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工程队老黄
苏一哲看向他,这个五十多岁的中年人,矮小的身材,四方脸庞,由于长年在工地里干活,脸上的皮肤显得很粗糙,好像好几夜没睡上安稳觉。他两只眼睛深深地陷了进去,整个人像是刚从沉船里捞上来的骷髅。
杨平从会议开始就一直以上司的身份发号施令,但到了眼前姓黄的工人处,却改用了商量的语气:“这个事情我给有关部门上报过很多次了,那边说合同里明确了结款期限是在解决了67号封印之后。我知道这个条款签订的时候就有些不合理,但没办法,合同的白纸黑字写在那儿。但是,老黄,我答应你,如果这次行动结束,上面再结不出来账,我就自掏腰包给兄弟们把钱发了。”
老黄起初只是垂着头,也不说话,似乎是已经见过无数次这样的场景,得到过无数次这样的回答。他呆呆地“嗯”了一声,坐回原位,但当他听到杨平那一句‘我自己把兄弟们钱发了’后,苏一哲见他骷髅般的眼里闪烁了下,又重新透出一两缕光来。
“对不起,杨队长,是我没有格局。”看着在场所有人激烈地讨论,许久过后,老黄才呆呆地道:“只有我在想钱的事情,给会议浪费时间了。”
老黄是没怎么读过书的泥瓦工人,不知道这个所谓的什么封印有多严重,情况有多么紧急。但他知道这是军区,现在外面在打仗,而东海这一带的军部居然还有着比打仗更重要的事,眼前这一个个穿着干练,眼神犀利的参会者都在思考着这种存亡的大事,但只有他计较着自己和手底下工人的钱。
他知道这边的不容易,但他确实缺钱。
自己手底下,一个叫大彪的弟兄,他的媳妇儿得了白血病,还在第二医院里接受着治疗,高昂的治疗费榨干了他本该强健有力的身体。老黄早在两个月前就信誓旦旦地说会先给他一笔钱,让他先拿去应急,但时至今日都没有掏出这笔钱。老黄想把自己的积蓄拿出来,先给他垫上,但他家里年迈的老母亲也需要照顾,那点积蓄即使是维持最低开销也非常勉强。
老黄知道部队里的不容易,上面的人有自己的想法,他为了兄弟得了白血病的妻子,为了卧病在床的母亲,为了年幼就跟自己出来讨口饭吃的孩子,不停地在外奔波。但上面的人又何尝不是呢,为了整个国家,为了整个民族,为了全人类不再受到苦难所迫,他们也在努力地做着他们能做的一切。
老黄叹了口气,他能理解,但他不明白,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安稳的生活罢了。
老黄的讨薪只是会议中的一个小插曲,各路精英豪杰又回到了任务的各项细节之中,争吵声此起彼伏,就像夏天傍晚荷塘里的青蛙。苏一哲忽然有些腻烦,周围的声音像是什么梦里的呓语。
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背上,苏一哲回头看去,是李子慧,他拍了拍苏一哲的肩膀,递过来一个食堂拿的橘子,苏一哲看着他那对深蓝色的眼睛,很快从那股莫名的情绪中找回了思绪。
“谢谢。”苏一哲怔了片刻,恍惚间余光扫过会议室一角。
角落里,一个眼窝凹陷,农民工打扮的中南男子低头不语,像是被世界隔绝在外,散发着与会场格格不入的气息。
他是谁?苏一哲愣了一下,好像自己见过这个人,但他想不起来了。
会议继续开着,在长达三个小时的讨论后,在场所有人的声音逐渐越来越小,到最后达成一致。苏一哲专注地听着,从探测设备的使用到武器配备的数量,每一个被强调的重要事项都被他清晰地记在脑内。
散会时,除了睡着的盛学武,其余众人皆是心中一片凛然。行动时间初步决定,是在后天上午,只需今晚报备上去,他们就很快要进行这次九死一生的行动。
可越是任务在即,苏一哲心里却越是平静,好像有什么东西把他从现实中抽离出去,只留下一具肉体的空壳。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有过,但没有这次来的突然和强烈。就好像,就好像忘记了什么东西。
是什么呢?
海面微微泛起波纹,白色的鳞光随着海风的吹拂折射着太阳的倒影。
白鸟岛的清晨,西尔芙坐在一块凸出来的礁石上,脚边放着盆玉米,手里紧握吊杆,仅剩的那只眼睛牢牢地盯着海面上的浮漂。
“没想到你爱好钓鱼。”苏一哲从她身后走进,昨天会议结束后,西尔芙不知道从哪里弄了根鱼竿,大清早就钓上了。
“以前有人教过我怎么钓,所以我记得。”西尔芙没有回头,她感受到了苏一哲靠近,但为了不惊扰到鱼群,只是低声道,“他说钓鱼最需要的就是耐心,有时候往钓台上一坐就是一天,不管有什么干扰,都要紧紧盯牢浮漂的位置,因为你不知道什么时候鱼会来咬。”
“如果一天下来都没收获,你还会继续吗?”苏一哲在她身旁蹲下,取过玉米盆:“钓鱼是一件很枯燥的事情,和有些工作一样,如果看不到远处的景色,那能坚持多久呢。”
“钓没钓上是一回事,钓不钓又是另一回事。”西尔芙平静地望着海面:“钓鱼之前去想今天的收获是可悲的。因为期望越高,失望带来的落差往往也越高。”
“但你仍期望着有鱼上钩,”苏一哲从盆里抓了几粒玉米抛进嘴中,嚼吧了两下,“若是海里最初就没有鱼,也没人发明钓鱼这项运动。”
“可海里有。”西尔芙笃定道:“而且也没有那么多的如果。”
一阵风袭来,吹乱了西尔芙的头发,精灵族很美,就像传记里描述的那样,有着摄人心魄的绝色,西尔芙同样如此,传说一点不虚。
看着她没什么血色的机械义眼,苏一哲微微出神了一会儿,想说什么却无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