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之后沈郁苡和容瑜笙之间,就像是和别人之间隔了层纱。
你看见他们两个并肩从你身边走过去,容瑜笙双手插兜,表情淡淡,仿佛一切都看到了,却什么都没放在眼里,而沈郁苡则是双手抱臂,行走间马尾辫被微风吹得晃动,她总是笑着,但却是实打实的高傲,仿佛连看都懒得看你。这两个人站在一起,就是无形的压迫感。
偏偏沈郁苡同身边的朋友玩笑打闹的时候,容瑜笙就站在一旁偏头看着沈郁苡,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瞧那样子,谁人看不出来这俩人之间那旁人怎么也插不进去的氛围。
“诶,能不能别盯着人家看了,你现在整天都像个痴汉一样。”温逾安撇撇嘴,伸手不重不轻地怼了下容瑜笙的胸膛,却被容瑜笙利落轻松地躲了过去,反倒是他力量使错了点,踉跄两下,险些没站稳脚跟。
容瑜笙随意瞥他一眼,视线又回到那边的沈郁苡身上。
“沈郁苡,你看着吧,我现在可是羽毛球高手了,保准给你一个大惊喜,肯定不会打着你脑袋了。”安赫茹颇为自信地拍拍胸脯,吹嘘自己。
沈郁苡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就点了下头,说:“行,等哪天咱俩打一场。”
“啊?”安赫茹一怔,扬手指指身后的操场,“咱俩现在就打呗,羽毛球拍都在教室里呢,拿下来直接就打了…你有事啊?”
沈郁苡扬扬下巴,说:“我要回家一趟。”
“回家着什么急。”安赫茹嘟囔了句,但也没拦着,直接让来。
沈郁苡单肩背着书包,斜挎松散,径直出了校门。
沈郁苡离开。
容瑜笙单手把篮球抛到温逾安的怀里,砸得温逾安来不及闪躲,只能抱到怀里。
“不打球了?”温逾安问。
“等会儿。”容瑜笙走到个没监控的死角,掏出手机,开机,没消息。
得。
容瑜笙收起手机。
他才走过去,双手插兜,朝着篮球场走,温逾安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头,问:“你看什么了?”
温逾安明显察觉到容瑜笙的情绪很低,容瑜笙的眼皮低垂着,明媚阳光都照不到那双眼眸里去。
“没什么。”容瑜笙毫不掩饰的敷衍。
温逾安撇撇嘴,没再多问。他能怎么着,问了容瑜笙也不一定会说,说不准还要嫌他烦了。
……
沈郁苡头顶上戴着个被压的极低的棒球帽,深黑色牛仔,遮住眉眼表情,路过的人看见只觉得这是个刚刚放学的孤僻高中生,要再说有什么特别的,大概就是这人皮肤过于白皙。
沈郁苡左拐右拐,像是脑海里印着一张完整明晰的地图,各个街道弯曲交错,第一次来这儿的人,没几个能靠自己走到目的地,都要一步一问路。这里环境还算不错,大街两侧小贩很多,不停吆喝,但胜在绿树成荫,景美,适合养老。
七拐八拐,沈郁苡就走到了个偏僻的小巷子里。但这巷子里的住宅楼房不显荒僻,反倒像是专门建来与外界冗杂喧嚣隔绝的好地方。
沈郁苡站在一栋小二层楼的楼下,她视线笔直平静地看着门牌上刻着的姓氏和门牌号,又随意地扫过门口摆放着的一排鲜花。
看样子,那花不像是长久种出来的,和她家花园里的不大类似,反倒像是买好后重新埋到里面去的,也不知道里面的人是闲成了什么样,才用这种方式来打发时间,倒是装得高雅。
沈郁苡扯扯唇角,她抬头看了眼二楼的阳台,那里摆放着还有着藤蔓编织的秋千,好兴致。
她扭头找了个角落,整个人退到那个暗角里去。这个位置特好,那栋小二层被她尽收眼底,还不至于暴露她的存在。
沈郁苡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
早着。
她手指敲打着有些掉墙皮的墙壁,任由指腹被蹭上灰白色,像是以此来计时。
沉默死寂。
这时唯一的声响就是隔壁巷子的喧嚣。
但过了半晌。
汽车驶入的车轮擦地声传过来。
沈郁苡面无表情地等待着汽车熄火声传来,才一寸一寸地将视线移动过去。
车门打开。
黑皮鞋。
西装裤。
成功人士的标准穿搭。
那张脸是——
沈杭岭。
沈郁苡脸上表情仍未变化,她安静地站在那,看着房子里走出来个美妇人笑着迎接沈杭岭,搀扶着沈杭岭的手回了房子里面。
沈郁苡瞥沈杭岭的表情。
还是那副模样。
不苟言笑。
看着就像坏人。
而那女人的脸……与顾落衡有三分像。
沈郁苡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界面。
她看着自己和顾落衡的聊天内容。
【顾落衡:学姐,我英语不太好,每周四都要去补习的。】
那是刚加上微信的时候聊起来的。
今天就是周四。
真补习还是假补习?
沈郁苡颇为耐心地在那狭小逼仄的角落里等着。
良久。
沈郁苡绵长的呼吸稍作停顿。
“……”
有人进去了。
穿着校服。
……顾落衡。
沈郁苡直勾勾地盯着那个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家门,而后,她视线转动,重新落到门牌上去。
沈家。
“暗渡陈仓。”沈郁苡止不住地笑,胸膛里爆发出颤动,她咬着字轻声说:“顾落衡,就是你。”
沈郁苡用手机拍下门牌,给她妈发过去。
早些年。
她稚嫩天真,那时候她以为只要给她妈看过足够多沈杭岭偷吃的证明,她妈就能放弃一切,找回自己。但后来她发现她错了,她妈的性格天生就是要去爱人的,她妈认死了沈杭岭,这辈子只会蜷缩在沈杭岭身边做归鸟,这辈子都飞不远了。她意识到这些之后就什么也不会发了。
因为她妈什么都知道,只是装糊涂。
但这次,沈杭岭这架势分明就是要给顾落衡铺路,现在沈杭岭因为顾落衡生了断她路的念头,还定期到这儿来,说不准哪一天,那“沈”姓就冠到顾落衡的脑袋上了。
到时候顾落衡还要冠冕堂皇地叫她一声姐姐。
这是沈郁苡给自己做的决定,她要让她妈来决定她未来的路。
沈郁苡一直等着那边回消息。
短信很快显示已读。
过了大致半个小时。
那边才回了一条——
【沈郁苡,不要拍陌生人家里的门牌,不礼貌。】
“……”
沈郁苡懂了。
她又在装傻。
再一次。
“……”
沈郁苡压低帽檐,走出这条巷子,整个人虚脱一般靠在墙壁上,身体止不住地下滑,如同坠落到无底深渊之中去。
沈郁苡摸了把兜,从里面掏出来盒烟,抖出来一根,叼着,拿出打火机,摁了两下,或许是今天风大卷火,又或许是打火机老旧了,她摁了几次,那火都支零破碎地摇曳着,点不着烟。
沈郁苡心里烦躁,眉头拧紧,直接把打火机一抛,扔到了几步远的位置,狠摔在地上,摔得粉碎。她低头看自己脚下的地面,垂着头,帽檐遮挡住阳光,视野像是无限蔓延的昏暗。
她咬着烟嘴,如同泄愤一般。
“……”
“火。”简短的声音,平缓的语气。
沈郁苡的眼下突然闯入一个铁质方块形打火机,上面有着简单的浮雕形状,她见过这个打火机…从容瑜笙的手里。
沈郁苡下意识抬起头。
风很大。
容瑜笙嘴里面咬着根燃了一半的烟,还是细支烟,沈郁苡认得,那是容瑜笙从她那拿来的,当时她顺手扔给容瑜笙的,没想到容瑜笙真就抽了。
那烟是爆珠的,燃着的时候飘渺着淡淡地柑橘香味,吐出的烟被风吹刮着,容瑜笙有着睁不开眼,就那样半眯着眼睛,微收下颚,碎发也被吹得凌乱,有些无法言语的懒散,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沈郁苡,一只手伸向她的方向,那只手里,一个打火机,一根棒棒糖。
“…还有糖。”容瑜笙吐出剩下半句话。
沈郁苡抬眼看着她,没动,帽檐遮挡她大半张脸,容瑜笙那个角度看她看得不大真切,等了两秒,手上的东西没人接,容瑜笙干脆蹲到沈郁苡的面前,用另一只手去抓沈郁苡的帽檐,向上调整了些,只为对上沈郁苡的眼睛。
沈郁苡呆愣愣地看着他,嘴里的烟掉落在地上,滚了几圈,沾染大片灰尘,“…你从哪冒出来的。”
容瑜笙没说话,而是低头,在烟雾缭绕中拆开那根棒棒糖,递到沈郁苡的嘴边,像伺候小孩儿似的。
沈郁苡条件反射般张嘴咬上去,容瑜笙才松了手,反手将打火机揣到兜里,把自己嘴里那根烟也掐了。
“…你跟踪我?”沈郁苡脑袋里只冒出这么一个想法,“…容瑜笙,你别这样…”
至于说的究竟是别哪样,容瑜笙听得明白。
沈郁苡要他别越界。
又开始了。
容瑜笙“嗯”了一声,他伸手将沈郁苡耳边的碎发理到耳朵后面去,指腹不经意间触碰到沈郁苡的皮肤。
沈郁苡身上的温度很低,或许是被风吹的。
“冷吗?”容瑜笙问。
沈郁苡不理会这话,接着问:“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
“不是跟着你,是跟着顾落衡来的,正好碰着你了。”容瑜笙轻描淡写地替自己开脱。
沈郁苡哪里会信:“顾落衡在半个小时之间就近家门了,你为了跟着他过来的,他走了之后你还待在这儿干什么。”
容瑜笙盯她两秒,叹了口气,说:“我没跟踪你。”
“那你为什么在这里。”沈郁苡像是下了决心要刨根问底,她现在的状态很不对劲,要是平时,遇见什么事,她听着容瑜笙的话顶多陪他打打太极,就自觉退缩,不愿意再深究,生怕被什么脱口而出的羁绊给缠上,但她现在就像是要把一节遮盖着一切的那层布给撕碎,她眼睛眨也不眨,只等着容瑜笙的回答。
“……”容瑜笙想起来巷子里停着的车,毫不费力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事他见过的也多了,他和沈郁苡都见过同样的龃龉龌龊,“…你没回家,我想猜猜你去干什么了,你自己走的,最近你总念叨着顾落衡,我以为你要和他约会去,就想跟着他,看看怎么回事,后来发现顾落衡就是单纯回…家,或许是第六感?我觉得你可能会在这儿,我就等着,结果真就等到了。”
“你等我干什么。”沈郁苡问。
容瑜笙脱下来他身上穿着的黑色外套,披到沈郁苡身上,上面还带着他残留的温度,像是将燃未燃的火苗。
风一吹,衣服被吹动,容瑜笙肩胛处衣料紧贴着皮肤,宽阔瘦削的骨架让他没表情的时候多了两分不易亲近的凛冽。
但容瑜笙伸手把沈郁苡的帽檐又想下压了压,想给她遮风,不想看她眼底那不含半分温情的情绪,他声音淡淡:“没事闲的,等着玩。”
“你骗人。”沈郁苡晓得。
容瑜笙不予置评,只问:“还在这儿坐到多久?一会儿有雨,阵雨,但是淋着了也不舒服,我没带伞。”
“你还特意看天气预报了?”沈郁苡问。
“没。”容瑜笙说:“路过的时候听小贩说的。”
沈郁苡又说:“容瑜笙,你不回家乖乖写作业吗。”
“我不是好学生,你问过。”容瑜笙说。
“那你考进一班?”沈郁苡自己把帽檐推上去一点儿,看容瑜笙表情:
容瑜笙随意地抬手点了点脑袋,说:“有脑子。”
沈郁苡:“…够装逼。”
她就没脑子了?
但他这么一说,沈郁苡的心情也好了点儿。
既然决定已经做了,那就没什么好过多忧虑的了。
她现在只需要随心所欲就好了。
至少,最近这一段时间是这样的。
沈郁苡站起身,拍拍屁股和后背上蹭着的灰,但有的位置够不着,她就背对着容瑜笙,理所应当地指使着他。
容瑜笙也毫无怨言,任劳任怨。
就在这时。
汽车发动声响起。
沈郁苡心上一跳。
不假思索。
她直接抓着容瑜笙的衣领,整个人贴上去,宽大的帽檐盖住两个人的脸,容瑜笙高大的身躯将她掩盖。
他们接了个吻。
但汽车开过去,沈郁苡就把容瑜笙推开,用完就丢,还不忘抹了把嘴。
容瑜笙嘴唇上还留着光亮亮的水渍。
他看着沈郁苡快速调整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勾勾嘴唇,笑了下。
容瑜笙说:“沈郁苡,我像个用完就扔的工具,你毫不留情。”
“别这么说。”沈郁苡瞥了眼驶过去那辆车的车牌号,说:“不是沈杭岭的车,你还没派上用场,白亲了。”
“……”
沈郁苡扭头就走,也不管容瑜笙跟没跟上来,她身上还披着容瑜笙的衣服,衣服宽大且长,肩膀处有个自然怂落的弧度,衣摆盖住大腿,只有这件衣服能让路人把他俩之间的关系串联起来。
容瑜笙抿抿嘴,跟上。他拿过沈郁苡后背上背着的书包,自己背上。
沈郁苡的书包不大,大多数时候就是个装饰品,因为她没往自己家里背过什么书本,书包大都是用来装些别的,小小的书包在容瑜笙的后背上看起来格格不入。
沈郁苡看着他就止不住地笑,肩膀颤抖着,“容瑜笙,这书包在你后背上显得好迷你,你的衣服在我身上还好大,我都有点儿挂不住,它自己往下滑,就好像咱俩在玩反串一样。”
沈郁苡指鹿为马:“现在你是沈郁苡,我是容瑜笙。”
容瑜笙点点头,顺着她:“行,我是沈郁苡。”
沈郁苡笑,她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扔到容瑜笙怀里,连带着一句:“衣服你穿着吧,我要照顾女生,你别感冒了。”
然后不等容瑜笙回应,沈郁苡就扬手把帽子一摘,随手扔到不知哪个方向去,便高举双臂,朝着前方,高呼着迎光跑。
洒脱张扬。这四个字就像是为沈郁苡量身制作的一般,她的欢笑顺着风吹到容瑜笙的耳朵里,容瑜笙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给她的帽子捡起来,调松了几个尺码,扣在自己脑袋上。
沈郁苡跑开一点距离还不忘扭头去看容瑜笙,她跑着原路返回,抓起容瑜笙的手接着跑远,她将自己的色彩沾染给容瑜笙,她要带着他一起出逃这个荒谬的角落。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跑。
但没跑出多远。
“哗啦啦。”
倾盆大雨蓦地从天而降。
阳光也迅速被乌云遮盖。
这个世界都在眨眼间跌入老色调的相片里。
而定格的一刻,是沈郁苡拉着容瑜笙向前奔跑,不问方向,不知南北。
容瑜笙把帽子从自己脑袋上拿下来,直接给沈郁苡扣上,把外套也盖到沈郁苡的脑袋上。
但没什么用,很快,两个人的浑身都湿透了。
打车回到住处的时候,沈郁苡还在笑。
“容瑜笙,你的衣服都贴在身上了。”
“我知道。”容瑜笙拿着钥匙在开门。
沈郁苡又笑着说:“你的胸肌都被我看见了。”
“你不是都摸过了?”容瑜笙不当回事。
沈郁苡说:“……容瑜笙,你就是个闷骚吧。”
“咔嚓。”
门开了。
容瑜笙嘴角噙笑说:“别那么说你自己,容瑜笙,我是沈郁苡。”
哦,对。
他俩还在角色互换呢。
沈郁苡进门,换上鞋,才又抛过来一句话——
“原来你这么爱玩cosplay,容瑜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