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这就是所谓的扫地僧吗
这鲁国公府,倒是素雅得很。
洛安不比卞凉,整座城内遍布高耸的望楼,其上值守的军士昼夜不停地充当着人肉监视器,纪允炆没法像在宋国时那样继续在屋顶蹿来蹿去。
自然也就不能像之前看戏那样,直接跑到鲁国公府的屋顶上去进行观察。
不过这种时候,燕王和大宗师两重身份的叠加就带来了好处——
既然有望楼那么好的视野,自己为什么不好好利用起来呢?
望楼是洛安城防治安的关键所在,一般人当然不可能说登就登,但纪允炆现在不但是风头正盛的皇亲,还是实实在在的武道大宗师,寻常人看来完全就是大炎今后重要的战力。
大炎不缺高手,但没有任何一个势力会嫌弃自己麾下的高手太多,更何况一个各种意义上都是“自家人”的大宗师,对于大炎朝廷来说可要比寻常的武道高手有价值多了。
因此,纪允炆很轻松地就登上了距离鲁国公府最近的一座望楼,装作欣赏洛安城壮丽风景的样子,开始居高临下的观察鲁国公府。
这样做当然不合规矩,但值守的军士没人为难纪允炆,甚至还热情地充当起了导游,给他一个个地指出并介绍洛安城内好玩的去处,从散尽千金的青楼到声名远扬的饭馆都细数了一遍。
前些日子迎纪允炆回京的仪式早就传开了,谁都知道这位燕王殿下不仅是个大宗师,而且目前还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不找机会套近乎就算了还敢为难他?是在洛安城待腻了想去边疆历练一下吗?
规矩是死的,人要活络起来嘛!
再说了,就算朝廷那边攀不上关系拿不到什么仕途上的好处,这剑尊好歹也是个大宗师,万一被伺候高兴了,尚个机缘,自己不就能一飞冲天,不用继续在这守望楼了?
至于纪允炆本人,他一边应付着军士们的热情,一边远远观察着鲁国公府的布局。
这次务求稳妥,因此还是事先侦查一下会比较好。
和其他权贵们在京城的府邸比起来,鲁国公府占地面积挺小,这个距离看去整体上显得相当朴素,甚至有些显得陈旧,完全没法让人想到这座宅院的主人是一位位高权重的贵族。
院子里只有寥寥几个上了年纪的仆人在活动,兴许是因为主人也不经常回来,因此这些老仆不论是在洒水打扫还是晾晒衣物都慢腾腾的,有一种怡然自得的悠哉感。
这哪是公爵府,分明就是个自助养老院。
根据姬世恢提供的信息,程仲谋有两个儿子,一个孙女和一个小孙子。其中两个儿子都在军中任职,其中一人在西部边境上,另一人就跟在他身边;孙女尚未婚配,小孙子则是自幼学习圣贤书,据说程仲谋是打算让他今后考取个功名。
但是纪允炆观察了一会儿,没有看到有年轻人或是孩童在院内出现;听说鲁国公府家教极严,难不成年轻人这会儿都在屋里用功?
而且更让纪允炆奇怪的是:堂堂鲁国公府,连个守卫也没有!
好吧,也许洛安城的治安确实就像是此刻正在他身边谈天说地献殷勤的军士所说的那样好,但一国公爵的府邸没有侍卫,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治安问题。
程仲谋在战场上厮杀多年,仇家多得至少能从他家门口一路排队到皇宫;万一闹了贼什么的,那损失的可是整个大炎的颜面!
你大炎威震东方,诸国不是俯首称臣就是恭敬有加,结果你自家五位公爵之一的鲁国公就这待遇?
大炎的高官们在日常生活上大都有着与其地位相符合的奢华或者说格调,据说这现象是源于从前某位皇帝的说法——
这些身居高位的人过得滋润点,也有利于激励那些想要过好日子的年轻人多努努力,多给大炎做些贡献。
这位君主是抱着何种目的向臣子们说了这话已经无从考证,至少目前,这在大炎已经算是某种惯例了。
姬世恢登基后一直想要消除这种现象,他觉得钱财物资就应该花在实用的地方,搞这种面子工程纯粹就是浪费百姓的赋税。
这些年来收效也算明显,但已经积攒下来的那些底蕴却是已经不容易抹除了。
但是,程仲谋好歹也是先皇时期的老臣,怎么生活条件和其他重臣比起来如此寒酸?难不成是响应姬世恢的政策时用力过猛了?
罢了罢了,反正也大致记住宅院内部的布置了,今晚就去一探究竟吧——纪允炆当然还不至于大白天就闯进别人家里去查找线索,毕竟目前来说程仲谋对于大炎是很重要的,一旦闹起来,姬世恢估计都不方便偏袒纪允炆。
那么现在,自己就先到那家“洛安城里每三个人就有一个喜欢”而且“果品堪称大炎一绝”的戏院去看看吧。
军士们的导游词,纪允炆其实还是听进去不少的。
多在城里露露脸,塑造一下燕王殿下热衷于悠哉享乐过日子的形象,没准能吸引到麒麟党的人来试着拉拢呢。
洛安城无愧于“东方最繁华热闹的城市”这一称呼,虽说纪允炆自己也放慢了脚步,但整整一天下来城内二十四坊他连一遍都没能逛完。
不过除了各种好吃好喝好玩的之外,他倒也注意到了一个事实:虽说东西方之间关系自当年的大战之后一直紧张,但洛安城里西方人的面孔却并不少见,有不少显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很长时间,说起洛安本地方言来甚至比纪允炆一个东方人还地道。
得亏大炎官话在整个东方几乎都通用,不然自己光是在和人沟通上都困难重重——纪允炆这么想着,不得不佩服起自己不知道哪代子孙的文化输出工作,做得是真好。
入夜之后,老天爷像是在帮纪允炆的忙一般,让乌云遮蔽了天空,看不见半点月光和星空。
大炎早就取消了宵禁制度,但鲁国公府这一带毕竟没什么商户和民居,因此到了夜晚行人寥寥,仅仅是门口点着两盏灯的鲁国公府和附近几座权贵宅院比起来更是像一座无人的鬼宅。
望楼上倒是仍有军士点着特制大灯继续值守,但纪允炆已经不担心他们会看到自己了;这一带权贵住所相对来说比较集中,但巡夜的军士却比其他地方要少。
“那帮人都有自己的家丁和侍卫,再多派军士去那边巡逻不是浪费人手吗?”
在这个问题上,大炎朝廷的思维依旧是无比的实用主义。
借着自己一袭黑衫带来的天然掩护,纪允炆成功翻过城墙,来到鲁国公府某栋屋子的房顶上蹲下。整个过程中,他都谨慎地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了起来。
他白天观察时注意到了,这个位置是望楼为数不多的死角。
嗯,似乎没有人在活动,看来那些上了年纪的仆人们都已经睡下了,就跟自己刚刚在院外观察的一样。
纪允炆大致探查了一番,没有感觉到人类活动的气息之后便准备动身将每一间屋子都细细搜查一遍。
但随后,他就停下了动作,整个人立刻藏回了角落里,并彻底地隐藏了自己的一切气息,就算一名大宗师直接站在他面前,一时间可能都意识不到他在这里。
哼哼,差点中招了——略感吃惊的同时,纪允炆心底里还泛起一阵小小的惊喜。
这座鲁国公府里,居然能有人瞒过他方才的神识探查?
虽说因为大意,只进行了小孩玩闹般的粗略查探,但能够让他都险些毫无察觉,想来也是个难得的高手了。
鲁国公府里,藏着个高人呐!
纪允炆丝毫不怀疑:若是自己方才真的就那样下去的话,立刻就会被这个藏在鲁国公府的高人察觉。
姬世恢给的情报里,程仲谋一家子都没有修为,家里这些上了年纪的仆人也都是些普普通通的老人,基本都是当年跟着程仲谋征战沙场,因为伤病而晚年生活困难的老兵及其家眷。
看来,情报有误。
能让皇帝本人都拿到这样的错误情报,程仲谋勾结麒麟党,乃至于本身就是麒麟党一员的事情,可以说坐实了。
不过,纪允炆还是打算看看——倒不是说他又那么严谨,非得找到点实证,而是单纯地想看一下这个能够瞒过自己探查的高手究竟是什么人。
能像刚才那样让他察觉到一丝威胁的武者可不多,他不想就这样放过这个难得的惊喜。
当初号称能杀死大宗师的仇天危可都没带给他这样惊喜的感觉啊!
纪允炆略微调整了一下状态后,便从房顶落下,开始无声无息地穿行在鲁国公府内。
他目标很明确,就是在朝着那个隐藏高人的方位前进。
纪允炆也不得不称赞对方在这个领域的造诣,也不知道是那人在气息隐藏上的修为当真如此令人惊讶,还是说借助了这鲁国公府的势,黑暗中纪允炆都觉得那人的气息有些模糊。
有点像是轻度近视看东西的感觉。
鲁国公府不大,纪允炆很快来到前院。
据他白天的观察,这里目前被用来晾晒些衣物被褥,或是将蔬菜晒干便于长久保存。
夜很黑,鲁国公府显然没有其他权贵府里那样到处点灯的奢侈习惯,但纪允炆的视力早已不在凡人之列,靠着墙角,他很轻易地就看清了那个站在黑暗中的人。
那人身形瘦削,在宽大衣袍的衬托下更是显得枯小,他杵着一把扫帚佝偻地站立不动,没有一根发丝的头此刻微微仰着,像是在欣赏夜空。
纪允炆没有做出注入扔一颗石子之类的尝试,对于上了境界的高手来说,比起石子落地或是砸到东西后的声响,他们都能直接通过听石子在空中飞行时的声音找出扔石子的人身在何处。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扫地僧吗?
纪允炆不由得挖掘起自己的另一段回忆,在那些他曾经沉迷的武侠作品里,像是眼前这个人这般的,大都是那种隐藏得很好的顶级高手。
继元祺之后,居然这么快就让我在这人间遇到了值得一看的对手?
这么说有点矫情做作的意思,但就目前为止恢复的记忆来说,纪允炆在凡世中已经太久没有遇到能让他略微正色的对手了,光是让他觉得有趣,就已经是绝大多数武者的极限。
之前在小世界里,斩杀妖异和击败血王都让他久违地有了些许战斗的紧张刺激。
他倒有些怀念那感觉。
对手就在几步开外,纪允炆能够更加直接清晰地对那人进行探查;只不过这也意味着对方有可能反过来察觉到他。
若是真能感知到他的神识探查,那么此人要么是在神识上已经登峰造极出神入化,要么就是一个传说中“大宗师之上”的武者。
不论是哪种,纪允炆都想一探究竟,如果单纯从他的私心出发,他甚至想和对方“试试手”。
确保自己做好了外貌上的伪装后,纪允炆毫不犹豫地对那人进行神识探查。
此人的真气运转与他外表呈现给人的感觉全然不同,就好似一轮当空烈日那般炽热猛烈;在那具看上去跟枯死的树苗没太大区别的身体里,流转着庞大而霸道的力量。
听说南方佛教寺庙中修行武道的僧侣,其功法大都如这般刚猛霸道纯阳至烈,就好似盛夏时节高悬空中的太阳,难道说这人真的是佛门中人?
程仲谋,请了个高僧来给自己看家护院?
或者说,麒麟党内部,有这么一个高僧?
“施主,既然来了,不妨出来一见。”老和尚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全然没有气若游丝的感觉,反倒是中气十足,隐隐有洪钟鸣响之感。
哎呀呀,果然被发现了——这个结果完全不出纪允炆预料,他戴稳了面具,从墙角走出,但却依旧没有解除对自身气息的隐蔽。
他还没决定今晚就在这杀了这个僧人,毕竟那可能打草惊蛇,但他也不能给对方再次见面时靠着气息认出他的机会。
“这位施主深夜造访,可是有事要寻程施主?”老和尚转过身面对纪允炆,行了个佛门的礼节。
这时纪允炆才看到:这个僧人的眼睛是瞎的,他手里的扫帚同时也是拐杖。
难怪能在神识上有如此造诣,是用来代替视觉的吧?
除非是这人对自己的气息隐藏已经到了连纪允炆都无法追上的境界,否则就刚刚纪允炆的探查来看,此人最多也就是个准宗师。
怎么说呢,有些小失望啊。
“施主似乎不是来行窃的吧?”老和尚话语里听不出杀气,“程施主今日并未回府,贫僧来洛安城外寺庙访友,受邀来与程施主千金讲授佛法。施主若是有事要寻程施主,不妨由贫僧带个口信?”
直到这人探查他之前,他都没能发现对方的存在。
因此他很确定:此等高手,绝不会只是来鲁国公府偷盗的小贼。
只是不知道若动起手来,自己能不能应付得过来了。
见对方迟迟不作回应,老和尚不免也进一步警惕了起来,有些戒备的问道:“施主莫非是来行刺的?”
听语气,难道说这老和尚真的不知情?
自己搞错了,还是说这和尚的演技如此精湛?
老和尚的解释倒也像模像样,纪允炆又不可能直接开口询问麒麟党的事情;而被这和尚发现了行踪,自己今晚想要再翻找鲁国公府,大概也不可能了。
这个时候,纪允炆敏锐地听到了一些另外的动静,似乎是有人醒了。
罢了,先去军营那边看看吧,那边总不至于也有高僧看守;至于这边,自己就暂且扮演一个知难而退的杀手吧。
打定主意的纪允炆也不管和尚看不看得到,朝他行了个礼表示抱歉,随后便一个闪身离开。
“唉,程施主终归是战场上杀戮太重,以至于惹了这许多仇家呀。”纪允炆离开后,老和尚看着他方才站着的地方,叹了口气。
“只是为了这惠及天下苍生的大业,这诸般的杀伐业障,只怕是不能免。”
“罪过啊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