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茶闲叙话
最后这一剂药够狠够猛,九黎终于被说服,推门出去了。
屋里再次沉寂下来,李长安刚刚才和九黎说了大话,表示自己不会提及过去,可她原本想把九黎支出去,就是奔着这个心思来的。
当然要打脸也得做点心里准备,欲盖弥彰的用手指蹭了蹭下颌,又走到厨房,用之前李渭水给天元弄的茶里,新端了两杯出来,一杯放到李渭水面前,一杯自己手上端着,坐下后眼睛四处乱飘,最后拿在手上才装作随意的喝了两口。
李渭水一脸的耐人寻味,挑着眉看她这一番不自在的动作,甚至惬意的翘起脚来,手肘撑在餐桌上,半眯半睁着双眼看着她喝茶。
:“刚刚碰面的时候,对你语气不太好,我和你道歉,对不起。”李长安半张脸被茶盏遮住了,只露出一双清眸透亮。
:“理由呢?”
李长安将茶杯放下来,盖碗敲着桌面发出清脆的低响:“因为以前没有这样被掣肘过,今天早上刚起床的时候,我五感混沌,这种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让我见到你的时候,有些莫名的生气,就没有控制好我自己情绪。”
李渭水摇了摇头,重复问道:“理由呢?”
李长安指尖停留在茶沿边,不易察觉的轻颤了颤,面上带起几分奸诈的笑,说道:“能不能别把审讯犯人那套用在我身上,我可不像九黎那么单纯,你想说什么直接点。”
李渭水身子往后靠在椅背上,二郎腿也放下了,面上也不是之前耐人寻味的表情,嘴角弯了弯没说话。
这时候他才拿起前面放着的茶盏,饮至茶水见底后才开口:“我也不想,可我心里也有气,为什么是我?我也同样连着做了三天断断续续的梦了,白日里还要办案,连智深兄都觉得这几天我晚上定是做什么坏事去了,不然怎么白日里老是一副睡不醒的样子。”
这一问反倒把李长安问懵了,为什么是他?她还想知道呢,为什么自己的魂魄在你身体里。
她微张着嘴,一开一合间就是蹦不出一个字来,鼓着小脸,一下子气不过起身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急怒道:“我还想知道呢,而且我怎么知道丢刀之后会有这么大代价,要是早知道我就把我的刀焊死在身上了,你问我?我问谁啊!要问你问天道去!我问的每一个人要不就是不肯告诉我,要不就和我打哑谜,我也想知道啊!”
李渭水看她拍桌,这怒气冲天的样子,反倒很欣慰的笑了:“你刚刚从天元进来的时候,就憋着这股气了吧,发出来是不是好多了,你以前和我说话可不是刚刚端着的那个样子,还是和以前那样随意点我比较习惯。”
李长安愣了愣,手按在桌面上,瞪了他一眼,气就消了。
坐回原位后,快速平复了一下心情,她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语气里带着无奈道:“我也不想的,可自从受伤后,梦里带出一些不明不白的记忆,让我不得不害怕,我自己记忆被拆的七零八落的,你是转世了,没有前世记忆再正常不过,可我还在那一世,只有灵魂有裂痕才会遗忘,我已试过好几次想和九黎问出点过往,他是一个字都不肯和我说。”
此话一出,两人都默然了一阵。
李渭水踌躇了一下,将面前茶杯往前推了推,食指在桌面上敲了两下,抬眸说道:“那我说点我能说的吧,我梦境里的你与现在像又不像,虽然长相一样,性子却好像更刁蛮一些,或者说更没有天真一点,我梦到的场景也不多,均是两人坐在棋盘上下棋,我如画外人一般,站在一旁不能说话,不能离开,被困在棋盘周围,三次梦境里都是如此,醒来的时候又头痛无比,而且明明梦中好像有说话,醒来后却丝毫不记得梦中人说了什么,只记得那两与你我十分相像的人下了许久的棋,从日照正中一直下到暮霭黄昏,当间你好几次在终局落子前,随性撒了棋子在棋盘上扰乱棋局,另一人,也就是长相与我酷似的那位坐在棋盘的另一端,既无斥责也无抱怨,收拾好后,两人又重新再开新的一局棋。”
李长安手抚上茶盖,眼眸低垂,她嗫嚅了几番,心里涌出无数的问题,中指再弧形茶盖上绕着圈,最后带着点犹豫问了一个问题:“梦里我可是活着的?还是”她声音越来越小。
这话问的奇怪,如果人死了怎么还能动还能下棋呢,
李渭水目光惊诧地,看着她问道:“嗯?人死了就不会动才对,你还能下棋,我想应该是活着的吧。这里头还有别的说法吗?”
:“我是死后才入的鬼道,若你梦中的我是还活着的时候,我记的就更少了,化作鬼身后拜入门下的记忆还有一些,所以我才会记得九黎甘华他们,可我不确定的是,你和我梦到的是我死之前还是之后的。”李长安轻叹道。
李渭水身子往一仰,椅子差点翻过去,他原本下意识的想伸手指她,手还没抬起来又收回去了,眼睛瞪的极大道:“你是已死之身?所以我现在看到的你是鬼吗?”
:“我十七岁时就死了,但我可以确定的和你说,我现在不算鬼,魂都不全哪个鬼差会收?”李长安看他这副震惊的样子,便一边安抚他,一边解释道。
李渭水直起身子,慎重的重新上下审视了一番李长安后说道:“因为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你才能看到于家那个姑娘的魂魄,以及之前那些案件里的”他截住了自己后面的话,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长安摊了摊手,轻轻点了点头。
:“你还记得,你死了多少年吗?”李渭水小心问道。
:“我记不清了,如果九黎他杀了你十次,每一世我想至多三十或者四十年,拢共算起来恐怕连五百年时间都没有,而我应该同样记忆被消弭了十次,你体内携着我的魂一同走奈何桥,等同于我也得喝十次孟婆汤,我如今最早的记忆,是三十年前碰到你的那一天,在医院里。更早以前的记忆都很模糊,就比如刚刚电话里的甘华,我如今也只能隐约记得过去发生的些许事,就连我大师兄,或者以前拜师与九黎一同学艺的生活记忆,都很稀薄模糊。”她说这话时,双眼的落寞难以掩盖。
原来刚刚电话后,她还故意在阳台等了一会,所以听到了李渭水与九黎靠在墙边的悄悄话。
李渭水听着这些过往发愣,许久后才缓缓道:“十次吗,次数不少呢。”
这话不仅是说的李长安,同样是说的他自己。
没有答案的过去,对于面对面的这两人来说,过往的记忆是无法推开的一扇门,仅有的门缝里透出来的那一点点下棋的回忆,远远不够他们二人了解到所有的过去。
而且令李长安更为担忧的另一层,是九黎三令五申,几乎是耳提面命的要自己保证,绝不会丧失生的意志,可到底什么事情,会严重到这个地步呢?
她板着的脸上苦锁愁眉,百思不得其解,眼神重新聚焦到李渭水身上后,又在心中掂量了一番后,坚定的对他说:“年后我答应了那位天元和尚一点事情,需要跑京市一趟,你就留在西市,不要一起前去,不论他会提出什么条件。”
同样在思考的李渭水听她这话,疑惑反问道:“那可不是当天能来回的路程,你不是三日之后就会五感消失吗?如果我不去,你确定你身体没问题?”
李长安撇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钟,算算时间九黎差不多快回来了,尽量长话短说为好:“我会到京市先去拜访一位长者,也许他会有办法帮我暂时恢复五感,我让你别一起跟来是因为我那把刀丢的有些太凑巧了,我猜刚刚天元上门的时候,其实唐家已经找到我刀的踪迹了,他不仅仅是上门看望我,可他当时没有说,一个是因为对你的信息还了解的不够透彻,而且游轮上于笑兰的命案还要与你们警方合作,他想低调一点,所以上门仅仅是亲自确认了一下我和九黎之后的安排,同样也是一种变相的示威,我与九黎的地址他能轻易且很快查到,若我们想毁约跑路是躲不开他的眼线的,若只有我与九黎同去京市,之后若发生任何变故,我与他都能应对,可你不同,你原本就不应该参与到这些事情里面,你有你自己工作与生活,待我处理好事情之后,我会再想办法将你我互换的灵魄取出,放回该放的地方。”
这番话并没有让他放下心来,从他去探病开始,或者说从很久之前开始,料想之外的事情便已接踵而至,现在的他虽然有些应接不暇,可如今真的还能脱身出去吗?
原本还未做梦之前,他觉得自己是可以的,因此她与九黎借住那几日,已尽量减少了见面与接触,可在他们离开之后,那连续不断地破碎梦境,让他已无法淡定的再抽身不管。
对于他来说,什么是三魂七魄,什么是妖,什么是鬼,他不晓得也想不明白,在他过往三十年的人生里不会出现的东西,如今已一一摆在他面前,用无数事实让他不能不接受,他手指抚在搁置的茶盖上,沿着圆形的边缘,缓缓描摹。
李长安刚想开口再多说几句,李渭水抢在前头阻断了她要说的话:“让我再想想,过完年后,我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