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后遗症
那是程远第一次亲眼目睹凶杀。
以及男女之间那事。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程远的精神状态特别差。白天上学没法集中注意力,晚上睡觉也不踏实。
女人雪白的胴体和男人暗红色的血液在他脑海中交替不断地涌现。
想起女人的时候,程远感觉口干舌燥,身体里好像有一团火要烧起来。
想到男人的时候,程远就会冷静下来,满心满眼都是那天男人身下缓缓晕开的血泊。
后来程远找到了制衡两种情绪的方法。
每当他因为燥热而想入非非时,他就会跑出去找人打架,打到对方头破血流,或者被人打到头破血流。
程远观察过许多次。
打架受伤的血,和那天见到的不一样。
程远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他急切地想要搞明白。
于是,在一个人的时候,他会悄悄拿出那柄军刺反复把玩。
回想那天它扎进男人胸口时,似有若无的噗噗声。
无可否认,那件事对程远日后的人生轨迹造成了不可逆的变化。
当然那是后话,暂且不表。
……
先回到礼堂凶案那天。
撞破奸情的黝黑汉子用军刺往奸夫胸口连扎三刀,其中一刀贯穿心脏,奸夫当场死亡。
黝黑汉子扔掉军刺翻窗逃跑,女人声嘶力竭喊了几声,身子一软晕倒在地。
快跑。
蒋志红说。
程远还没反应过来,蒋志红已经跑到门口,刚探了个头又缩了回来。
翻窗子,快,来人了!
蒋志红跳上窗台,又跳了回来,在女人胸脯摸了一把,又跳上窗台翻了出去。
走廊里脚步声凌乱。
程远看了眼倒在血泊里的男人,鬼使神差的,跑之前拾起了地上军刺。
……
程远和蒋志红绕到大门口时,电影院里已经乱成了一团。
检票的工作人员发现尸体后立即报了案,很快电影院里的人也听说礼堂发生命案。
一时间,看热闹的、躲清净的,蜂拥而出。
程远和蒋志红就这么混在人流里挤了出去。
日他妈哟,太刺激了。比看电影刺激多了。
蒋志红坐在电影院对面的小卖部门口的板凳上,捡了根别人扔掉的烟屁股,擦了擦土,给自己续上火。
今天的事,谁也不能说,知道不?
蒋志红吸了口烟,眯着眼告诫程远。
程远点点头,面无表情。
坐下,看戏。你说那个男的死了没?
蒋志红问。
不知道。那男的血是往出喷的,一股一股的。
程远没坐,他裤兜里掖着军刺,坐不下去。
你别说了,有点瘆得慌。
蒋志红龇牙咧嘴。
那女的身上可软,可香。
蒋志红突然又眉开眼笑,举起那只摸了女人的手,放在鼻子前闻了闻。
没多会儿,公安来了,还有白大褂。
电影院门口里三层外三层,人们议论纷纷。
有人说死了个女的,死了好多天,都臭了。
也有人说放屁,明明死的是男人,女的偷汉子被逮住了。
众说纷纭。
很快,人群从两边分开,几个白大褂抬着担架出来了,担架上蒙着白布,白布中间渗着一大片血。
后边的白大褂趔趄了一下,一只手从白布下边露出来,血顺着手滴了一路。
后来电影院就被清场了,看热闹的人群也被驱散。
程远和蒋志红离开前,在人群里看见了小辫儿一伙儿。
小辫儿斜挎着军绿色的包。
那是我的书包。
程远说。
赶紧走,小心被看见。
蒋志红扭头就走。
……
县城不大,消息传得飞快,各种版本都有。
很快公安出了通告,公布了部分案情,再就是全城缉捕凶手。
杀人的叫杨胜利,当过炊事兵,退伍后在城东开了一家羊肉馆。女的是杨胜利的老婆,名叫王红霞,在电影院当售票员。
杨胜利在周围街坊邻里间口碑挺好,是个不善言辞,只知道埋头干活、疼媳妇儿的人。
王红霞风评较差,闲言碎语很多。
一方面她本身确实不检点,另一方面,王红霞年轻漂亮,还时髦。
那个年月,赶时髦的年轻男女,口碑都不太好。
无论事实如何。
杨胜利三刀扎死的奸名叫焦鹏,社会闲散人员,常在城东那片儿瞎混。
街坊邻居都说,杨胜利是个爷们儿、血性,那个奸夫活该。
但他们不知道,焦鹏还有个哥哥,叫焦浩。
是县里叫得响的大混子。
焦浩是两劳人员,回归社会仍走了老路,趟江湖。
他在城东开了一间歌舞厅,取名“绝代双骄”,取他和弟弟姓氏的谐音。
后来有人跟他说,绝代这俩字意思不好,焦浩就把绝代俩字去了,只剩双骄。
现在双骄又得去半边。
混迹江湖的人都在议论杨胜利能跑多久,是先被公安抓获,还是先被焦浩收拾。
道上都传,焦浩身上背着大案,杨胜利把他亲弟整死了,焦浩肯定不会放过他。
这些传闻都是蒋志红讲给程远听的。
那天之后,程远仍旧学校和家,两点一线。
倒是蒋志红,天天撵着程远。
咱俩一起经过大事儿,咱俩以后就是最铁的哥们儿。
蒋志红说。
你找人给我写的作业呢?我被罚站了三天。
程远说。
你这人真没意思,作业作业。我就没写过作业,你见我罚过站?
蒋志红说。
你生怕小辫儿他们来堵你,你来上过课吗?
程远戳穿了他的猪尿泡。
也奇了怪了。小辫儿捡了你的包,肯定知道你了。咋一直没来堵你?
蒋志红问。
你问我我问谁。
程远转身走了。
……
其实小辫儿来过了,只是程远没告诉蒋志红。
礼堂命案发生后,公安满城搜捕杨胜利。这段时间,大混子小混子都夹紧了尾巴,生怕一个不小心撞在枪口上,被翻出旧案拉去充任务。
过了大概半个月,小辫儿感觉风声没那么紧了,于是就带人来了七中。
因为不知道程远长什么样儿,就让小弟去班里打听。
好巧不巧,小弟当时问得就是程远本人。
小孩儿,你们班是不有个叫程远的。
小弟问。
是。
程远一眼就认出了他。
是哪个?你帮我叫一下,我是他家邻居,他妈喊他回家有事。
小弟撒谎轻车熟路。
我就是。
程远说。
……
那天难得下点雨,很凉快。
小弟让程远跟他去学校外边说点事儿,程远说你别装了,我知道你跟小辫儿来堵我的。
小弟脸色一变。
我跟你出去,走吧。
小弟咧了咧嘴,心想这小比孩子胆儿真肥。
两人来到校外,正好打上课铃,门卫大爷不让他俩出去。
小弟有点慌,怕程远反咬他一口。
程远编了个瞎话,用小弟刚才撒的谎骗了门卫大爷,然后顺利离开学校。
小辫儿、杨建军,还有四五个小弟,在学校背后的土路上等候多时。
程远看到小辫儿还背着他的挎包。
小辫儿一伙儿得意洋洋,冷笑着,想看程远发现是他们时的惊惶模样。
结果程远面无表情,好像早就知道他们来这找他。
小弟过去跟小辫儿说了刚才的事。
小辫儿歪歪嘴,哼了一声。
你挺有种,蒋志红呢?
小辫儿从程远的挎包里掏出一块砖头走了过去。
不知道。
程远右手揣在裤兜,看了眼小辫儿手里的砖头。
又紧张,又兴奋,浑身痒。
其余小弟也围拢过来,堵了程远其他退路。
小辫儿站在程远面前,比程远高出一个头。他指了指眉头结痂的伤处,说,知道怎么来的不?
程远没言语。
你砸的。
小辫儿又指了指杨建军的脸,说,他鼻子原来不歪,知道为啥现在歪了不?
程远抬头瞅了眼,没看出歪。
也是你打的。
小辫儿掂了掂手里的砖,说,你挺带种,我不欺负你。但你让我俩都挂了彩,我俩一人还你一砖,公道不?
怎么还?
程远有点好奇,他没有经历过这种。本来他以为小辫儿一伙儿会一拥而上揍他,没想到小辫儿话还挺多,一套一套的,还挺有意思的。
小辫儿愣了一下,半天没说出话。
他看不出程远有害怕的意思,好像是真的在问他问题。这不在他精心设计的开场白里,所以一时词穷了。
旋即他愤怒了,程远的反应让他感觉自己的名声被挑衅了。
你妈,你跟我装个叽霸?
小辫儿一砖头拍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