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陈松伶本意是想先把顾原星送回去的,但拗不过顾原星坚持要先送她回去,于是只能任由这个刚才在车上还头晕眼花要靠着才能缓解的人现在积极走在前面,带她上楼。
站在电梯口,陈松伶道:“好了,我也到家了,您快回去吧。刚才不是还头晕么?回去好好歇着吧。”
顾原星不为所动,也丝毫不避讳自己方才的行为,“我刚才下车吹了一下风,可能是在车上休息好了,竟然头也不晕,伤口也不不疼了。我现在挺好的,可以送你上去。等你回到家了,我再走。”
陈松伶无奈地看着他,见他依然坚持,也就随他去了。
等到了家门口,陈松伶开了门,顾原星还没走,“我到了。”陈松伶看向他,意思是你可以走了。
顾原星这才依依不舍地一步三回头进了电梯。
刚进电梯,就在门要合上时,顾原星想起自己还没道别呢,又赶忙伸手拦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赶紧冲了出来。
陈松伶站在门口,还没进去呢,就见人过来了。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一声熟悉到令她恐惧的怒吼:“陈松伶!”
随之带过的是楼道间那扇门重重相撞的声响。
她还来不及转过身去看,就被冲过来的顾原星牢牢揽在怀里,带着转了个身。
一股汽油味弥散开,顾原星整个后背全被汽油沾湿。
顾原星高她太多,被拦在怀里时她根本看不见后面的任何景象。
但刚才喊她的声音她却无比清楚,那是本该在看守所待着的严兆峰!
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会出来了?
“正好,你们俩都在,那就一块儿去死吧!”严兆峰将装汽油的桶扔下,掏出兜里的打火机,恶狠狠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陈松伶虽然一腔疑问,但脑子还很清楚,她快速反应过来,本能地拉着顾原星一步跨进门里,就在严兆峰点燃打火机时,将门重重合上。
严兆峰一步追到门口,砰砰敲门,一边敲一边喊道:“你以为这就可以逃过么?”他狞笑道,“老子一定要杀了你!小贱人!敢把你老子送进局里,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你忘了以前我是怎么惩罚你的了?今天我一定要让你再尝尝我的厉害!翅膀硬了是吧……”
“你怎么样,没事吧”陈松伶没去管他,从顾原星怀中挣脱出来,焦急地检查着他身上有无受伤。
“没事没事,松伶,我没事,别害怕。”顾原星却再次将她揽进怀中,不断轻拍着安慰她。
陈松伶这才意识到,自己在颤抖。
然而还来不及缓释,鼻尖就已经闻到烧焦的气味从门口传过来。
“快过来!”陈松伶拉着顾原星往浴室那边踉跄走去,远远离开门口。
顾原星则一直注意着,生怕她摔了磕了。
“你快进去,把衣服脱了,用水冲一下,把身上的汽油先冲掉一点,我现在报警,打火警电话,等专业的人来了,你再根据他们说的做。”即便心中再恐惧,她也还能沉静地思考一些东西。如果手不抖的那么厉害的话,兴许还能让此刻的她看上去和平时那副淡定的模样相差无几。
“好,好。松伶,别害怕,别害怕,嗯”顾原星扶住她的肩膀,不断安慰她。
“我没事,我没事。不用担心我,你快去。”陈松伶拉过顾原星的手,推着他进浴室。
“行。”顾原星顺着她的意,进了浴室后关上门脱了衣服就开始冲水,没想起来自己身上还有伤,一抬手顿时疼得他抽了口凉气。
警察这次来的很快,与此同时消防也过来了。
门口的火势并不大,因为之前有残余的汽油,这才轻易点燃了大门外面的薄薄一层。
灭火之后,消防又替顾原星处理了身上残余的汽油,因为有衣服挡着,所以沾到身上的并不多,很快就处理好了。
顾原星处理好后,先问警察那边借了件t恤套上,这才赶到正在回答警员问话的陈松伶身旁。
他敏锐地可以感受到她紧绷的情绪,也可以看见她垂落在一旁还在微微发抖的手。
顾原星靠近,悄悄握住她的手,这才发觉她手凉的吓人。
他心里顿时刺痛了几分,不断发出酸涩的痛感。握住她的手也稍稍收了几分力气。
陈松伶感受到顾原星的靠近,感受到他握住自己的手。那种温暖而厚实的包围感,一瞬间竟让她有些难过,然而更多的却是后怕和自责。
简单回答了几个问题,另一边传来消息说纵火人已经抓到了,可以回警局审讯。
于是两个人又再次被带去了警局。
一样坐在之前来过的传讯室,等待传讯。
顾原星自始至终没松开握着她的手。
警局里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先审严兆峰,他们则被留到了后面再做笔录。
本来可以同时展开,但无奈警局人手不够。所以只能等待。
这一次并没有那么沉默。
陈松伶默了一会儿,安抚着自己的心绪,等调整了一点后,才道:“你对我了解有多少呢?”
之前顾原晟来找她时,已经明里暗里基本把有关于她的过去都说了出来,宋智寻也知道一些。所以她猜测顾原星兴许也知道一点,如果是那样的话,就再好不过了。因为她实在不知道从哪里讲起。
她并不清楚顾原星知道多少,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已经第二次了,不管他了解不了解,她都不能再这样沉默地应对顾原星了。
顾原星闻言顿了片刻,最终将张顺帆说的那些都全盘告诉了她。
陈松伶听着,没有否认。
等他说完,她终于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紧绷的脊背也缓了下来,“大体不差,你知道的这些,更加接近真实的情况。”
顾原星心中那股酸涩的痛楚再次蔓延,然而他只能握着陈松伶的手,做不了任何事情。
“但是有一点,你不知道。”陈松伶终于转头看向他。
“我妈妈是孤儿。”
顾原星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讶异。
“她18岁从孤儿院离开以后,很快就认识了一个男人。那个人对她很好,给她买好吃的,带她看电影,陪她逛街,给她买衣服。甚至帮她找房子,付房租。”
陈松伶像是讲故事一样,语气没什么起伏,但顾原星却能隐约从中感受到几分怀念。
“很快她就怀孕了,那个男人说会和她结婚,会好好照顾她。然后在一次出差之后,他再也没有回来。我妈妈等了他很久,去警察局里找人,结果发现,那个男人给她的地址和名字,都是假的。”
“他就这样消失,无影无踪。很快我就出生了,那个时候,我妈妈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会照顾另一个小孩呢?于是她跟着人家出去做零工,想要给我买奶粉。就把我托付给楼下超市的胡奶奶照顾。但没多久,她就发现在工厂里很多人都会欺负她,男工人更是会公然调戏她,她忍受了一段时间,终于再也受不了了,于是在拿到工资后,她毅然从工厂里辞职了。”
“没有钱,房租也到期了。我们没地方住,我妈妈带着我回以前的孤儿院,求院长收留她一段时间。院长见我们可怜,同意了。可是里面的很多人知道这件事情后,明面上背地里,都在暗戳戳议论她,咒骂她。我妈妈心思比较单纯,脸皮也薄,她没办法接受这样的指责,因为那不是她的错,她也不知道自己遇见的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不回来了,也不要这个孩子了。”
“她不相信别人说的,那个男人抛弃她了。于是她把我留在孤儿院,自己拿着那个男人唯一留下来的纸条去找他。她一走就是四年,四年后再回来时,她已经结婚了。还怀了一个小宝宝。那个娶她的人,就是严兆峰。”
“他们把我接回家,一开始严兆峰对我很好。我只记得很少的一部分,那个时候或许他真的有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吧?”
“但很快,从妹妹会走会跳开始,他参加的酒局越来越多。回家时总是喜欢找我麻烦,不管什么时间,什么状况,回家第一件事情,就是找我,吩咐我给他烧水,买烟,泡茶,按摩,做饭,洗衣服。”
“我那个时候大概六岁左右,很多事情我还做不好。他就会开始打我,骂我。我妈妈一开始会向着我,但慢慢的,她就不管了。任由严兆峰如何对我,她都站在一边,沉默地看着。”
“再后来,到我初中的时候。严兆峰生意出了问题。他破产了,还欠了很多债。我们变卖了家里所有可以卖的东西,也就还清了一点点债务。于是他开始酗酒,打牌,整日混迹在棋牌室里。”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不喜欢我,是因为我不是他的孩子。因为这个原因,很多人都笑话他,觉得他白替别人养孩子了,这个孩子长大以后,肯定会找她的亲生父亲,而不会认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爹,甚至给他养老。于是他越来越不喜欢我。”
“在他破产以后,他不仅只打我,还连着我妈妈一起打,但他没打过我妹妹。”
“我妈妈一开始忍受着,直到后面发现他出轨之后,她再也没法忍受了。她开始和他互殴,砸了家里所有的东西。”
“就这样,连着十天半个月,严兆峰都不回家。我妈妈也开始酗酒,喝醉的时候,她也会对我动手。或者严兆峰在的时候,他们一起对我动手。我很害怕,所以我向学校申请住宿,可惜被我妈妈发现了,她撕了申请书,跑去学校闹了一趟。老师拒绝了我的请求。”
“直到高中,学校强制住宿,我才终于可以离开那里。可是高二的时候,我同学说我妈妈经常来学校,但我从没见过她。于是有一天我提前跑出去等着,终于看见我妈妈,还有我们学校的一位老师。”
“他们的举止很亲密,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妈妈看见了我,但她没过来认我。没过几天,她给我的班主任发了消息,说要见我,让我去校外等她。因为那天有一节数学课的重点补习,考的好会有奖金可以拿。所以我没有按时过去,等我听完课赶过去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地上了。”
陈松伶语气悲伤至极。
“好多人围着她,好多人。我挤不进去,我看着鲜血从她身后蔓延开,她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就像在责怪我一样。她的姿势很奇怪,每一处都好可怕。我不敢走,也不敢过去。直到背后有人推了我一把,我才挤进去。我身上没有其他东西,我只能把校服脱下来盖在她脸上。那双眼睛不论我站在哪里,她都死死盯着我。我没办法,我只能把她盖住。”
陈松伶不可抑制的微微颤抖。
顾原星单膝跪在她面前,伸手将陈松伶揽进自己怀中,紧紧抱住她。
“好了好了,松伶。不要想了,我知道了,不要想了。那些都过去了,没事了,嗯别害怕,松伶。”
“后面发生的事情我都不知道,我是后来听别人讲的。严兆峰在我妈妈去世的那一天做的事情,我并不知道。”
“好了,松伶。过去了,没事的。”
“后来严兆峰要带我回家,不让我继续上学。学校也将那个老师开除了。我只能趁他晚上睡着的时候,偷偷溜出去,跑回学校。”
“我必须得上学,我不能一辈子留在那个地方。我不能留在严兆峰身边。”陈松伶忍不住哭泣起来。
“他无数次闯进我的学校,拉横幅,或者用大喇叭喊,一遍一遍,说我是杀人凶手,说我是婊子,亦或其他的。但我没办法,我不能害怕,不能躲避,我需要上学,我需要钱。”
“所以我找到我的班主任,我求她帮帮我,让我留在学校。我太需要这个地方了。”
“她经不住我的请求,最终同意帮我。于是我一边打工一边上高三,终于熬过那一年,考上了大学。”
“后来除了大一下学期我回去过一次后,我再也没见过他。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但是他总是会出现,总是会伤害我身边的人。”
陈松伶挣扎着从顾原星怀中挣脱出来,她跪下去,看着顾原星崩溃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的,我不想让你受伤,我不想让他伤害任何人的,对不起……”
顾原星难过不已,心脏早已疼得发麻,他只能不顾陈松伶的挣扎,将她锁在自己怀中,不断安慰着她。
“没事的,我没事,松伶,不要这样,不要道歉,这和你无关。松伶,没事没事……”
警察本想过来传讯,在门口看到这一幕,接到顾原星稍等的眼神后,识趣地离开了,给他们留下了私人空间。
陈松伶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但她只知道如果今天但凡慢了一步,顾原星就很可能死在她面前了。
那个打火机但凡沾到顾原星一点点,他就会被火焰吞噬的。那么多的汽油,顾原星根本不可能活下来。
而带来这一切的人,却是她自己。
她不想再害死任何一个人了,前面有两个人早已让她罪孽深重。她又怎么还能再让顾原星出事
所有前因后果一瞬间重重压在她心上,她终于后怕,后知后觉,再也没办法平静下来。
溃散只在一瞬间,而后积压在年岁深处的记忆便全都涌来,不好的一切全都将她吞噬,她快要不能呼吸,就要溺死在情绪的沼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