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命案发生在距离墨雅居两条街的小弄堂里。
死者为一名白发老者,死状极其凄惨,头身分离,身体挂在一根木杆上,而头像球一样滚落到墙角。脸上血肉模糊,已经分不清五官,唯有一只眼睛瞪得极大,仿佛生前看到了极为恐怖的事情,另一只却是空了,眼眶中只余下一个空洞,盯着过往行人,似在诉说死前的不甘与冤屈。
李星然远远地望了一眼,就觉得生理不适,连忙在心里默念数声“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她是万万没想到自己写的这本古早恋爱文还能发生这样的凶案,对此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
南无寻却道:“去前头看看。”
李星然一惊:不,我不想去。
南无寻走了几步,发觉身后没人跟上,转头疑惑地看着她。
疑惑?
有什么好疑惑的?
我看起来不像弱女子吗?!
她与南无寻对望半晌,道:“我不想晚上做噩梦。”
南无寻视线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估计才想起来眼前这位只是个普通女孩子,见不得血腥场面。
他难得没挖苦她,嘱咐道:“那你在这等我,不要乱跑。”
刚走出一步,他又对要跟着他走的览声吩咐道:“你在这陪夫人。”
览声缩回迈出的脚,不情不愿应了声是。
老者脸上的血迹刚干涸不久,似是被人用重物砸伤导致,倒没什么奇怪的,可这身上就有些不寻常之处了,腐烂的皮肉之下露出森森白骨,就算是夏天也不至于腐烂得这么快,更何况这皇城中还下着雪,这绝不是刚死之人该有的样子。
南无寻观察片刻,心中有了方向。
“他是死后被人砍去头颅的。”
他的耳边突然冒出个声音,李星然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旁边。
“你现在不害怕了?”南无寻斜睨着她,有时候她令他很意外。
李星然道:“没事,我已经习惯了,再说我和览声在那边干等着也无聊。”
她有个优点,适应能力特别强,刚才害怕只是因为乍一看视觉冲击太大,再加上被自己的脑补吓到了,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更何况她的视力不好,什么都看不清。
李星然分析道:“如果是活着被砍,血液喷涌而出,就算下了一夜的雪,周围不应该这么干净。而他的四肢皆已白骨化,应已死去很久了。”
南无寻:“你说得不错,确实亡故已久。”
这时,一旁围观的人群中突然冲出一个人,喊道:“啊!我认识他!这是东街方家的老太爷。”
这话一出,周遭人声顿时停下来,不一会又有人指出道:“没错,是方家的。”
李星然问旁边一人:“尸首面貌已毁,为何你们能如此确定?”
那人道:“你们从外地来有所不知,方家是京城里有名的大族,这位方太爷更是出了名的神童,三岁识千字,五岁能作诗,手上生六指,眼睛为重瞳,有异人之相。你们看这眼睛,不是方家太爷还能是谁。啧啧,可怜啊!”
“是啊!”另一人道,“一年前方老太爷莫名失踪,方家派了多少人去找都没找到,没想到如今发生了这样的惨案!”
“……”
城中怪事不断,已招来不少能人异士,这会又发生凶案,且受害者的家世显赫,身上特点明显,压根不给人认错的机会。这一切组合在一起未免太过巧合了。
李星然思索着,下意识看向南无寻。
南无寻正好也看向了她,道:“我们回去吧。”
李星然点头应好。她明白,再待下去也看不出什么所以然,等方家人一来,势必要哭一回闹一回,还是早点回去好。
结果说曹操曹操到,方家的人已到了,确认了尸首便开始哭丧,接着一边哭一边发毒誓,此生不报仇,誓不为人。
而此刻小巷的另一头行来一辆马车,车灯上赫然印着“苏”字。
人群中有人反应过来,“国师!这是国师的车驾。”
李星然眼皮一跳,主角出现,这下不能轻易走了。显然南无寻跟她是一样的想法,也停住了脚步。
马车上的帘子掀起。此人大概二十四五岁,眉目生得十分秀气。
身穿道袍,手执拂尘,道士装扮,气质却是华贵得很。
众人一见他仿佛见到了救星,纷纷磕头叩拜。这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见了当朝天子
国师绕到尸体旁,悲天悯人地念了一通道号,最后承诺众人一定会将凶手捉拿归案,还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一言一行,皆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苏辞安抚好百姓,便向他们走来,“贫道苏辞,诸位想必便是陛下邀请的贵客?”
语气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李星然有想过苏辞的样子,不管是不是好人,总该是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样子,却没想到如此温和。
南无寻见状,也用尽了毕生演技,笑得儒雅:“原来是国师大人,久仰大名。在下敝姓司空,单名一个泽字。从北域而来,此回受了你朝陛下召唤,特来献宝。”
苏辞客气道:“早听北域藏有稀世珍宝,此回终于可大开眼界。既然如此,还请三位随我入宫。”
三位?不应该是四位吗?李星然抬头看看周围,影一不知何时离开了。
一路上,苏辞很好心地介绍了京城的风土人情。这位国师见多识广谈吐不凡,虽身居高位,却不以位压人,为人谦逊平和,与之交流很是开心。
聊着聊着便有扯回今早的案子上。
南无寻随口道:“凶手与方家有何怨仇?居然对一名老者下如此重的手!”
苏辞温和地说:“方家世代书香,想来是没有结过仇的。”
“哦?”南无寻露出疑惑的表情。
苏辞有些犹豫道:“你们应也看出方老太爷尸身不寻常吧,。”
他顿了顿,继续道:“两年前,京城中莫名失踪一些人,后来又听人说在城郊土坡处有见到过其身影,等我追寻而至,那些身影又岂是人!他们全如死尸,身体却能动,且都如方太爷般化为白骨。其行动迅速,即便受攻击倒地也能立刻恢复。”
“我想一定有人操控,追至十里长亭处,不料突遇一阵迷雾,等迷雾散去,那些身影也消失不见。后来便再也没出现过,直至今日。”
南无寻道:“这样说来,这案子竟是至今都未结案,为何不早些寻求仙门帮助?”
苏辞为难道:“你们也知,我出身青玄门,是掌门首徒,如今更是被封为国师。若是连这等问题都解决不了,我倒不怕自己的面子如何,只怕有辱了师门。”
对于这个理由,虽有些牵强,但南无寻还是表示理解。
而李星然就不太能接受,她不能明白什么面子会比这么多人的性命重要。若这话是真的,害无辜百姓受苦,此人也应该负责。若这话是假的,那么他很有可能就是操纵一切的幕后黑手。
李星然决定试探一下,道:“昨晚有位叫云儿的姑娘,说是从宫里逃出来,大概是遇上了你所说的事,不知国师认识她吗?”
“云儿?”苏辞皱眉思索,似在找寻这个人的相关记忆,“噢,我想起来了,她早前在家妹身边做事,见过几次面,是个乖巧伶俐的姑娘。她、还好吗?”
既不说认识,也不说不认识,只说见过几次,态度实在模棱两可,李星然忘了这个故事是讲什么的,主角们的感情到哪步她也没把握。
只是从最后的“还好吗”,她还是听出了点不一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过分克制的关心。
可他若是喜欢云儿,为何会让她陷入险境,难道是真的不知情?
李星然实话实说:“她还好,就是受了惊吓,神志不太清,目前正在墨雅居静养。”
苏辞松了口气,笑道:“云儿能碰到你们,也是她的造化。”
马车踢踢哒哒穿过宫门,来到一座宫殿前。
南无寻先下了车,伸出手:“小妹,小心。”
十足的好哥哥形象。
“多谢。”李星然微笑道,将手放在南无寻的掌心里,由他扶着下了车。
这副景象,任谁见了都要感慨一句“这对兄妹感情真好”。
于是,苏辞也由衷感慨:“公子与令妹感情真好。”
南无寻点头道:“我与小妹感情一向如此。”
一旁的览声听到后,脸上先是充满不解,随后想了想,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果然,尊上和夫人就是会玩。
李星然:“……”
默默在心里翻白眼。
她看向南无寻,对方对她笑了笑,这笑容似乎颇有深意,李星然立刻反应过来,与苏辞唠家常:“听闻苏大人与当今的皇后娘娘也是兄妹,想来感情也一定很好吧!”
苏辞笑笑:“的确如此。”
各修士齐聚大殿中,各个负手执剑,正气凛然。李星然一行人踏进殿里,显得尤其格格不入。这是一种气质上的差别,人家一看就像是来抓妖的,而他们就像是来逛景区的。
当然了,大部分人见到他们并没有什么想法,点个头打个招呼也就过去了,只有青玄门那位挑事少年见了南无寻就忍不住面目扭曲。
览声也看出来了,头偏向李星然那边,捂嘴小声道:“这人的脸是出了什么毛病吗?怎么表情如此狰狞?!”
声音的确小声,是那种周围人都能听见的小声。
眼见挑事少年面色越发铁青,李星然只好做个和事佬:“览声,不可无理。那位小公子可能是牙疼吧”
火上浇油!
碍于掌门师兄在,挑事少年不好发作,只重重地“哼”了声,转身往外走。
“师弟!”苏辞喊了声没喊住,只好转过身不好意思道,“抱歉,师弟年纪小,不懂事,还请见谅。”
南无寻当然不会说什么,很和气地笑笑:“哪里哪里,是我们无礼了。”
李星然、览声:“……”
吃过午饭,皇帝本是要亲自接见他们,后来一个小童过来附在苏辞耳边说了几句话。
苏辞神色一变,向众人抱拳作揖道:“诸位,抱歉!今日陛下身体不适,不宜接待诸位,还请诸位暂留宫中歇息,明日午时,陛下在御花园设宴款待。”
此话一出,下面立马有人不干了。
“我们千里迢迢来此,岂是为了皇帝一句不宜接待。”
言罢,率门内弟子走出了宫门。
李星然戳戳南无寻,小声问:“这是哪个门派?气性这么大!”
南无寻也小声回答她:“洛阳慕掌门,近几年新兴起的一支。”
苏辞并未阻止,对留下的众人连声抱歉。
众人对此颇有不满,他们是修者,不喜俗世规矩。纵使上面是个皇帝又能如何,要知道他们拜的是天,是神,皇帝再尊贵还能尊贵过他们拜的三清祖师爷。
但国师都开口了,他们再怎样不满,也要卖国师一个面子。
宫人们依次为众人安排寝殿。
轮到李星然时,南无寻却微笑着拒绝:“不必麻烦了,她与我同睡一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