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姥姥去世
七月份的某天，尚卓卓收到了省内一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不知道是不是缘分，录取她的这所大学，就是当初她在夜雨那当“租客”时，脱口而出的毕业院校。
尚卓卓来不及高兴，她妈妈给她打来了电话，说她姥姥在医院已经走了，刘佳美叫她马上去姥姥家等着，一会她就把姥姥送回家。
尚卓卓不敢骑车，她打了的，告诉了司机地址，车子向前开动，尚卓卓紧紧抓住安全带，外面三十七度高温，车里开了空调，但尚卓卓额头上还是冒出冷汗，她又喘不上来气了，脑子里从上车到下车都是懵的，尚卓卓掀开地毯拿下面的钥匙开门，桌子上还有没收拾的碗碟，那应该是姥姥今早上吃的早饭，八点时，她妈妈接到大姨打过来的电话，大姨说在救护车上急救时，姥姥就已经断气了。
回到家里，大人们忙到不可开交，妈妈和大姨在屋里给姥姥清理身体，忙着穿寿衣，女婿们在客厅招待来吊唁的亲朋好友，刘佳美给尚卓卓拿了点钱，叫她出去买几个花圈，写上她们一家和大姨一家的名字。
尚卓卓点头，姥姥家是一楼，带个小院，她没走前门，因为院子里挤满了不认识的人，尚卓卓从后面跑出去，临街就有一家二十四小时的殡葬店，老板很专业，问清楚了姓名和与逝者的关系，很快就把写好字的两个大花圈给尚卓卓包装好，尚卓卓手臂上的黑色袖章没别好，跑了这一路都跑歪了，老板贴心给尚卓卓拿了两个别针，重新给尚卓卓在胳膊上别好。
尚卓卓给车婉拨去电话，她现在很想让车婉陪在她的身边。
“……您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
尚卓卓挂断，又打，提示音再次响起，尚卓卓从未觉得人工提示音这么冷血过。
姥姥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尚卓卓走近床边，妈妈在姥姥的脸上盖了一层黄纸，姥姥嘴里还含着一块玉，可能是按习俗来的吧。尚卓卓不懂这些，她只是遗憾，要是姥姥能撑到下午，亲眼看见她拆录取通知书该多好。
“谁手机响啊？”
“不知道啊，大嫂，看看是不是你手机？”
“不是啊，我、我手机这不嘛，燕儿，你手机响了？我给你拿过去你看看。”
刘佳美正和大姐蹲在地上给母亲做元宝，她随意接过大嫂递过来的手机，一看见花里胡哨的手机壳就知道是尚卓卓的，这孩子真是个马大哈！
刘佳美没注意来电的是谁，慌张接通电话，她怕影响了尚卓卓的事情。
“喂？”
“卓卓怎么了？我刚刚在忙，想我了吗？”
刘佳美愣住了几秒，她把手机从耳朵上移下来，点亮屏幕，看了一眼备注，“车老师”，刘佳美又“喂”了一声，那边似乎听出来了，车婉清了清嗓子，回了一句“您好，刘姐。”
……
堂屋，尚卓卓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着她姥姥，屋里没外人，就差大舅还没回来了。
“不害怕？”
“一点都不怕，她是我姥姥啊。”
尚卓卓难过的快要哭出声来，亲爱的姥姥，您为什么要走的这么急呢？
“妈，我大舅几点回来？”
“不知道，你大妗妗说得十二点，咱也管不着他，即他吧。”
听长辈们说，姥姥走前一直吊着一口气，她在等大舅，可惜大舅离得实在是远，一时半会儿根本回不来。
刘佳美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母亲，门虽然是开着的，但没人往这屋来。
“升学宴打算请你们老师来吗？”
“再说吧，要是请老师的话，就光请我班主任和车老师就行，其他老师人家也忙，估计请不动他们。”
又是车老师，刘佳美紧紧抿住嘴唇，犹豫着怎么开口。
“我记得，你和车老师不是不对付吗？怎么还想着请她呢？”
“哦，嗯……我们之前有点误会，现在都解开了，没事啦。再说了妈，你又不是我，体会不到我的感受的。”
“是吗？”
母亲的直觉准到可怕，尚卓卓不敢跟刘佳美对视，生怕自己露出马脚。
“嗯，妈，你纸钱给姥姥弄好了？”
“你大姨弄着呢，我过来看看你。”
“我？我挺好的，你别操心我，赶紧去忙吧。”
“你妗妗说等会给你们这几个小孩一人发一个红绳绑脖子上，我跟她商量了一下，你就算了，不是又平安佩嘛，你戴那个就行。”
“嗯嗯，行，听你的。”
刘佳美不知道，尚卓卓也不敢说，她的平安佩早就被她送给了车婉。
“你手机拿好了，现在家里人多，别弄丢了。”
“哦，这破手机谁看得上？又不值钱。”
尚卓卓没用之前她妈妈给她买的新的，一直都是用的她上小学买的那部旧手机。
“拿好！有电话也能及时接到。”
来奔丧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刘佳美顾不上跟闺女继续谈心，她忙不迭地站起来招待亲属和邻居们，屋外哭喊声震天，屋内跪拜成一片。
尚卓卓帮不上刘佳美什么忙，来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
姥姥家还有一间空屋，不过现在里面摆满了花圈和等会下葬用的陪葬品。尚卓卓悄悄溜进去，打开手机，姥姥家没网，她用的流量。
尚卓卓点开qq空间，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同学们都在拍照记录，说说发个不停，她空间已经被报喜的同学们给发刷屏了。
尚卓卓向下翻，吴霖铃也跟风发了一条，她配的文案是:祝各位准大学生们，假期愉快！
下面跟了一张照片，吴霖玲穿着防晒服戴着遮阳帽笑容灿烂地站在沙滩上，她身边还蹲着一只大肥金毛，这狗要是站起来估计比人都高。
话说，怎么都喜欢养狗啊？尚卓卓想起来，陈安家也有一只大金毛。
“哥！咱哥回来了，娘哎！俺哥回来了，你儿回来了！娘哎！”
是大舅回来了！
尚卓卓赶忙关了手机，默默看着花圈流泪，如果大舅能早回来一会儿，那姥姥也不至于抱着遗憾走了。
“卓卓，晚上我和你爸要给你姥姥守夜，你自己在家睡成吗？”
“可以啊！妈你放心，那我先回去了？”
“让你爸开车送你回去吧，顺便让他回家捎件你姥姥的衣服，等明天出殡一块烧了。”
“好，还有别的事要交代吗？”
“没了……嗯，闺女啊，你、你等上了大学再谈恋爱吧，好吗？”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尚卓卓觉得她妈妈是不是知道了什么？要不然怎么能把话题转到了谈恋爱上面呢。
“我……”
“行啦，先跟你爸回家吧，晚上睡觉别蹬被子，空调调高点。”
“哦好。”
到家正好八点整，尚勇按照刘佳美的指示，一件衣服也没落下，全都被他收到了袋子里。
走到门口，尚勇不放心，又折了回来，边穿鞋边嘱咐尚卓卓:“晚上饿了点外卖吧，自己在家别开火了，给你转一百，想吃什么吃什么。”
“嗯。”
“睡觉的时候门啊，窗户啊，一定要关严实了再睡，有人敲门别开，就说大人不在家。”
“嗯嗯嗯，知道了，爸，别唠叨了，快去吧，我有数。”
“我走了你关好门！防盗门一定要上锁！”
“行行行，你放心放心哈。”
尚卓卓送走她爸，回到自己房间里踢掉拖鞋，窝在小沙发里打盹。
唉……哭的眼睛都疼开了。
实在睡不着，尚卓卓给手机充上电，这会儿一条消息也没有，充到百分之九十，尚卓卓拔下插座，她不饿，刚才啃了一个水蜜桃，也用不着点外卖了，所幸洗个澡上床睡觉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起床，得早去送姥姥最后一程。
去年殡仪馆搬迁，新址的位置不太好找，尚勇开车开到一半就得下去问人，一连问了三四个，开得他自己都掉向了，最后还是打电话问了殡仪馆的工作人员，这才顺利找到了路。
“卓卓。”
“车老师，你怎么来了？”
“我来吊唁你姥姥，她是我老领导。”车婉简短地说完，却也忍不住伤感，她觉得自己不在状态，今天只是以尚卓卓姥姥后辈的身份来出席葬礼，别的，她无能为力。
“卓卓，去给你车老师拿朵小白花。”
“好！”
她们一前一后地走到箱子前，尚卓卓给车婉挑了一个最干净的小白花，并亲自帮车婉用别针别在她胸前的衣服上。
“开车来的吗？”
“嗯。”
“这个新殡仪馆离市区挺远的，我爸绕了好几圈才找着路。”
“是不好找，我也绕了一圈。唉对了，你喝水吗？我车上有冰水。”
此时室外已飙升到38c，今年罕见的热，身弱的人在外面站上一会儿就要晕倒。
“卓卓，把这箱臂章搬里面去吧。”
“刘姐，我给你搬进去吧，你歇歇，卓卓给你妈妈拧开瓶水，大热天的别中暑。”
车婉心疼尚卓卓，什么活都抢着干。
“谢谢你车老师，我们也准备冰水了，等会让卓卓给你拿几瓶，招待不周你多见谅。”
“这是哪的话，姐你辛苦了，孙主任也解脱了。”
“是啊……”
“孙主任最后走的不受罪吧？”
“嗯，没受多大罪，听我姐说，俺妈吃了饭就去床上躺着，过了一会说头疼，把她送医院，在救护车上不行的。”刘佳美说着就哽咽了，车婉上前安抚，接过她手里的纸箱。
“没受太多罪就行，刘姐你要想开，节哀。”
刘佳美点头，嘴上说着老太太都这个年纪了，儿孙们也都有出息，都孝顺，也享福了，走的也不受罪，每个人都有那么一天……但眼睛还是红了，自己亲娘，谁能做到真正释然，这份痛苦和思念注定会折磨人一辈子。
“主持人在催了，车老师，我先进去了。”
“哎好的。”
车婉趁着刘佳美转身，握了一下尚卓卓的小手，短短几秒，算是安慰，尚卓卓按照主持人安排的位置站好，家属太多了，足足站了两排。
主持人在念尚卓卓姥姥的生平，家属哭的都能震住殡仪馆旁边的水库，尚卓卓也是头一次看着她妈妈哭的那么奔溃，她大姨已经哭到不能站起来了，都哭抽筋了，大姨夫赶忙和姐姐去扶，尚卓卓也来到了她妈妈身边，和她爸一边一个扶住她妈妈的手臂。
来吊唁的宾客三鞠躬后围着姥姥的玻璃棺走了一圈，再过去家属那边，表达对他们的慰问，“节哀，节哀”，当天这句话，尚卓卓听了都得有个百十来遍，车婉跟着大部队走过来了，尚卓卓眼中全是血丝，她低头看地，不想让车婉看见。
“节哀，宝贝。”
尚卓卓被车婉抱在怀里，她紧紧咬住下嘴唇，没让抽泣声变大。
“缓一缓，缓一缓，卓卓，别哭的喘不上来气。”
她大姨已经哭晕过去了，大姨夫忙着打120，个别亲属使劲掰住尚卓卓大姨的双手，可能是哭太狠呼吸性碱中毒了。
仪式结束，尚卓卓的姥姥被工作人员从花圈里面推出来，刘佳美和尚勇跟着过去，老人家要去火化了，短短几天，以后再想见姥姥，就只能靠回忆了。
“喝点水。”
车婉一见她从殡仪馆大厅出来，就立刻递上矿泉水，再拉着尚卓卓到她车里去坐着，哭了那么久，车婉怕尚卓卓的身体会透支。
“早上吃饭了吗？”
“吃了个面包。”
“就光吃个面包啊？你现在饿吗？”
“不饿。”
“一点都吃不下？”
尚卓卓点头，车婉从她包里掏出了一个保温饭盒，她把盖子打开，是一盒饺子。
车婉夹了一个喂到尚卓卓嘴边，“我自己包的，你吃一个，看看好吃吗？”
“是白菜粉条馅的呢。”
“嗯。”
尚卓卓吃了两个，突然把头埋到了车婉的怀里。
“完了，车老师，我妈妈没有妈妈了，她……她早上跟我说……她、嗯，她没有家了……我也没有姥姥了。”
车婉一把抱住尚卓卓，刚平静不久的孩子，又掉眼泪了。
“虽然，不能和你姥姥能给你的爱相比，但我肯定会疼你的，别害怕。”
尚卓卓哭累了，手还是抓着车婉的衣服不放，姥姥的墓地选的很好，依山傍水，她操劳了一生，关爱子女，照料家庭，死后值得拥有一块风水宝地，刘佳美为她选了一个很名贵的骨灰盒，上面贴上了姥姥的照片，墓是双人墓，姥爷就在旁边。
“卓卓，给你姥姥磕个头吧。”
尚卓卓和哥哥姐姐跪下磕头，大人们都磕完了，站在一边，往地下洒一些花生和小米，鸡鸭鱼肉，饺子面条，还有姥姥生前爱吃的零食爱喝茶和酒，都整整齐齐摆在墓前，香还是尚卓卓点的，做完这些，她今天才有了一丝丝实感，她姥姥以后就住这了，这以后就是她姥姥的新家了。
“我在你家小区后面的小公园等你。”
尚卓卓回家后洗了个澡睡了一觉，这条短信是车婉六点多发的，现在已经八点了，不知道人还在不在。
“喂？”
“醒了吗？”
“车老师你还在公园？”
“嗯，我吃了饭了，没事转悠转悠。”
“那你！算了，我就下来了。”
尚卓卓换了身衣服，她拿了瓶六神，小公园里蚊子很多，车老师这会不一定被咬成什么样了。
“吃汉堡吗？”
“不吃，你吃吧。”
“来一口吧，是虾堡。”
尚卓卓就着车婉的手咬了一口。
“车老师，把你手臂伸出来。”
“嗯。”
“呀，好凉。”
尚卓卓有个习惯，什么东西都爱放冰箱，化妆品也是，驱蚊水也是。
“你不痒痒的慌吗？天热，这个亭子最招蚊子了。”
月光下僻静的凉亭，是她们约会的秘密基地。
“没事，我看着呢，还打死了好几只。”
“真厉害。”
可能今天天气实在太热，晚上没几个人愿意出来，周围的路灯就只有亭子里的那盏是亮的，小区怪会省电。
“这可乐你喝了吧。”
“怎么还是冰的？”
“接你电话前十五分钟，在你家小区门口买的。”
“车老师，你累不累？”
“今天吗？”
尚卓卓摇头。
“你一直都对我这么好，累不累？”
“不累啊，当然不累，我住院的时候，你不也对我很好。”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车婉提到住院，尚卓卓都不好意思说，这哪叫累呀？有护工在，她也没干多少活，不就是每天放学后带上饭去看看车婉嘛。
隔了良久，车婉才说:“是我耽误你了。”
“咱俩谁耽误谁呀？”尚卓卓笑道:“你牺牲的比我多。”
“想听我唱歌吗？专给你一个人唱哦。”
“真的？车老师你还会唱歌？不是骗我的吧？”
车婉捏住尚卓卓的鼻子，叹息地说道:“小不点，你老小瞧我！”
“那唱给我听吧，我可以录音吗？”
“可以。”
尚卓卓迫不及待拿出手机，准备给车婉录音，这还是她第一次听车老师唱歌呢！机会难得，她得好好把握。
“需要给你放伴奏吗？”
“不用。”车婉弯下腰，黑暗的凉亭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
“你在拿什么？”
“吉他，我可是做足了准备。”
“哇塞！真厉害呀车老师。”尚卓卓激动地喊道。
“可以给我照着点吗？太黑了看不清。”
“当然！”
“那我唱咯。”
车婉清清嗓，开始了她的自弹自唱。
因为我知道你是个容易担心的小孩子
所以我将线交你手中 却也不敢飞得太远
不管我随著风飞翔到云间我希望你能看得见
就算我偶尔会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著我
我是一个贪玩又自由的风筝
每天都会让你担忧
如果有一天迷失风中
要如何回到你身边
……
“呵呵，怎么样？陈升的《风筝》，这歌你应该没听过，挺老了。”
车婉放下吉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太好听了，很抒情，我都听入迷。”尚卓卓又说:“确实没听过，不过你怎么想起给我唱《风筝》的？”
“真想知道？”
“嗯嗯，比珍珠还真！”
“回家自己琢磨去吧！哈哈！”理由车婉没有说，有些话，她怕说了不好收场。
“哼，你真坏。”尚卓卓拿着东西跑回家，接下来几天，她一直在听手机里的录音，听到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