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疼痛

    农村的生活简单，大家都在干活，一天有一天的活。

    德福也不例外，他照常喂牛，小牛长得很快，他也长得很快。

    队里人爱开玩笑说，“小牛要穿牛鼻子了哦，德福也要穿牛鼻子了哦。”

    穿牛鼻子就是给牛穿上鼻环，再把绳子拴在鼻环上，这样就可以牵着牛了。

    给牛穿鼻环有很长的历史了，这样方便驯服牛，牛勤劳肯干，但很有脾气，不然怎么会有牛脾气、犟的跟头牛一样的说法呢？

    因为牛鼻子最敏感，也是牛最脆弱的地方，牵住了牛鼻子，牛就会乖乖随你走。不是也常有“被人牵住了牛鼻子”的说法吗？

    就在1975年的那个春天，德福过了16岁的生日，那时候都没听说过生日蛋糕，他倒是吃到了一碗玉米糊，也很不容易了，已出嫁的大姐给他做了件新衣服，德福很开心。

    小牛们也一岁多了，穿鼻子的事情该提上日程了。

    家里来了很多人，一起商量具体事宜，这是很重要的事情，首先得要看个好日子，还要准备好锥子、绳子等物品，要请来队里有经验的力气很大的人，要能按住牛。

    最重要的是要找来经验丰富的技术好的师傅，队里没有这样的师傅，要从别的队里找。

    这次的任务很重，因为有两头牛啊。

    德福压根儿不知道这些。他依然每天牵着牛出去，小牛也很听话，只在牛妈妈身边转悠。

    眼看日子要到了，奶奶想着要告诉德福才行，她拿着绳子给他比划，还指着牛妈妈的鼻环让他看，德福应该是明白了，只是他没见过。

    当然，大家都不想让他见识，那还是有点残忍的，他那么宠爱两头小牛，他怎么受得了。

    那天早上，奶奶起个大早，安排德福把黄牛妈妈牵出去吃草了。

    队长很快带着人过来了，有四五个人，趁德福没在家，准备行动起来。

    先用青草把牛哥哥哄到旁边邻居家的一间空房里，关了起来。

    牛圈里只剩下牛妹妹了，师傅在准备了，先给她穿，她还不知道要发生什么，看着好几个人进来，她躲到墙角了，有些无措。

    一个壮汉上前拉住她，她有些害怕，爷爷用青草把她哄到了牛栏边，那位壮汉刚好抱住她的脖子，另外的人从旁边帮忙摁住，还有一人捂住她的眼睛，她没怎么挣扎。

    师傅开始穿了，她呻吟了几声。很快就穿好了，也很成功，师傅给她鼻子伤口上了药。

    大家还是有些累，休息了一会儿，进屋喝了杯茶。接下来准备给牛哥哥穿了，他个子可比妹妹大多了，看着就有点凶。

    把牛妹妹牵出去了，大家围着赶了一会儿，才把牛哥哥哄进圈里。他可不像牛妹妹，力气大得很，脾气也很大，有点摁不住，他乱蹿乱跳，大家都累够呛，僵持了半天。

    哪知德福突然牵着牛妈妈回来了，原来是下起了小雨，他就回来了。看着很多人站在那边，他挤进去了。

    看到那个场面，德福脸色都变了，他拍着门，很着急，他一定是想进去阻止他们。队长在门边拦着不让他进，他气鼓鼓地，瞪着眼，他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里面的人哪顾得上德福，还在跟小牛兜圈子呢，也不知绕了几圈了。小牛也累得直喘气，可他还在挣扎，四个人拼命按住了他，师傅也准备下手了。

    队长脱下衣服遮住了德福的眼睛。

    小牛发出痛苦的惨叫，德福泪流满面，看热闹的人也都转过头去了。

    终于穿上了，小牛也趴下了，痛苦地躺在干草上。大家也都累趴了，衣服都湿透了。

    突然，扑通一声，德福晕倒了，倒在地上了。

    大家乱作一团，有人喊着快掐一下人中，掐了也没反应。德祥把他背进屋躺下了，邻居大婶儿冲了白糖水给他喂下了。

    半个钟头后，德福醒了，睁开眼睛又开始落泪了。他心疼两头小牛，谁也不好劝，他应该知道牛总是要穿牛鼻子的，都要过这一关的，疼痛是难免的，以后也还会有，还要学着耕田，还会吃更多的苦头。

    可是他心疼小牛，他不愿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又阻止不了，他特别难受吧。加上他起得早，又没吃什么东西，又被吓到了，就晕了过去。

    不知道德福当时到底怎么想的，不知道他到底明白没有，明白这种疼痛，成长的疼痛。

    我想，后来他肯定明白了，他会跟自己和解，跟时代和解。

    疼痛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