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明月和蜃影
长脚族的擂台上,众人忧愁不已。
“要是嘉树在就好了,他一定可以对得上。”
“对啊,嘉树肚子里少说有一千个曲子,一万首词,可惜,今天他太忙。”
“我的歌王啊,往年你不出手都行,偏偏今年你不在。”
长脚三娘并没有理会众人的哀叹,她深知,与其靠别人,不如靠自己。思来想去,终于写了一首词来,定好了腔调,又挑了一个非常合适的人。
只见一个魁梧的长脚族汉子,拿着三娘给的词,一步上前,用他那声震山河的洪亮声音,大声回敬,歌词如下:
梦不醒,梦不醒,
孑孓也好过厕中蝇。
白肉滚过黄泥汤,
恶臭浑腥。
滔滔江水宽又清,
一扭一扭爬过去,
又照又洗你身形。
山上、山下和沙洲中的众人被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吓了一大跳,随后又不禁都皱起了眉头来。尤其是听到“白肉滚过黄泥汤”一句,简直是水都喝不下了。
但不得不说,起码的气势上是赢了的,而且就算在词上,考究起来,也不算输。
“虽然粗鄙,但是有效”一个长脚族的批评家说道。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而且苍蝇和蛆还对上了蚊子和孑孓。”
“原来自己被贬为孑孓,现在拿出个更恶心的来比喻对方,某种角度上确实是赢的。”
“长脚族的这一手怒吼腔,要以什么调子才能压他一头呢?”
“而且,还有什么比蛆虫更恶心?”
看似是一个无聊的问题,但其实问到了根上。因为在打压和贬低对方这个思路上,已然走到了尽头。
从一开始的小鸡仔子、没须的鱼,到孑孓、蚊子,再到现在的蛆和苍蝇,真的没有下降的空间了,不能贬得更低了。
该如何回敬对方呢?要用什么样的调子和什么样的词呢?
今年的歌会上花帕族一向以词之精妙,唱之优美出名,显然是不可能在恶心上赢过长脚族的了,也不可能在力量上盖过对方。
“怎么办?”
“好恶心啊,对方脸都不要了。”花帕族的一个小姑娘一脸嫌弃地说道。
就在众人无计可施之时,他们纷纷看向高蕤。
可是,被寄予厚望的高家少年,却没有像之前一样,拿着纸笔思索,而是呆呆地望着碧色如洗的天空,一言不发。
花帕族的年轻人们,都心道,完了,连他也不能回了。
四姐看了一下大家,只见他们都纷纷摇头,表示没有能力接上。
于是,她拍了拍那个正哼着调子,不让山头落空的男孩,示意他,这一分让了,下一个回合再努力。
此时,一阵清风吹过,松树飒飒而响,阳光点点洒落在高蕤清秀的小脸上,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到了覃嘉树。
“但覃嘉树并不在对面上头上,我认得他的声音,一定认得。”
白色的半臂衫,荷花,阳光,诸如此类的词汇从脑海飘过,于是,一首词已在高蕤心中形成,一段曲子正在脑海飘荡。
高蕤没有将词写出来,而是自己踏上了擂台,对着宽阔的江面,对着伟岸的青山,对着所有的人们,用悠扬如风,清凉如霜的嗓音,唱了起来。
歌词如下:。
梦慢醒,梦慢醒,
那乡里正做王侯公卿。
人和马骝何所别,人人皆有一梦心。
能使三伏结寒冰,可让高山如原平。
尸骸累累城空静,聚沙成塔造神灵。
何处是明月,何处是蜃影,要分清。
黑夜漫漫无边际,愿得花婆照我明。
他的歌声不急不缓,听不出什么太大的情绪,众人之感到了宁静与惬意,与长脚族那充满力量的怒吼与爆发,截然相反。
众人因为美妙的歌声入了迷,却对其词,似懂非懂,只觉得不同寻常。
即便是深谙音乐与诗词的批评家们,也是经过一番商讨和斗争后,才给出了定论。
首先,在唱法上,花帕族这边,选了与歌词非常合适的调子,使听者如沐春风,如饮甘霖。
然后,在词上就更有深意了。
花帕族并没有在贬低对方这条思路上走下去,而是在给对方演示了一个正反手。
原来的那首词,嘲笑了对方做梦,还贬低了对方,长脚族以后者回敬。但花帕族,却能以更高级的方式,告诉他们,这里还有更高明的方法。
那就是,挖掘梦的意义,甚至引申出人类与动物的本质不同。
人类可以为了得到一个此刻不存在,甚至永远都不会存在的东西,去奔跑,去劳动,去战斗,乃至自愿献出宝贵的生命。
比如,春天播种,秋天收成;清明时节,翻山越岭祭祀祖先;为了不存在的神明,对同类相互攻伐;裹起女人的脚,剪掉婴儿的耳垂;将一碗水藏在一个失去丈夫的女子床下。
这就是梦,这就是虚构,一种可敬又可怖的力量。
在众人尚处于一知半解的时候,只听得青葙沙洲上爆发出了拍案叫绝的惊呼声,一阵一阵又一阵。
清江流水悠悠,南山上长脚族的擂台,众人只闻得歌声静美,却不知道其中更深的意思,直到长脚三娘恍然大悟惊叫了一声,他们才模糊感受对面实力之高。
“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有人率先提出了疑问。
“对啊,三娘,你给我解释解释。”
“什么王侯公卿,什么尸骸累累,又是明月,又是蜃影的,到底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