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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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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松伶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不合时宜的多余情绪,她总是淡淡的,好似对什么都不在意,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也没什么可以引起她的注意。理性而冷漠。

    除了在她成为一个能够从容应对世事的人之前,那段无助的岁月遗留在她心中的阴影外,她几乎算得上清心寡欲。

    人不可预知的除了未来,还有自己自控的能力。你永远无法料到下一刻,或是几个小时后,你是怎么样的心境。

    比方她平静了那么多年,却在这一朝,那些淡然与静默一瞬间分崩离析。混乱而溃散。

    顾原星说不上对此是什么样的心情,除了心疼、怜惜就只有强烈的愤怒。人若是喜欢上一个人,就无法容忍那些伤害她的存在。

    在警局抱着她的时候,他无数次恳切地希望时光能够倒流,他真想在陈松伶年少时就遇见她,或者往后延一点,四年前,他就想要遇见她。

    在这一切发生之前,或是在这一切掩埋在岁月中,她重新开始生活在另一个城市时,若是在那个时候遇见她,追求她,那么到现在,事情是否就能改变一些至少,不再让她那么痛苦,不再泪流满面,不再因为这样无法选择的开始,无法逃脱的命运而对他产生抱歉。

    时间是最具力量的压倒性的存在,任何事物在它面前都难逃一个同样的结局。除了被它推着往前走,再无他法。

    顾原星抱着她,两人双双跪坐在警局的传讯室里,他从未见过她那么伤心,那样自责,更别提如此巨大的情绪起伏与反差,让他一瞬间真切地有些不知所措。

    直到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前被浸透的湿润感,他才回过神来,从懊恼的情绪中将自己拉出来。

    安慰了一会儿,兴许是陈松伶心中那股子劲过去了,整个人相比之前,也静了不少。但情绪又没好到可以接受笔录的阶段,于是乎,只能将此事往后延了一天。

    顾原星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本想带她去自己家。但陈松伶相当执着,坚定要回她自己家,于是顾原星只能顺着她的意带她回去。

    哄着她去洗澡后,顾原星借用了陈松伶的电话,打给了庄晓菲,让她给他送一部新手机和几件衣服过来。

    隔音效果太好,根本听不清浴室里的动静。顾原星放下手机,看了一眼紧闭的浴室门,瘫坐在沙发上,往后靠着沙发后背,缓解着脑袋里不断传来的眩晕感。

    腹间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已经懒得管了。只紧紧抓着这一点休息的时间,尽量让自己那种不适感多缓解一些,好准备待会儿照顾好陈松伶。

    浴室水流温度并不算高,甚至有点凉。

    陈松伶脱了一半衣服,失神般打开混水阀,当感受到那股冰凉时,才将她的理智拉回来一点。

    陈松伶第一反应是本能地躲开凉水的侵袭,但紧紧一瞬瑟缩过后,她又自/虐般,赤条条站在花洒之下,任由低温的水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浸湿。

    水流落进眼眶里,带来刺痛感。她也不躲一下,仿佛那仅剩的一点痛感,能够缓解一些无法脱离的东西一般。

    陈松伶在短暂的自我厌弃与放逐之后,终于微弱地感受到心底深处那一点点不断坚持着想要自救的欲/念,她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反手将水温调高了一点。

    她今天做了什么怎么会如此难堪

    陈松伶无可奈何,万分后悔缓缓蹲了下去。

    这不但让自己难堪,更为难了顾原星。

    安慰别人并非一件简单的事情,说的太轻松了没有什么诚意,但若说的太严肃了,又不符合当时的境况。简直是双难的局面。

    不该这样的,怎么会崩溃呢?怎么会……

    陈松伶叹了口气,复又站了起来,她已经尽可能的,最大限度的冷静下来了。现在不能再继续沉溺在那样难以控制的情绪中,得想想对策,待会儿出去了,怎么面对顾原星

    门铃很快被摁响,庄晓菲接到消息,火速赶来。

    顾原星起身,摁住腹部疼痛的位置,缓了口气,去开门。

    “顾总,您要的东西都在这里。在您失联的这短短一天时间里,总共有二十五个未接电话,工作上的事情我已经替您回复了。剩下的,还有十个来自林总,两个来自傲总。”

    顾原星接过那个印着奢侈品牌logo的纸袋,欣慰地笑道“做得好,等我回去,给你发奖金。”

    “这是我该做的!”庄晓菲一听,立马昂首表示自己可不是那种在乎功名利禄的打工人,主要还是因为顾总是个好boss,值得。

    顾原星一边捣鼓着新手机,一边摆了摆手,唇边始终带着如往常一般轻松自在的笑意,“行了,知道你情/操高尚,回去再给你放几天假,”在庄晓菲感激到欲言又止的眼神中,顾原星缓缓补充,“带薪的。”

    这时浴室的门缓缓打开,庄晓菲听见动静,往里探了一眼,在顾原星敏锐的察觉目光中,又悻悻收回视线,垂下脑袋,“顾总,公司还有事儿,我先走了,您忙,有事儿吩咐!”

    随后不等顾原星回答,转身摆手,决然不回头。

    顾原星感到好笑,等她进了电梯,才转身关门。只是转身看到的第一眼,他就愣在了原地。

    陈松伶站在浴室门口,穿着一件浴袍,打湿的长发更显得乌黑,顺从地垂落在身后与胸前,衬得陈松伶更加白皙,因为洗完澡的原因,总感觉整个人皮肤都透明了不少,唇也更加嫣红。那双眉眼在这样的肤色映衬下,反而没了以往那种强烈到冷漠的疏离感,竟然更多的展现了一种在她身上难以见到的纤弱破碎。

    眼型漂亮,眸子沉沉。遥遥望过来,轻易便让人心神一动。

    顾原星喉头不自觉攒动了一下,攸然收回视线。缓了几秒钟后,又再次恢复以前漫不经心带笑的模样。

    “怎么不吹头发?”说着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她走过来。

    “没滴水,不用吹。”陈松伶看了一眼自己胸前垂落的湿发,淡淡说道。

    “入秋了比较凉,吹干保险一点嘛。”顾原星靠近,看着她语气依旧轻松。

    陈松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太久,于是转而问道“早上我没问您,今天竞标您没到现场,结果还好么?”

    “嗯,刚才借你手机打了几个电话。”等着陈松伶抬眼看过来,他才骄傲道“成功拿下!”

    “恭喜。”陈松伶带着清淡的笑意,如流接话。

    “前几天我去万瑞找过子洲,和万瑞的总裁谈过一笔交易。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有所猜测,虽然不是百分百,但还是有点准备应对这样的突发情况的,没想到真的发生了。”顾原星没有什么隐瞒,虽然陈松伶没问但他还是自顾告诉了她。

    “今天的事……您知道是谁做的么?”陈松伶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了出来。

    “嗯。”顾原星点点头,“顾原晟安排的,但下手的人我确实没料到。”

    陈松伶眸光微动,问道“是谁?”

    “李沈海。”

    陈松伶露出一点讶异的表情。

    “他五天前辞职了,账户里多了两笔巨款。今天上午就去了国外。不用核实,都晓得是谁给他的钱。”顾原星眸光沉下来。

    “有办法把他找回来么?”陈松伶问。

    “有,我已经派人出去了。只是在此之前,还得先解决顾原晟那边。”顾原星顿了顿,“保释严兆峰出来的那个人,也是顾原晟。”

    陈松伶漠然下来,客厅的暖光铺在她侧脸上,只看得清一半的面容,恰到好处高挺的鼻梁勾勒出一丝淡漠,看不清是什么神情。

    “明天去录笔录,我会带律师去,这次他不会出来了。”片刻后陈松伶沉了下眼,像是终于做出了什么决定。

    顾原星心中隐约有一丝不安,但还是压了下去,那些蹦到嘴边的话,也被他堵了回去。

    关于陈松伶那个继父以及她过去的事情,她此刻还没有想要倾诉给他的意思,今天在警局她为什么会突然告诉自己那些事情,顾原星心中也很清楚。

    如果陈松伶还没准备好,那么他就等她,多久都可以。直到有朝一日,陈松伶彻底信任他,愿意被他照顾,而不是出于自责和愧疚的时候,他们再一起回溯这段过往,也许那个时候,她不会如现在这样悲痛。

    “今晚,您要待在这里么?”陈松伶看向那个被顾原星随手放在玄关处袋子,眸子隐晦地印着窗外霓虹的灯光。

    顾原星一愣,兀自琢磨起她的语气,又偷眼看了看她的表情,应该……不是不同意吧?

    陈松伶一转眼,定定望向他。

    顾原星心中咯噔一声,本能开口结巴道“我……我可以……”

    “您先去洗澡吧。”谁知陈松伶突然笑了一下,语气不像之前那样冷淡,反而有些温良。

    顾原星愣住,片刻后努力压抑住心中的雀跃,点点头。

    “浴室我已经打扫过了。”陈松伶往旁边让出一步,将浴室的门让出来。

    “先吹头发吧……”顾原星却没动,看着她湿漉漉的长发,依然不放心。

    “外面也有吹风机,我会去吹干的。”陈松伶没做什么动作,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顾原星那句我来帮你吹卡在喉咙间没说出来,看着陈松伶顷刻间恢复的淡漠,内心告诫自己不要着急,慢慢来,肢体接触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至少他本人都没想到,陈松伶会让他留在这里过夜啊。原本还准备了一大堆说词和理由呢,现在都用不着了。

    虽然他本来以为陈松伶情绪恢复不会那么快,没想到只是洗个澡的时间,先前在警局那从未见过的一面,仿佛只是一种错觉一般。

    顾原星收敛起心绪,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门咔嗒一声关上。

    陈松伶不由松了口气,好像和预想的不太一样,这样的态度还行吧应该可以把今天那个难堪的局面掩盖过去

    她疲惫地伸手捏了捏眉心,先转身去了卧室,将床品换了一遍。随后将那个藏放在衣柜深处的盒子拿出来。

    盒子已经很旧了,但很干净。

    陈松伶打开,里面一半放着满满一叠照片,旁边则是一堆单子。

    这些都是以前留下来的,每一次家暴时的伤口,医院出具的证明,以及几段她后来悄悄去拷贝的监控。

    原本这些不打算面世的,这些东西是陈松伶用来应对严兆峰,留着最后保护自己的证据。但从妹妹去世之后,严兆峰再也没找到过她,过的这几年清净日子,她还以为再也用不到了。没想到,在生命最后的这段时间,还能将它公开。

    有了这些过去的证据,直接将他告上法庭,至少也能判个几年。但剩下的庭审她可能等不到了,只能交由律师代办。

    这是她最后能够在法律上对严兆峰定罪的东西了。

    她只是个普通人,不能逾越法律的鸿沟,越过道德的底线去惩罚一个伤害自己和自己身边人的人渣,只能将自己尽力收集到的东西,借以法律的武器来保护自己,以及身边的人。

    陈松伶找来一个牛皮纸袋,将东西全都装进去,放到玄关边的流理台上,明早带它过去。

    顾原星很快洗完出来。

    陈松伶盘腿坐在沙发边上,她已经换了一套奶白色的家居服,吹干的长发顺滑地披散在身后,面容秀美而安静,整个人沐浴在暖光之下,散发着一种与平常截然相反的柔和。

    她面前摆放着两个外卖袋子,见顾原星出来,她才笑道“吃饭吧,我刚点了一点东西,时间比较晚,出去不太方便,只能请您将就一下。”

    说完等顾原星走过来,才解开袋子将食物一一摆放在桌上。

    本来俩人吃饭都不太讲话,但顾原星从几天之前就在思考一件事情,这件事情始终让他在意,且心里总觉得怪怪的,好像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发生不好的事情一般。他权衡了一下,还是率先开了口。

    “松伶,”顾原星放下筷子,“你有没有想过,搬离这个地方。”说完他放眼打量了一遍这个屋子。

    其实屋子挺好的,虽然不大,家具也不多,但是装潢一看就不便宜。走的是北欧极简的风格,格调在线,地理位置不错,价钱自然也不低。

    之前因为工作的原因,陈松伶在这儿挺方便。但既然她已经辞职了,而且这个地方也被严兆峰知道了,还来过两次,两次都没好事情,那么不如搬走,这样更安全一些,也让顾原星更放心一点。

    “嗯。”出乎意料,陈松伶很快就回应了,“事实上,我已经找好地方了。”

    顾原星长眉一挑,等着她继续道“我已经找好人明天过来换门,等把外面的狼藉清理干净,我就找房东退房。”

    “那你去哪儿呢?我在这边有几套房子,不如……”顾原星话还没说完,只见陈松伶看着他突然轻轻笑了一下,“谢谢您,不过您不用担心我了。我后天就会离开这里的。票已经买好了。”

    顾原星愣住,嘴巴张了张,有很多想问的东西,却都问不出口。不管哪一个问题,似乎他都没有询问的立场,连试问留下来这样的话,都显得突兀。

    他垂下眼,看着面前的饭菜,突然苦笑道“这不会就是你说的,请我,我们两个人一起吃饭吧?”

    陈松伶失笑“当然不是,明天晚上,我已经订好位子了。”

    她没问顾原星是否有空,只是当作一个通知,语气轻松地告知他一声。

    顾原星终于抬头看她,“一定……”

    但在触到陈松伶那双邃然乌亮的眼睛时,那句“一定要这么快走么?”终究没问出口。

    事实上到现在为止,他对陈松伶都不算一知半解,他根本不了解她,有关她的一切,不论是性格,喜好,还是其他。他都像以往所有被陈松伶途径的人一样,只是短暂的交集了一点点。然后被略过,最终泯于人海之中。

    就连在警局里那些对话,那几个拥抱,都像是梦一样,还不等他回味,陈松伶早已抽身离开,连余温都没留下一点。

    顾原星再次垂眸不知所想。

    屋内安静至极。

    过了几秒钟,他突然意识到,不,不是这样!

    陈松伶对他和对别人是不一样的。今早在仓库,当她进来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清晰感受到自己因为震惊、喜悦而砰砰直跳的心;两人一路回来,他偏头靠在她肩膀上,嗅到的冷香,享受过那种纵容的安心和平静;以及在警局里,抱住她,承接她脆弱的一面,拉住她手时那种安定与怜惜,都显示着他是不一样的。而且,陈松伶今晚没有赶他走,她留下他了!这是陈松伶在面对这种事情时,第一次没有拒绝!

    顾原星目光灼热盯向陈松伶,即便她现在意识不到,或者说她意识到了可依然还在坚持拒绝他,但是,至少有那么一刻,陈松伶是接受他的!只要有这一点接受的存在,那就证明陈松伶并不是真的对他没有感觉!

    也就是说,只需要再来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相处,他是可以真正站在她身边的!

    想到这里,顾原星一瞬间感到自己热血沸腾,心脏都忍不住颤栗。

    “怎么了?”陈松伶不明其意。

    “没……没什么。”顾原星压下心绪,缓了缓,道“那你住在哪儿呢?”

    其实也只有一天的时间,搬不搬也无所谓。

    “酒店,就一晚。”陈松伶道。

    吃完饭,顾原星主动包揽了收尾清扫的活儿,陈松伶劝说无果,只能随他去了。

    “床品我已经换好了,您去休息吧。”陈松伶等顾原星扔完垃圾上来,站在门边指了指打开的房门。

    “”顾原星疑惑看向她,不至于……吧?松伶改变那么快么?这里就一张床,虽说他不介意同寝,但是松伶这么快就转变,他还是一时之间震惊无比啊!

    陈松伶似乎从他眼神中看出了点什么,她手指一转,指了指沙发,“我今晚睡沙发。”

    “”顾原星还没来得及遗憾,立马警觉起来,“那可不行,你一女孩儿睡什么沙发,睡床去。”说着就往沙发那边走。

    没关系,以后还有机会一起睡床。顾原星这么安慰着自己,却听陈松伶低低笑了一声,“您受伤了,床上躺着舒服一点。我没什么事情,在沙发上躺一晚就行。您不要让我担心,就应允去床上,好么?”

    说完恳切地看向顾原星,顾原星一回头,脚步顿住,陈松伶的眼睛很漂亮,平时没什么情绪,总是显得有些凌厉,但若是她愿意透露一些表情,立即就能显现完美的效果。

    比方现在那么真切澄净,直直望过来,一眨不眨,语气也柔和低沉,总让人下意识就想应允她所提出的一切条件。

    脱口而出的好被他一咬牙咽了下去,“乖一点,上床睡觉去吧,我上次睡过沙发,你们家沙发挺软和的。”

    正当顾原星要大马金刀往沙发上一坐准备盯着陈松伶去卧室时,却见陈松伶垂下眼睫,遮住眸子中的情绪,低低叹道“这是我在这里的最后一晚,您还是不同意我的请求么?”

    光线昏暖,陈松伶离他有点远,一人站在玄关处,垂落的眼睫扫出一片阴影,秀丽修长的脖颈一览无余,瘦削的肩膀清晰映出锁骨端的尖凸。她语气有些遗憾,整个人看上去落寞又受伤。

    顾原星心中顿起万分悔意,忍不住想要上前将人揽进怀中,安慰,轻哄,再落下细吻。

    然而他很快打住了那种心思,只是沉默地起身,走到房门口,“晚安,明天见。”

    说完不等回应,转身锁门,一气呵成。

    陈松伶终于抬眼,那双干净到没什么情绪的眼睛定定望向紧闭的房门,唇角却微微露出一点笑意,她低声回应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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