手中奉着的托盘中放了个精致瓷碗，立在床角处微微弯腰把托盘往前送了送，轻声问“照着周太医开的药膳方子刚熬出来的，王爷先用些？”
楚行云自床上坐起，青色锦被滑落至腰间，绸缎上印着几支翠竹，堆在腹部密密麻麻的一片，他不可置信的打量着还带着点青涩的如烟。
小厮躬身奉着粥碗，脸上没有骇人的刀疤，细长眉毛下是双短圆眼睛，笑起来两个小梨涡像落下的两点墨迹，为寻常的脸添了许多生气，深蓝长衫勾勒出细瘦腰身，分明是还未长成的少年模样。
入目是青色罗帐，前朝黄梨木圈椅不合常规的摆在房间正中，花鸟木雕屏风上挂了几件衣物，里衣外袍都有，两个灰绿色的青釉刻花瓶好端端放在松木雕花窗沿下。
这一对花瓶是皇兄所赐，分明早就在不知哪一日被摔碎了。
日光透过窗沿铺在房间正中的圈椅上，四角金龙的香炉折射出让人目眩的光，炉里燃着千金难买的龙涎香。
床边墙壁上挂着他的佩剑“惊鸿”。
一应陈设，分明是昔日王府卧房，楚行云喉头发涩，哑着声音问了一句“皇兄来过？”他不喜熏香，即燃着龙涎，当是皇兄方才来过。
贴身小厮如烟捧着粥，点点头“王爷昏睡了三日，陛下来了两回，今日巳时方才离开。”
楚行云揉了揉抽痛的额头，那些被刀剑刺破皮肉的感觉仿佛还留在身体里带起一阵让人战栗的刺痛，“皇兄可有说什么？”
“陛下说，语公子你们王爷要留便留下吧，朕不再管了。”如烟偷眼看去，端坐在床榻之上的王爷眼神晦暗，眉头紧蹙，平日里总是微微扬起的唇抿成一道直线，不见一丝喜意。
心想王爷这是得偿所愿高兴傻了？先前为了语公子闹得满城风雨，和陛下都吵了数十回，前几日更是学着那些幼童小姐们闹起了绝食直到今日方醒。
好不容易陛下同意了，又这副表情。
语公子？
绝食？
莫不是……自己，果真重生了？
楚行云心内惊涛骇浪，面上仍不动声色，问了一句“语青现在何处？”
如烟这才了然，许是王爷醒来未见语公子，心里有气才这般模样。
忙回说：“语公子已经由陛下做主，迁来府内落花苑了。”
“府里何时有的落花苑？”楚行云嘴上问着，心里已明白大半。
本朝有位学子，不侍诗书，日日在青楼楚馆吟风弄月，净作些婉约凄清之调。
曾为青楼女子写过一首落花，词句浓艳，暗含怜惜。流传开来，除了风尘女子们，竟也得了些士林中人的称赞。
后来这学子参加科考，名落孙山，还受当时考官讥讽。此后只为青楼妓子作词，落花在本朝也多指沦落风尘的妓子。
皇兄此举不可谓不诛心。
上辈子他方醒，见语青美目含泪，面上一片凄楚之色，又强作无事，心里自然怜惜无比，当即骑马入宫，与皇兄又是一番争吵。
皇兄本就因他绝食，对他又恨又怜，恨他为一妓子不顾自身安危十分荒唐，怜他多日水米不进，方醒便入宫面圣。
未曾想听了满耳朵辱骂之语，当下又气又恨，晕了过去。
他居然对昏倒在地的皇兄不管不问，又一路疾驰回了王府，把语青迁到离他最近的竹苑里。
真是蠢的不可救药。
如烟见王爷脸上神色又是几番变换，小心道“便是先前的潇湘院。”
“唤楚鹰来随本王入宫。”楚行云掀开锦被便要下床，不防一个跟头险些栽下来。
如烟一把扶住王爷，心里想着，王爷因为语青把人打入刑堂，不过一时之气，心里到底还是念着楚暗卫的，面上多了几分喜意，脆生生应道“奴才这就去刑堂唤楚暗卫。”
“他在刑堂做什么？”楚行云疑惑道，边穿靴子边起身，张开手任由如烟为他穿上外袍。
“王爷您先前因楚暗卫冲撞了语公子，罚了二百鞭，楚暗卫入了刑堂之后，您又晕了过去，他知晓王爷昏倒自觉有错，又让堂主孙无忌加罚两百鞭，现在还在刑堂里。”如烟垂着头为王爷扣上白玉腰带，为了让整条腰带看起来浑然一体，扣件做的细小，他日日替王爷穿衣，也要花一点时间。终于扣好之后，又仰首为王爷系领口系带。
“他一个暗卫，他说加罚就加罚？孙无忌那个堂主是做什么的？”楚行云嘴上抱怨，不等如烟把衣带系好就往外走。
饿了几日，昏睡时虽有人为他灌些流食，先前在床榻上时尚不觉着，一踩到地上只觉手脚发软，大半身子都倚在如烟身上借力。
楚鹰虽说是暗卫，但跟了他数十年，素来谨慎小心，不曾有丝毫僭越。
加上他楚行云的爱重，莫说是进刑堂了，旁人连一句重话都说不得。
而楚鹰第一次受刑，便是他认识语青的第二年，闹了五日绝食的最后一天。
他已饿的奄奄一息了还有气力唤孙无忌把人押入刑堂，对楚鹰之厌恶可见一斑。
有了此次开头，暗卫进刑堂更是成了家常便饭。
习武之人身体康健，本该长命百岁，经年累月刑罚加身，竟是都未活到弱冠之年。
想到这些，内心焦急万分，恨不得再快一些。
孙无忌听得侍卫通报王爷亲来刑堂，想来应当是来看仍在刑室内的楚鹰。
他在行刑前就吩咐下去每日只打五十鞭子，到今日正好第四天，二百鞭应当快打完了。
王爷刚醒便来刑堂，如此在意，当不是为了特意责怪他还未打完两百鞭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