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君初见
云屏一直记得,那天在柳荫里初见陆时润的情形。
绿树如茵,蝉鸣阵阵。
他就像是一捧雪山之巅的清泉,涓涓流淌,仿佛让炎热的盛夏都清净下来。
有种浑然天成的超凡脱俗。
云屏看着他深邃净凉的眼睛,忘记了呼吸。
直到他脸上渐渐露出笑意,她才回过神,连忙避让到一旁:
“对不住,是我失神,险些冒犯。”
陆时润微笑,如清风徐来:
“路么,谁都可以走,谈不上冒犯。”一指她脚边:“你的东西掉了。”
云屏一看,正是刚才画了一半的花样子,忙拾起来掸灰。
“这是你画的?”
云屏说是:“还没画完。”
陆时润抄着手:“你画的是‘天师钟馗’图?”
“是。府里五姑娘得了天花,老太太说过几日要去观里供奉真人,再画些辟邪图开光送去给五姑娘压阵。”
“原来如此,”陆时润看着她:“别人画钟馗,都画他挎刀捉鬼,舞剑夜行。怎么你画的这个,像是喝醉了酒,还拿个葫芦把玩?”
云屏展开画纸,笑道:“您眼光真厉害。别人的天师大多都是画他青面獠牙,凶神恶煞。但我以前在一本书上看到,说他才华横溢,满腹经纶,更是为人刚直,不畏邪崇,这才想着,画个不一样的天师。葫芦在道家里,又是吉祥健康的寓意,我就画他在葫芦藤下,喝葫芦酒。”
陆时润哈哈一笑:“原来如此。你说的没错,钟馗原是有据可考的人物,乃是当世奇才,却被小人谗言所害,撞柱而亡。后人供奉他,也是说他可以辟邪除灾。”
“如果当年他不曾被谗言害死,或许也会醉卧葫芦藤下,过快意人生。”
云屏含笑点头:“是。哪怕是神仙,也曾经都是肉体凡胎,有七情六欲。”
陆时润听罢,问她道:“你是老太太跟前的?”
他常不在家,见的女眷也少,听她说是老太太的意思,这才顺着一猜。
云屏摇摇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于是含糊道:
“我是在大爷院子里伺候的。”
陆时润随口一问,听了也是随意点头,见前头似有人寻来,便越过她说:
“我还有事,告辞。”
错身而过,他身上有股好闻的香气,云屏后来才知道,那是上好的道家供香“降真香”都味道。
自己遇见的,正是一心向道,武陵侯府的四老爷——陆时润。
云屏往日不怎么喜欢用香,最近却自掏腰包,叫花月去买些“降真香”来。
博山炉的香烟袅袅升起,一股淡雅的清香萦绕满室。
云屏停下画笔,细细闻着空气里的香味:“……怎么不对呢?”
花月问:“什么不对?”
云屏自言自语:“都是‘降真香’,为什么跟他身上的味道不一样?”
花月转过来脸问:“姑娘在说什么?和谁不一样?”
云屏回过神来:“没什么。”故意岔开话题问她:“你刚才说五姑娘没出痘?怎么回事?”
花月喝了一盏酸梅汤,这才道:
“我也是听门上的婆子说的。说五姑娘被送去庄子上,连着烧了两天,人都烧得糊涂了,手臂上的疹子却一直不见发出来,请去的郎中也说奇怪,施针吃药都不见好。前儿夜里,她又烧的厉害,郎中又一时半会请不来。”
“伺候的婆子实在没法子,听说西山的‘清泉观’里,燕王妃在那里小住,身边肯定有伺候的郎中,便使人拿了帖子去求救。”
“一听说是我们家的人,王妃自然不好见死不救,正好世子爷陪着住在观里,便亲自带人去庄子了。听说却的还是宫中御医,果然医术不凡,到那一看,说我们五姑娘根本不是出痘,手臂上的疹子是夹竹桃过敏,发烧是贪凉着了风。开了药方吃下去,天亮人就清醒了。”
这么巧?
云屏第一反应,就是这也太巧了。
她低头沉思,慢慢道:“后来呢?”
“后来?”花月说:“回来送信的婆子说,燕王妃听说我们五姑娘一人住在庄子上不放心,特意派人接她去身边一道避暑休养,小住一阵,叫家里人放心呢。”
云屏心中升起巨大的猜疑,一时不好求证。
一直都说燕王府世子和陆映柔要议亲,这样下去,只怕还不一定是谁嫁王府了。
二太太孙氏历来不肯发脾气,这回也是气得狠了,砸了好几只建盏。
雪青挥退小丫鬟,屋子里只剩下她和陆映柔。
“真是下得好大一盘棋!把全家都蒙在鼓里!”孙氏气的声音发抖:“往日真是小瞧她,竟还有这样的手段!”
陆映柔倒比她要镇定些,扶起被砸歪的花瓶,轻声道:“既然事情已经这样,那不如想想,往后怎么办吧。”
孙氏狠狠捶了一把大迎枕:“眼下自然是趁早定下你和世子的婚事!我就不信,这门亲,真的就能被她捷足先登!”
陆映柔却看的更明白些:
“母亲,你仔细想想。虽然五妹妹使了手段接近燕王妃和世子,但要是王妃或者世子不同意,又怎么会轻易接她去观里住。这摆明了是说,燕王府不想要我做儿媳,哪怕是和侯府做亲,宁愿要陆春云,也不要陆映柔。”
“怎么可能!”孙氏想要反驳,却也心知肚明,她说的这个道理:“……不会的,老太妃一直都是喜欢你的,要不然世子也不会拖到现在还没娶亲。”
陆映柔淡声道:“正因为老太妃器重我,王妃才一定不肯要我。以往我们都说,是她们婆媳两个斗法,王爷和世子两边为难,所以不做选择。”
“那今时今日,世子漏夜亲自带人去庄子上替五妹妹瞧病,又接人去观里住着,已经说明,他和王妃的选择是一样的。”
“俗话说,孤掌难鸣,老太妃最终还是拗不过世子爷的。”
孙氏听后,一巴掌拍在桌上,恨声道:
“明明是你亲事,难道就这么被她抢去!我不甘心!”
陆映柔上前,温声劝解道:
“这些年,虽然常有来往,王府并没有正经说过就要娶我,这门亲事,也谈不上就是我的。五妹妹既有宏图志,真要得嫁王侯,对我们府里也是个助益。”
孙氏眼泪都要下来了:“我的儿,你这样豁达的人,是他们有眼无珠!那丫头心比天高,使出这样一出大戏,就算我不说,你看老太太饶不饶她!”
人各有志,身为女子,对未来的筹谋,是攀上高枝,嫁入豪门。
陆映柔反倒能够想开:
“她有这般筹谋,也是为了将来能过得好一些,倒也不算错。这是她自己求来的姻缘,只盼能有个好结果吧。”
说着顿了一下:“只是我今年已经十九,不好再耽搁,母亲重新帮我留意吧。”
孙氏如梦初醒:“对!王府不要你,有的是人家求娶,前些日子放出风去,好些人家来打探我的意思,我一会儿就去挨个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