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一次礼拜
绵羊姑娘穿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头发上别着一个浅黄色的发卡。
她站在宿舍楼下等我。
我出了宿舍楼,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笑意盈盈地向我挥手。
我拉起她的手,问:“你怎么这么着急,我去女生宿舍找你不就行了?”
她摇了摇头,说:“我想早点儿看见你。”
我牵着她的手,顺着宿舍楼西边的小路出了北门,继续向西走。
我问她:“今天怎么穿得这么漂亮,我记得你以前都穿运动服去的。”
她笑着说:“我为了你故意穿的。”
我一愣,说:“教会里不是不让这样?”
她摇头,长发随着她的摇摆在风中飘散:“以前的教会不让,为的是怕影响教会里的兄弟们修行,现在这个教会,什么要求都没有。”
我说:“我好像有点紧张。”
绵羊姑娘难以置信地看着我,说:“你还会紧张?”
我说:“我怕我去了做不好会给你丢人,所以,最好我还是不去了。”
绵羊姑娘急的几乎跳起来,一只手抓住我的右手,另一只手抓住我右手的手腕,说:“你不能走,你答应过我的。”
我看着她笑,又看看她住我的手,再看着她笑。
她想明白原来我是在跟她开玩笑,就松开了手,低着头说:“你老是开玩笑。”
我凑在她耳边,说:“你不喜欢呀,不喜欢的话我就不开玩笑了。”
说着,我一转身,开始往回走。
走了几步,回头看见她愣在了原地,又跑回来,搂着她的腰说:“哦,我弄错了方向,我们走吧。”
又走出了一百米左右,绵羊姑娘忽然拉住了我,看着我的眼睛,喃喃地说:“你要是实在不想去,你就别去了。”
我愣了一下,说:“我没有不想去啊。”
她低下头说:“我以为你跟我开玩笑,是因为不想去。”
我抚着她的头发,说:“你别误会,我跟你开玩笑,是因为你太紧张了。”
她也愣住了,问:“我紧张?怎么可能?”
我笑着说:“我让你在宿舍里等,可是你等不及;而且你今天还特地换了好看的衣服,甚至连发型都特地整理了一下,不是紧张,还能是什么?”
绵羊姑娘急着辩解:“我……我……我不是……我其实……”
我只是面带微笑地看着她。
她说了一大堆“我”,最终也没有说出来“我”到底是怎么了。
我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她低下了头,也红了脸庞,说:“好吧,我承认,我是挺紧张的。”
我问她:“明明是我第一次去,你为什么会紧张呢?”
她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
我拉起她的手,捏了捏她的手心,说:“你放心,你想的我都明白,你担心我可能会对教会的印象不好,以后就不去了,是不是?”
绵羊姑娘犹豫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
我拉着她往前走,说:“如果真的是那样,也许只是上帝觉得,我的机缘还没有到,你一开始的时候,不也是信不了吗?”
绵羊姑娘小声地“嗯”了一声。
教会里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不是一进门的墙上挂着一个硕大的十字架,我很难看出来这里不是普通人家。
这是一户两室两厅的小房子,其中一间卧室锁着门,大概是本家女儿的卧室。
屋里前前后后来了二十几个人,显得分外拥挤。大家主动分成两拨,女生都去了卧室,男生则集中在客厅。卧室里的床边和客厅里的沙发上早就坐满了人,晚来的就去餐厅拿个小马扎找地方坐下。
房子的主人,大概相当于我们牧师吧,是一位年约六旬的老太太,她的头发银灰相间,脸上的皱纹却不是很多,身高与绵羊姑娘相仿,体型稍微有些偏胖,是典型的中老年妇女模样。
她的脸上始终带着慈祥的笑容,和善的目光扫过所有人。
在座都是跟我年龄相仿的年轻人,脸上都带着像绵羊姑娘一样稚嫩的目光。他们有的在交头接耳,有的在看着圣经,还有的双手抱在一起,默默地做着祷告。
我坐在客厅靠近卧室门的地方,透过卧室的门,绵羊姑娘就坐在对面的床边。我对着她笑,她却向我使眼色制止了我。
“牧师”老太太拍了拍手,使得整个屋内都安静了下来。
“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就开始吧。”
所有人齐声说:“阿门。”
“牧师”老太太接着说:“我们今天有一位新来的兄弟,欢迎他来做一下自我介绍吧。”
所有人齐声说:“阿门。”
我好奇地张望究竟是哪位“兄弟”,扭头看去的时候,却发现大家的目光竟然都落在我身上。
我转回头看向绵羊姑娘,看见她正向我使眼色。
我才明白,原来“新来的兄弟”,竟然就是我。
“牧师”老太太鼓励着说:“不用害怕,勇敢一点,这里都是你的兄弟姐妹!”
她鼓励的目光看向了我,让我意识到,不站起来是不行了。
我来之前的打算,是像听课一样,找一个无人关注的角落,静静地看他们表演。
没成想,一上来就成了焦点。
我硬着头皮站了起来,简单地说了一句:“我叫林凡,今年20岁,第一次来这里,请大家多多关照。”
说完,刚打算坐下,只听“牧师”老太太又问了一句:“给大家说一说你为什么来这里好吗?”
我皱着眉头看向绵羊姑娘,却见她红着脸低着头不敢看我。
我只好一咬牙,把心一横,说:“屋里坐着的女生有一个是我女朋友,她叫我来的。”
屋里顿时哄堂大笑,好多人的目光集中在绵羊姑娘身上,她的脸更红了,头也低得更低了。
“牧师”老太太也忍不住笑出了声,摆摆手让我坐下,嘴里还说着:“我们的这个兄弟非常的诚实哈,这样的态度很好,就是应该实话实说。”
接下来她开始给我们讲上帝。
“上帝是无形的,他没办法用眼睛去看到,他也没办法用耳朵去听到,更不可能用手去触摸到。只能用心去感受。你用眼睛去看得时候,感觉他是不存在的。你用耳朵去听的时候,感觉他是不存在。你用手去触摸的时候,感觉他是不存在的。可是你要是用心去感受,她就是无所不在的。”
“牧师”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像西方那些政客演讲一样。
我心想难怪课本上讲的,宗教信仰基本上都是唯心主义的,以前还想不太明白,听了这些,一下子就懂了。
“牧师”老太太每说完一段,所有人就跟着喊一句“阿门。”
绵羊姑娘曾经给我讲过,阿门意思是“真诚、实实在在的”,是标准的宗教用语,在礼拜和祷告时表示同意或肯定的意思。
阿门这个词,其实也有“诚心所愿”“但愿如此”等意思,表示信徒在祈祷时的真诚和坚定,以及对神的敬畏和信赖。祈祷结束的时候也常常会说阿门,表示对祈祷内容的肯定和接受。
可是在我看来,阿门应该是一种口头禅或习惯用语,类似于佛教中的“阿弥陀佛”,道教里的“无量天尊”。
我也学着他们一起“阿门”。
“牧师”老太太开始给我们讲“神迹”。
所谓“神迹”,就是上帝存在的证据。
“牧师”老太太给我们讲了这样的故事:“他们的女儿,高三末期,也就是即将高考的时候,忽然成绩降了下来,原本能考一本的成绩,连着三次模拟,连二本都不够。姑娘的压力很大,经常晚上学着学着习,崩溃大哭。他们两口子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却没有办法。后来,她跟孩子他爸商量,既然已经实在没有办法了,就虔诚的祈祷吧。于是,他们两口子,每天晚上孩子学习的时候,就跪在十字架前面默默的祈祷。高考前的几天,她正闭着眼祈祷,忽然感觉眼前出现了一团光,光团里站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他的头发和胡子都彻底白了,没有一点儿黑色。他身上穿的衣服也都是雪白的颜色。她睁开眼睛去看,所有的一切却都消失了。她把这些都告诉了孩子他爸和女儿。后来女儿参加高考了,成绩非常好,比预想的好了很多。所以我的祷告上帝他老人家听到了。”
所有人都连连喊着“阿门”,甚至好多人都流下了眼泪。
我整个人都蒙了,大家怎么了?为什么要哭?我是不是也要跟着哭?可是我现在挤不出来眼泪呀!
我非但不想哭,反而想笑,可是又憋着不敢笑,生怕再次成为焦点。
我瞥了绵羊姑娘一眼,发现她也在擦着眼泪,差点儿忍不住笑出来,赶紧用力地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总算是止住了。
接下来是所有的“兄弟姐妹”分享“神迹”:有的说自己遇到什么困难,经过虔诚的祷告,困难自己就消失了;有的说自己面临两难的抉择,实在不知道怎么办了,于是虔诚的祷告,就得到了指引,最后不但获得了最好的结果,担心的事情也没有发生;还有的说自己因为信仰的问题跟女朋友分手了,非常痛苦,每天虔诚的祷告,结果没过多久,女朋友竟然自己开始信教了,后来就和好了……讲到最后一个的时候,我和绵羊姑娘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相互传递了一个笑容。
最后的环节就是祷告。大家都小声地祷告着,唯独身后一位“兄弟”祷告的声音大了一些,传到了我的耳朵里,原来是在乞求期末考试不要挂科。
我心中暗想:如果这样的乞求有用的话,我宁肯不去上课,天天找个地方做祈祷,毕竟这好像比学习轻松多了,这可是一条捷径啊。
我不知道该祈祷些什么,但想着“人不走空”的说法,来都来了,就许了“绵羊姑娘会主动拉着我的手走出教会”的愿望。
祈祷结束了,整个礼拜的过程也就结束了,很多人跟“牧师”老太太打了招呼就走了。我和绵羊姑娘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牧师”老太太给叫住了。
“牧师”老太太仰着头看着我,问:“今天的感觉怎么样?”
我诚实地说:“这个很难讲,听了很多故事,但是好多东西还是想象不出来。”
“牧师”老太太笑着说:“第一次来都是这个样子的,不用着急,慢慢来。”
她又简单地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一开始信仰的困扰,像什么难以接受上帝的存在啦、还有世界起源的争议啦,等等,说了大概半个小时,才终于面带笑容地把我和绵羊姑娘送出了门。
下了楼,出了楼宇门,我一直在笑。
绵羊姑娘看见了,就问我在笑什么。
我说:“在笑你。”
绵羊姑娘看了看自己,确定衣服和鞋子没有什么问题之后,才满脸惊讶地问我:“我有什么好笑的。”
我说:“刚刚出门的时候,如果你能主动拉着我的手,那就是‘神迹’了。”
绵羊姑娘愣了一下,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把刚刚祈祷的事情跟她说了一下。
绵羊姑娘气笑了,说:“你怎么能这么儿戏呢?”
我拉起她的手说:“我心里想的是,这事儿如果成了,怕是想不信都很难了。”
绵羊姑娘说:“哪会有那么简单?我们多少兄弟姐妹信了好多年,都还没有感受到神迹,只有那种信仰特别坚定的人才有可能见到神迹。我都还没有见过呢?”
我笑着说:“万一上帝他老人家对我格外宠爱呢?”
绵羊姑娘说:“这种事情你别老是开玩笑,不尊重。”
我点点头,说:“知道了,遵命。”
绵羊姑娘认真地说:“其实,你本身这样祈祷就不对,因为你心里想着要考验上帝,这是不对的,上帝是不能由我们一个普通的人去考验的。你只有怀着一颗虔诚的心,上帝才会降下来恩泽。”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说:“是我错了。”
绵羊姑娘说:“其实也没关系,你不知道么,很正常,以后不要这样了就行。”
我点头答应。
出了小区往回走,第一个路口等红灯,我从绵羊姑娘背后抱住她。
刚想说话,她忽然转过身,指着我的鼻子,说:“我差点儿忘了,你怎么能那么说我?”
我一愣,诧异地看着她,问:“我怎么说你了?”
绵羊姑娘说:“你当着那么多人,说来做祷告‘是因为我是你的女朋友,我叫你来的。’”
我皱着眉说:“对啊,事实不就是这样吗?”
她说:“你就不能说个别的理由吗?”
我反问她:“你们不是不让撒谎吗?怎么我说了实话,你还不开心了呢?而且,我也考虑到你了,都没有点出来你的名字。”
她辩解着说:“虽然……但是……哎呀,我说不过你,可是这样的话,你不来的时候,他们好多人会问我了。”
我说:“那你实话实说不就行了。”
她说:“可我不知道怎么说啊?”
我说:“他有事情、他不想来、他上课去了……什么理由都可以啊。”
她犹疑着点了点头。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放心吧,我不会让你为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