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三人成虎
第二天，程远照常回学校上课。
这段时间时来时不来，踏进教室甚至有点陌生。
他在班里也没什么朋友，唯独班主任对他比较关心。
班主任是省城师范学校毕业的，是教师队伍里相对年轻的，有文化，见过世面。
她对县城学校里的江湖风气深恶痛绝，认为不该让社会闲散人员影响到普通学生念书。
班主任甚至还找校长建议过，应该学习国营工厂，设立一个保卫科，将社会上的地痞流氓拒之门外，同时对校内不良风气重点打击。
校长是个年过半百的知识分子，秃顶，戴着厚瓶底眼镜，对班主任的建议，他有心无力。
小刘啊，我知道你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不实用。有的意见是要提，但有的意见也可以保留。
校长摘了眼镜，透过窗子看操场，那边有几个班的学生上体育课，不知怎么，有学生推搡起来，愈演愈烈。体育老师劝阻也没用。
你看，那些都是学生。就算有保卫科，你能怎么样？武力镇压？且不说有失师德，更大概率，打不过这些毛头小子，更激起他们的逆反心理。
小刘老师欲言又止。
送派出所？也没严重到那个地步。性质如果上升，自然有少管所、工读学校、审查站来处理。
校长叹了口气。
小刘，你从省城回来，看不惯这些很正常。但我得跟你说，一方水土一方人，县里有县里的不足，但你作为老师，不能戴有色眼镜。毕竟都是孩子，你要正确引导，去教育他们走正路。
小刘老师沉默了一会儿，从挎包里掏出一把生了锈了菜刀放在校长桌上。
校长疑惑抬头，小刘老师面无表情，继续掏。
有用书卷起来，裹了胶带的书棒，有不知道哪来的手盔，有磨尖了的平口螺丝刀。
校长，孩子带这些东西来上学，真的合适吗。
小刘老师抿了抿嘴唇，还想继续说，被敲门声打断了。
你先去上课吧，这个问题回头再讨论。
校长拉开办公桌下边的柜子，把桌上杂物都丢了进去。
小刘老师注意到，那柜子里五花八门的刀具、工具更多。
回班级的路上，小刘老师调整好心态，打算换个思路，集中力量抓那些好学生的学习，至于不求上进的，自生自灭好了。
反正义务教育结束以后，他们也只能混迹街头。
这叫精英思维。
拐过弯，小刘老师看到学校里那个有名的坏分子，正在自己班级门口吆喝。
这个坏学生叫小波，纠集一杆子人，在学校里惹是生非，经常与外校混子逞凶斗狠，好学生们避之不及。
小波其实模样很标致，作为男生，他有张北方少见的俊俏脸。
留着三七分，洗褪色的黄军装，黄军裤，倒扣军帽，像一个港台男明星。
他来我班上做什么。
小刘老师沉着脸，印象中，自己班上好像没有混子。
然后程远就出来了。
小刘老师恍然大悟，原来这个沉默寡言的同学最近时常旷课，是被这些坏分子缠上了。
不行，我得保护自己的学生。
小刘老师加快脚步走过去。他对程远印象不错这孩子作文写得挺好，就是不爱说话。
她不能容忍好学生被欺负。
没等小刘老师走到跟前，程远突然一个冲天炮搂在小波脸上，勾住旁边一个流里流气学生的脖子，照脸一膝盖。
小刘老师愣住了。
接着小波带来的人一拥而上，将程远逼退进教室。
一阵喧闹，程远又杀了出来，手里挥舞着板凳，一凳抡倒一个，骑在小波身上，几拳下去，小波鼻子嘴里都出了血。
程远站起身，他的褂子被扯烂了，脱掉丢下，背起挎包走了。
上课铃响了，看热闹的、挨打的，瞬间都散了。
小刘老师在原地站了好久。
……
后来的几天，程远依然准时准点来上课。
小刘老师在操场碰到过他几次，记忆里这孩子总是独来独往，但是后来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多。
都是那些坏学生。
再后来，那个被他打破鼻子的小波，居然也跟他勾肩搭背，有说有笑。
小刘老师茫然了。
……
小波那顿揍挨得有点冤枉。
他那天来找程远，其实没有恶意。
前一阵子，育英学校的杨建军找过他，跟他打听程远和蒋志红。
蒋志红他知道，也是混的，猪头狗脸那种混，没啥本事。
但没听过程远。
杨建军说小辫儿要收拾程远，让小波别插手，小波答应了，反正他又不认识，也就再没想起这事。
前些天，他听校外的朋友说起小辫儿被挑筋的事儿，然后就想起了程远这个名字。
出于好奇，他就去程远班上找人。运气不好，正赶上程远那几天因为被家里赶出来，心情很差，一听杨建军他们的名字，误以为又是来寻仇的。
于是也就没给小波解释的机会。
小波吃了亏，转头去找杨建军想问问情况。
杨建军决意退出，不再掺和，只告诉他别惹那个叫程远的，说那货看着像哑巴，实则凶狠，跟苏超那伙儿人一起玩。
小波心思通透，转了个弯儿就想明白了。
这种新秀，要结交，不能尽得罪。
小波再有半年就毕业，不打算念书了。
去外边混不比学校，能有结识苏超的关系，他当然不会浪费。
另一方面，小波欣赏程远。
人都慕强。
像蒋志红那种咋咋呼呼，没啥本事的，谁也瞧不上。而程远这种人狠话不多的，总被高看一眼。
也体现了那个年代人们的另一个特质，务实。
一来二去，程远在学校也有了朋友。
而小波的高调，也让程远的名字被更多混子熟知。
一开始的介绍还没啥问题，见面都是：他是程远，跟体育场苏超他们玩儿的。对，就是废了小辫儿那个苏超。
但后来传着传着，话就传跑偏了。
变成了：他就是程远，跟苏超他们把小辫儿给废了。
传到最离谱的时候，苏超也被除名了。
就剩：那个就是程远，听说小辫儿就被他给废了。
程远不关心这些，还不知道自己的名声已经坏了。
只觉得走在路上，越来越多不认识的半大小子跟他打招呼。
再后来，话传到了苦主耳朵里。
小辫儿一直躲在城郊朋友的家里养伤，一来防止苏越他们再寻仇，二来是躲万禄的家人。
公安查实小辫儿和万禄的死无关，可万禄的家人咬定跟小辫儿脱不开关系，一直在打听小辫儿的行踪。
小辫儿在城郊深居简出安生了一个多月，可以拄拐勉强下地了。
朋友不时给他带来些城里的消息。
小辫儿只关注苏超。
苏超还就那样儿，溜冰场混呢，没啥动静。
朋友说。
好，那就好。他得等着我，他只能废在我手上。
小辫儿两眼盯着跛腿，眼神空洞。
朋友碍于情面，嘴上没说什么，心想你可拉倒吧，人苏超站你面前让你扎你都不敢，这会儿躲乡下扯什么淡。
而且朋友还有个疑惑，没忍住问了一句。
辫儿啊，你这腿到底被谁伤的？
你啥意思？
小辫儿斜眼看他。
朋友犹豫了一下，说，我最近听好多人说，你是被一个叫程远的给——
小辫儿一把掀翻桌子，饭菜扬了满地。
朋友当时不会想到，自己多嘴这一句，竟埋下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