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顾家老宅内今夜却没那么风平浪静。
白慧毫不犹豫一巴掌打在顾原晟脸上，她眉间全是责怪和不悦，厉声道:“你今天在做什么你疯了是么！”
顾原晟舌尖轻轻舔舐着被打得发麻的脸颊内侧，不发一语。
此刻他收敛了神色，默然又阴沉，没了之前挑衅顾原星时那种肆无忌惮的疯狂。
顾群玉对这母子俩见怪不怪，低声念了句阿弥陀佛，就上楼去了。
顾原微跟着妈妈一块儿上去，对他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她还有剧没看完呢！再说，就算真要关心，她也更愿意关心关心原星哥，而不是对陈松伶做出这种事的顾原晟。
虽然她和陈松伶只见过一次，但是那一次她就十分喜欢她。再加上原星哥也很喜欢松伶，她对松伶的感官自然更好。
顾群英和秦臻难得回来一趟，之前也见过白慧和顾原晟的相处模式，因此面对她的做法，夫妻俩也只是口头上劝两句就任由他们去了。
反正无论如何，白慧总不会真的伤害自己的孩子。
顾海茂脸色并不好看，今天无论是顾原晟还是顾原星，他对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现都不满意。
“稍后来我书房。”顾海茂扔下一句话也上楼去了。
只留下顾奶奶和顾群英秦臻夫妇几人在场。
顾奶奶拦住白慧要打下去的第二巴掌，沉声道:“小慧，打一下得了。今天脸也丢了，在这儿发泄有什么用不如去想想解决的办法。”
然后看向顾原晟:“那个姑娘就是你说的女朋友”
顾原晟摇摇头，“不是。”
“那人家小姑娘喜欢你么？”
“我们并不熟。”
“那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人家做什么嗯？你知道原星喜欢那个小姑娘吧？”
顾群英和秦镇均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震惊的神色。
“知道。”顾原晟咬牙承认。
“原晟，从小我教你的那些东西，你是一并还给我了。那是你弟弟，那个女孩儿很可能是你未来的弟媳，你在做什么呀？啊？你看看你!”顾奶奶情绪激动起来，秦臻赶紧上前扶住她，替她顺气。
“奶奶，您别激动。”顾原晟这下心里那点不平衡的阴暗也消掉了，赶紧搀扶奶奶坐下来。
“你呀！你……”顾奶奶看着他，气不打一处来，“你怎么面对原星？啊？你怎么面对人家姑娘？啊？奶奶以后怎么面对原星？怎么面对那个小姑娘？都怪奶奶没把你教好。”
顾原晟脸色难堪了几分。
秦臻不着痕迹扫了他几眼，顺着婆婆的气，温言道:“妈，您别激动，这事儿也难免有什么误会。等原星回来了，我们大家再聊，到时候再说，好吧原星最喜爱您了，您要是气坏了身体，原星要伤心的。”
秦臻长得好看，气质温温柔柔，又很聪慧。
三言两语，就把顾奶奶的气顺了下来。两位儿媳，一个偶尔回来，一个天天在跟前，顾奶奶从始至终，都更喜欢秦臻一点，无论是当年第一眼的眼缘，还是后面相处之后的了解。
顾原星随了他爸妈，聪明，性情好，乐观，孝顺，又明事理。最重要，他能力非常强，刚进公司工作那几年，顾奶奶即使不过问公司的事情，也能从老伴身上看得出，顾海茂明显更喜爱、更看好顾原星一些。
顾原晟这个孩子，从小就沉默寡言，性情难辨，虽然也努力，但就是……让人难生喜爱之心。家长会对他产生怜悯、夸赞、心疼、担忧，却不会对他产生一点点喜欢。
这其实是个很怪的事情。
顾奶奶意识到这件事后，反思过自己，也劝诫过自己，不能对孩子厚此薄彼，要同等的对待他们。
然而，人性都是有缺陷的，没有人能够做到真正的公公正正、不偏不倚。总会更偏向某一个人。
三个孩子中，顾奶奶和顾海茂，心照不宣的一致偏向顾原星，甚至连林姨等人，一起看着三个孩子一块儿长大的人，也更偏爱顾原星。
虽然三个孩子都是放在老宅养大的，但真正意义上属于被顾海茂和顾奶奶一手拉扯大的，其实只有顾原星而已。
顾原微跟着顾群玉，顾原晟又被白慧从小管得死死的，从念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交什么样的女朋友，什么时候结婚生子，人生的所有事情，都被白慧安排好了。
小时候顾原星和顾原微跟在林姨身后学着包饺子、捏月饼，顾原晟则在母亲的监视下，念书写卷子，从未参与过他们任何一个活动，他总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观，除了奶奶和爷爷外，几乎与这宅子里的其他人毫无联系，一点都不熟悉。与林姨她们更是从来保持着高傲的姿态，严格区分主人与佣人的身份。
林姨能在顾家待这么多年，心里对这些世故明白得很，白慧不喜欢她们，连同她儿子也一样，很反感和她们有过多交集。
于是大家心照不宣，对待母子俩也只是尽好自己的职责，余下的喜爱全给了顾原星和顾原微。
顾原星又是个从小就圆滑嘴甜的主儿，行事大方落拓，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自然地就融入了人群之中。
对外人来说这个理由非常好理解，但对于顾家人来说，就比较奇怪。因为同是自己家的血脉，却依旧很难做到一视同仁。
顾原晟的父亲很少回家，顾群林与顾原晟之间，可以说非常相像，同样性情深沉，寡言少语，但和他儿子不同的在于，顾群林为人忠厚老实，很注重处事原则。
除了对妻儿关切很少之外，他对外都是热心又和善。
顾群林与白慧并非相互喜爱结成连理，白慧的父亲与顾海茂是大学同学，后来结识了顾群林，两人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交。那段时间顾群林与白家走动很频繁，白家老爷子很喜欢这个孩子，本想撮合他和自己的女儿，但无奈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
顾群林当时有了喜欢的人，对白慧并不感兴趣。本想拒绝，可事情的转机就发生在他即将要直白拒绝、将事情说开的那个晚上。
白家宴请顾海茂和顾群林前去吃饭，想要借这个机会，把两个孩子郑重地相互介绍给对方，并且直接撮合他们。
顾群林比顾海茂先一步到白家，刚进门白夫人就高高兴兴告知白老爷子在书房等他，让他上去，有话要和他讲。
顾群林怀着疑惑上楼，还没走进书房，就看见一个人影倒在书桌旁边，他赶紧冲进去，白老爷子那时状态已经很差，意识都不太清楚，却还惦记自己女儿的终身大事，最后在送往医院的路上，白老爷子拉着顾群林的手与世长辞。
心梗猝不及防带走了他，顾群林永远无法忘记自己这位知己朋友临别前，那双沉重、悲伤又着急的眼睛，他坐了一夜，清晨去了白家，跟白夫人提了亲。
顾群林与白慧并不熟，俩人只是见过几次面。白夫人虽然很开心他来提亲，但还是表示要尊重女儿的意愿，让白慧来做出选择。
白慧同意了这个年轻人的求婚，不久后两家就联姻了，两人很快结婚。
可直到结婚后，顾群林才发现，白慧怀孕了，抓马的点在于，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关于她有身孕这件事，无人知晓。
白慧在此之前有男朋友，但白家的人并不知道。白老爷子欲意把她介绍给顾群林时，她刚刚失恋，万念俱灰下发现自己有了身孕，惊恐万分，知道父亲的想法后，她第一个念头是拒绝，但很快心中的恐惧压倒了理智，她同意了。
她不能放弃这个孩子，但她也不能把真相告知众人。顾群林的出现和父亲的撮合，就像一个良机，在她毫无办法、陷入绝境之时，给了她一条路。她得抓住它，她要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她不是没想过找前男友，但那个时候，他居然也结婚了。家庭美满，娇妻相伴，自然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到白慧身边，为了她放弃自己的家庭。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白慧固执地就要把孩子留下来，为此甚至不惜欺骗白顾两家人。
第一个发现的，自然是顾群林。
他无法接受此事，却又经不住白慧的请求，更无法辜负白老爷子的托付。
于是他默默为她保守下了这个秘密，人前充当好好丈夫，为她保护了这个孩子。
得知白慧有身孕的时候，大家也很惊讶，推算着时间，以为是两个孩子在家长要撮合之前就已经情投意合了，还开玩笑说确实是缘分，也算了了白老爷子的心愿。
顾群林更加沉默，他不爱这个妻子，也不爱那个孩子。出于他自己的道德原则，他替知交照顾好了最放不下的家人。可他无法违背自己的内心，去爱上这个女人。
于是在孩子两三岁时，他开始不再回老宅，放任他们母子在老宅自生自灭。
顾群林太过痛苦，他是一个内心过于敏感的人，渴望真正知心的爱意，而非相敬如宾、只为承担法律责任的婚姻。
他在保证白慧母子二人基础的物质条件后，再也不给予他们任何一点私人情感。
外人不知道这其中的曲折，只当顾群林是变了心，兴许外面有了人。对母子俩不闻不问，顾海茂和顾奶奶也不是没管过，但感情的事情，只能由当事人自己解决。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
白慧对顾群林也只有感激，但那是最初的情分，后面被留在老宅，每一次接受着众人同情、悲悯的眼神时，她逐渐有些憎恨顾群林，憎恨他将自己和孩子置于这样的境地，却也更恨自己。
慢慢的，她恍惚间心中会生发出一种后悔，看着顾原晟一天一天长大，她总觉得这个孩子那么陌生，她无法再像以前一样，全心全意爱着这个孩子。
她苦苦守着那个不能够为人所知的惊天秘密，努力抓住一切能够让她感到自己是在被尊重、被爱护的象征，逼迫顾原晟努力念书，努力提升自己，在顾海茂面前表现自己，守住她自我感觉在顾家岌岌可危的地位，给她最后一点慰籍。
本来一切都挺顺利的，至少在顾原星能够说话走路讨人欢心之前，所有人都赞叹顾原晟这个孩子，夸他聪明，可爱，长的漂漂亮亮，甚至那段时间，连顾海茂都非常喜爱他，亲自教他书法绘画。
白慧一度以为事情会这么顺利地发展下去，顾原晟会顺利得到顾家人的喜爱，然后接手腾科。
直到顾原星后来那么轻轻松松就能讨人欢心，那么轻轻松松就能轻易超越顾原晟，她逐渐憎恶起这个孩子，明明顾群英和秦臻都不在他身边，明明他才是最无依无靠的那个，却为什么，可以轻易夺走她费尽心力为顾原晟争取到的那些？
她开始疑神疑鬼，怀疑是否有人知道了顾原晟的身世，是因为那个原因，所以大家的目光才都转移到顾原星身上去了么？
为此她甚至花大价钱找人查过，再三确认顾家人并不知道此事，她才稍稍放心。
于是她矛头一转，责怪起顾原晟来，觉得是这个孩子不争气，怪他过于愚笨，才让人轻易给比了下去。
于是她更加严格地控制顾原晟，不让他有自己规划之外的任何朋友、任何爱好，乃至任何想法。
后来在顾原晟大学毕业后，白慧直接拒绝了他想要继续念书的想法，将他扔进了腾科，想要更快一点得到顾海茂的认可，决不能输给顾原星。
顾原晟在这样日复一日畸形的逼迫下，终于在成年后得以借着大学的机会稍稍逃离白慧。他第一次拒绝了白慧不让他住宿的要求，小声说那是学校硬性的规定，白慧不信任他，转身就要给学校打电话，顾原晟立即当面跪下求她，声泪俱下，白慧才从那疯狂的控制欲中清醒了一点，终于放他一点点自由，却要求他每周都要回老宅两天。
顾海茂不是没发现这个问题，他和顾奶奶都跟白慧谈过，早在顾原晟还小的时候，他们就为这件事情做出过拒绝，插手管过这件事。可后面发现，白慧不愿意放手顾原晟的一切，顾原晟竟也顺从母亲的意愿，他直接找到他们，说自己只想跟在母亲身旁，不想离开她。顾群玉为此还专门带过顾原晟一段时间，想要阻止这样畸形的控制，短短一个月她就惊奇地发现母子俩真是出奇的相配，于是放手把顾原晟重新交还给白慧，至此不再管这件事。
这之后，顾原星彻底闯入大家的生活中，便没有人再去过多地关注他们。
顾群英和秦臻每次回来看儿子的时候，都能明显感受到这对母子之间奇怪的氛围，但顾老爷子并没有要对这件事采取什么做法的意思，于是夫妇二人便也不再过问。
白慧训斥完顾原晟，冷着脸让他上楼去书房找爷爷。
顾原晟起身，走上楼梯时收到一条消息，是沈沅发来的，他看着那条消息，简单回复了几个字，嘴角不可抑制地勾起来。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