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本不该成为武者的人
所谓武者，与寻常的习武之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甚至可以说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种族。
寻常习武之人，每日打熬筋骨、修习拳脚，练得一身虎虎生风的功夫，寻常者非三五人不能近身，个中翘楚甚至能以一敌数十、数百。
战场上叱咤风云的战将、江湖上行侠仗义的豪侠，大都属于此类。
他们盛年时堪称万人敌，寥寥几位的强者老来依然霸气不减，但终究是凡人之列，仅仅是岁月便是无法战胜的大敌。
而武者，虽说最初的锻体时期与寻常习武之人并无区别，但却能在感悟武道后，于体内汇聚起源自天地之间的一缕真气，从此便与凡俗两隔；便是一流的寻常习武之人，也未见得能匹敌二流的武者。
肌肤如玉赛雪，身段妖娆纤细，却刀枪难入，随手便可挥出千钧之力；视之不过窈窕淑女、文雅公子，却可将猛兽强贼视之若草芥，凡俗之人纵有虎豹之躯也不是一合之敌。
对他们，“岁月”二字并无意义，以大夏的太师元祺为例，明明已经风烛残年，却依然能在燃尽一切的情况下，一击触及拔剑状态下的纪允炆。
并非人人都能走上武道之路，有的人苦苦磨练一生却仍旧止步武道之门外，有的人无心于此却依然能机缘巧合之下踏上道途。
而有的人，虽说有资格走上武道之路，却注定走不远，来自天地之间的真气对常人而言是不可求的宝物，对他们来说却是痛入骨髓的毒害。
他们的筋脉和体魄先天似乎便与真气相抵触，运转真气对武者来说是再基础不过的事情，但对他们而言，却要忍受身体和神识两方面极端的痛苦。
修为越高，一招一式的威力越强，对他们的反噬便越是煎熬。
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武道之路，对他们来说，反而像是一种诅咒——明明拥有了不知多少人求而不得的资格，却连踏出第一步都难以做到。
据传，因为各种原因而已经鲜有记载的上古时期，曾有武者以如此体魄登上过武道至高的地位，而且似乎恰恰因为这一体魄的某种特殊之处而远强于其他武者。
不过，这样的体质太过于稀少，而且修炼之路太过痛苦，因此至今仍未有人证实过这样的传闻。
姬旼，就是这种体质的拥有者。
同时，她本来并不需要走上武道之路。
虽然大炎帝国的实力毋庸置疑，但大炎的皇室不同于尚武的大夏，寻常的习武也好武道的修炼也好，皇室的成员们在这方面并没有特殊的要求。
但对于有才能者，皇室也会不遗余力地给予支持。
大炎历史上留名的强大武者中，就有数位来自皇室，当今大炎皇帝的二皇子，就是一位听说在西方世界都有不小威名的武者，还曾经亲上真武山讨教，得到了真武山掌门的接见和高度评价。
而皇帝的第七子秦王，则是一位远胜于其二哥的武道天才。
出生时便已聚气入体，是百年难遇的先天武道之体；六岁便能徒手击败皇宫的禁军小头领；十二岁与皇室剑术教头打出平手；十五岁公开在京城开设擂台欢迎天下武者挑战，三天下来无一败绩。
年纪轻轻，就已经在武道之路上取得了羡煞旁人的耀眼成就，就算是最毒蛇最严苛的武道高人，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年轻人前途无量，将来必定是名震天下的大宗师之一。
只要不出意外，秦王绝对能成为武道之路上的又一座入云的高峰。
甚至有人猜测，以秦王的天资和大炎能够给予的支持，这位年轻人将来甚至能与传说中得到仙人指点，开辟了独属于自己的武道之路的武祖相匹敌。
当然，不出意外的话。
二十一岁那年，在前往九幽剑派讨教剑术的路上，这位备受瞩目的天才，遭遇了一场至今都没人能说清楚，大炎皇室自身也三缄其口的意外。
身陨了。
如此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几乎是大炎皇室的招牌与骄傲的年轻人突然逝去，这个事实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哪怕是大炎，面对这样的冲击还是会觉得棘手。
因此，皇帝在万般考虑之后，决定对外隐瞒秦王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
但是，隐瞒归隐瞒，人终究是已经不在了，秦王在世时如此的耀眼，如此的万众瞩目，总不能突然之间消失在众人的视野里吧？
至少在大炎皇室通过多方手段成功让秦王这一形象足够淡化之前，必须有一个能够短暂替代这位天才的替身。
也许该说不幸中的万幸吧，正好就有这么一个合适的替身，在大炎皇室内部。
这个人与秦王是至亲，长相上至少有七八分相似，身形也相差无几。
而且，虽然相当难以置信，但这个人的武道天资，其实要在秦王之上，是真正意义上的武道奇才。即便是足以称得上武道之化身的纪允炆，也不能随意小觑这份天赋。
这个人，就是秦王的亲妹妹——姬旼。
只能说是老天爷的恶作剧了。
本来因为自己那特殊的体质，今生都没必要成为一名武者的姬旼，如今却不得不顶替因意外而身故的哥哥，成为那个背负所有人期待的、大炎的骄傲。
皇帝其实不曾强迫过她，但为了家族和国家的尊严与骄傲，姬旼还是选择了接下这份重担。
因为女儿身以及特殊体质而自幼连最基本的拳脚功夫都未曾学习的她，顶着特殊体质带来的痛苦，在短短的三年时间里，已经基本追上了她的哥哥。
对外，则是称秦王殿下之前因为修炼时的意外，而不得不戴上了面具遮掩自身，实力的增长也比所有人预期的那样缓慢了一些。
但仍旧是新一代武者中的佼佼者，仍旧是那个注定成为武道高峰的天才。
哎呀，真是不得了的皇室逸闻呐——马车内，纪允炆稍显随性地坐着，看着堪称正襟危坐的姬旼。
姬旼摘下了面具，也除下了兜帽。
哪怕算上眼角的刀疤，姬旼也是一个英姿飒爽的美女，气质上相当符合民间话本与戏剧里常常提到的帅气女将军。
姬旼此刻眼观鼻鼻观心，与其说安安静静，倒不如说有些手足无措。
“这些事情，还请剑尊保密，老奴在此谢过。”说完了这个皇室大秘密的李炜，深深地朝着纪允炆一拜。
“放心吧，我没兴趣拿着这些八卦到处侃。”纪允炆挥挥手，示意李炜不用那么正式。
不过这样一来，也能明白姬旼对于自己战法的执着是哪来的了。
因为那特殊的体魄，她很难像是普通武者那样进行战斗，不然就算她再怎么坚强，伴随着战斗的痛苦也会造成难以忽视的负面影响。
只能尽可能做到一击制敌。
所以才会那么执着于将“一”打磨到极致啊，我早该想到的。
“那你还真是辛苦啊。”纪允炆发自内心地感叹，“拿着‘武难体’来修炼，很不轻松吧？尤其是你天资出众，这个过程中要忍受的痛苦想必远远超过旁人。”
活得久的人总归是会比普通人知道得多一点，比如纪允炆就知道姬旼的这一体质被称为“武难体”，而且很巧合的是：他知道如何针对这样的体质。
他知道如何让姬旼能够像正常的武者一样进行修炼，不必再忍耐这等痛苦就能肆意挥洒她的天资。
不过，该则么说呢
他所知道的应对方法只有一个，而且不是很方便说出来。
罢了，先不说了，等有机会先和大概是监护人的李炜商量商量，或者等见到了姬旼那个老爹再说吧。
“若是要继续变强的话会经受何等的苦难与痛苦，你应该清楚吧？”纪允炆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有点没必要。
他能感受到姬旼的觉悟，那绝不是单纯为了家族与国家的荣耀而拥有的觉悟。
这个孩子，是发自内心的想要在武道之路上登峰造极。
与家国无关，这是她自己的渴望。
“请剑尊教我。”姬旼的语气平静而坚定，朝纪允炆行礼。
她当然清楚，为了能够成功扮演哥哥而刻苦修行的这几年，她早就经历了其他武者恐怕连想象都做不到的艰辛。
她不在乎，或者说，她完全能够忍受。
大炎礼教森严，堪称死板甚至冥顽不化，作为公主的她，虽然也有着不世出的武道天资，却从来没有人期望她能够成为一名武者。
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刺绣舞乐，在最好的老师们倾心倾力的教导下成长为一个完美的、不负大炎皇室之名的公主，然后在需要是带着政治使命成亲，或是一辈子当一个象征皇室威仪的吉祥物。
这是她本来的命运，跟她的那些姐妹们一样。
她那天生的武难体，更是让这样的命运变成了既定事实。
可是她不愿意。
从小，她就会在一旁看着哥哥习武，看着哥哥一次次的获胜，并无数次想象着自己也能成为那样的武者。
拥有着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天分却完全没有机会发挥，是何等悲哀？
明明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热情和执着，却只能就这样止步门外，是何等不幸？
哥哥的逝去让她悲痛不已，却也给了她机会。
她会在武道之路上不断前行，不仅仅是因为背负了家国的使命，不仅仅是要代替哥哥去实现他错过的光明未来。
更是因为，这也是她自己热切期望着的道路，是她梦寐以求的人生！
痛苦罢了，这人世间哪条路走起来不苦？这点道理，教她认字的夫子早就告诉过她。
“唉”纪允炆叹了口气。
姬旼让他想起了一个人——元祺。
那个功成名就，但直到最后都执着于探求武道极致的人。
这两人当真是相似啊。
这种求道者的姿态，不论多少次都会让纪允炆觉得震撼，即便他还是有些难以感同身受，但还是被其深深打动。
可是，就算姬旼的坚持绝非常人能够比拟，这武难体又是什么能够轻松处理的麻烦了？
因为那种极端的、仿佛老天都在阻止你修习武道般的煎熬，不只是能让不信命的人最终抱憾认输，还有可能让人彻底疯魔。
他对姬旼这个孩子还是很有好感的，他可不希望她因为这种痛苦和执念，最终被扭曲成了不得不被他一剑斩之的魔头。
“这样吧。”纪允炆略加思索，做出了决定。
既不能什么也不做，也不能一下子做得太过。
“这段时间，我会教你一些锻体养气之法，还有活用体内真气的技巧。”
“至于如何对付你那武难体，要等我见到你父皇，和他谈一谈之后再说，这件事你的态度也很重要，但也不能瞒着他。”
“多谢剑尊！”姬旼的话语里，是掩盖不住的激动。
修炼这几年，因为身份的特殊原因，她那些老师鲜少有人知道关于她的真相，就算知情的人也对她的武难体无可奈何。
现在，终于有一位大宗师让她看到了希望。
“不必多礼，你和颖秋是朋友，而且——”纪允炆说着，神识开始在纳戒里搜索起来。
那玩意儿我放哪了？
“你这样的后生，若是走对了路子，今后对武道来说也是好事。”
“老奴也多谢剑尊了。”
从刚刚开始就面带愁容的李炜终于露出了微笑。
他一直都不忍心看着自家殿下强忍着痛苦去修习武道，可每每看到她眼里的火焰，又不忍去制止她。
现如今，纪允炆说有方法应对武难体，他自然为姬旼感到高兴。
他相信以纪允炆的身份和实力，既然能直接道出武难体，就不会在这种事情上说假话。
“都说了不用这么谢我，毕竟要是到时候真查出来我也是大炎皇室的人，那我也算是帮自家人了。”纪允炆可不喜欢受这样的大礼，耸了耸肩说道。
听到纪允炆的话，姬旼突然一愣，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又止住了。
这孩子怎么了？
纪允炆有些好奇，但并没有开口询问。
以姬旼的性格，若是她觉得有必要说出来的话，也不会憋着。既然选择了不说，那就是不合适吧？
嗯，自己也有所隐瞒，就没资格问人家了。
“行了，今天就休息吧，明日一早，你和我几个徒弟一起修习。”
“师父师父，我们也有份？”
一直静静听着的解颖秋几人来神了。
“嗯。”
纪允炆点头，露出早有预谋的微笑。
“我寻思着，你们也可以学些新东西了。”
既然这个世界本质上其实很玄幻，那么我又何必一直只把徒弟们当成武侠风格来培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