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信不了教
回到学校，绵羊姑娘拉着我一起去食堂吃午饭。
饭菜往桌子上一放，绵羊姑娘就两手抱在一起，开始做礼拜。
等她做完了礼拜睁开双眼，我笑着说：“你好像很久没有做饭前礼拜了。”
绵羊姑娘说：“我在为你做祷告。”
“为我？”我一时惊讶，“为什么要为我？”
绵羊姑娘笑着说：“我祈祷你能够顺利地接受信仰。”
我笑了笑，说：“怕是未必能那么顺利呀，你不是历经差不多两年才到现在的程度吗？”
绵羊姑娘说：“我那是因为走了很多弯路，我相信你会比我更快的。”
我叹了口气，说：“希望如你所愿吧。”
我们开始边吃边聊。
绵羊姑娘问我：“今天去了有什么感想？”
我反问她：“你想听你喜欢听的还是诚实的？”
绵羊姑娘说：“当然是诚实的。”
我说：“诚实的，就是我感觉很荒诞。”
绵羊姑娘着急了，抓住我手，问：“怎么会荒诞呢？”
我说：“你先不要着急，听我慢慢讲。”
绵羊姑娘才松开我的手。
我说：“首先，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个老太太讲完神迹以后，你们都痛哭流涕？其次，他们讲的那些所谓的神迹，在我看来就像是做梦一样，我严重怀疑，他们压根不是见到的神迹，而是梦到的。最后，临走的时候，跟那个老太太交流的时候，她说不要管自己难以相信的问题，你就始终告诉自己上帝是存在，久而久之就相信了，这个，难道不就是一遍一遍地给自己洗脑吗？”
绵羊姑娘愣在了当场，手里的筷子举在半空中，忘记了把筷子上夹的菜放进嘴里。
我用手在她的眼前晃了晃，才让她回过神来。
她惊叹着说：“天呐！”
我被吓了一跳，问：“有什么问题？”
她把筷子放下，说：“你怎么会想这么多，我一开始去的时候，只是苦恼很难相信，想不到你竟然会想这么多事情。”
我说：“其实我想的还更多，只是这三条是比较主要的。”
绵羊姑娘说：“我只能回答你第一个问题，那就是我们虽然哭，却并不是痛哭流涕，而是因为感动，是为了神的荣耀而感动。”
我叹了一口气说：“哦，这样啊，我当时还在担心，实在是挤不出来眼泪怎么办，又要引人注目了。好在当时大家都忙着各哭各的，没有人关注我。”
绵羊姑娘接着说：“至于第二个问题，因为我也没有见过神迹，回答不了你。至于第三个问题，我没有想过，也回答不了你。如果你好奇的话，可以下次再过去，跟阿姨沟通一下。”
阿姨，就是那个“牧师”老太太。
我说：“我暂时还不想跟她沟通。我感觉有时候自己体会比向别人请教更好，就像我们做题，自己做出来比别人教给你更容易学会。”
绵羊姑娘说：“随便你吧，按你的方式来。”
我答应绵羊姑娘，至少每周去一次教会那里。
一连去了一个多月。
绵羊姑娘每次都会问我有什么感受，我每次给出的回答都跟第一次差不多。
做礼拜的流程每次都差不多，神迹的故事也都大同小异，我无法理解的“为了神的荣耀而感动”始终在进行。
我开始失去了兴趣。但是在彻底失去兴趣之前，我认为有必要跟“牧师”老太太交流一下，那几个让我感到困扰的问题。
绵羊姑娘先一步失去了耐心，她总是安慰我“要慢慢来，不着急”，可她总是急的跟什么似的，没等我去找“牧师”老太太，绵羊姑娘就先向她请教了。
得到的答案是含糊其辞的。或者说，绵羊姑娘转达的答案是含糊其辞的。
绵羊姑娘的解释，让我感觉更加混乱。
我决定亲自去问一下。
又是一个周末，做完礼拜以后，让绵羊姑娘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找“牧师”老太太探讨一下。
关于“怎么证明上帝的存在”，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上帝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从他创造的东西就能知道，比如我们呼吸的空气、我们享受的灿烂的阳光、我们所领受的天上降下来的雨水和雪、我们所吃的地里长出的粮食、我们所饮用的江河湖海的水、我们所吃的瓜果蔬菜，哪一样不是神赐给人的恩惠，这是普遍的恩典，是每个人都能领受到的。”
关于“神迹”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神迹是不可否认的。主耶稣说：“你们纵然不信我，也当信这些事（神迹），叫你们又知道又明白……”但是当时的宗教领袖诬称行神迹的耶稣是鬼王附身。主耶稣吩咐死了四天的拉撒路起来，死人就起来走出墓门。连死人都听主耶稣的，但活人却不一定听。宗教领袖反而因嫉妒和害怕，立即开会决定要杀死祂。
假设主耶稣复活的事件发生在今天，特别是在祂事先不断向人预告后，人们就能用现代摄像技术守候在坟墓前，然后把整个复活过程拍摄下来，透过卫星转播全世界。即使如此，是不是人人都信祂和祂的神迹呢？也未必。如果我们不谦卑下来、不凭信心、不悔改的话，上帝再怎么显现自己、显现神迹，我们都无法相信。”
关于“洗脑”的问题，得到的答复是这样的：“信仰是我们自己选择的，是我们根据自己的理解和判断选择的信念；洗脑则是被动的，是由外部力量强制灌输给个人的思想和观念。
信仰是基于我们的内心需要和追求；洗脑的目的通常是对人进行思想控制。”
出了教会的门，绵羊姑娘迫不及待地问我：“阿姨有没有回答你？”
我想了一下，说：“回答了，或者说，没有回答。”
绵羊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说：“意思就是她虽然回答了我，但是没有正面回答。”
我于是详详细细地把所有的对话都转述给了绵羊姑娘。
绵羊姑娘听完以后，说：“我感觉阿姨说的挺好的呀。”
我说：“这个可能就是我们理科生和你们文科生考虑问题之间的差异了。我们思考问题，讲究的是逻辑。因为a=b，b=c，所有a=c，这叫逻辑。怎么证明我存在，因为看得见听得见摸得着。怎么证明上帝的存在？我需要得到的回答是，怎么感受到他的存在，可是我得到答案并不符合这样的逻辑。其他的问题也是这样。”
绵羊姑娘说：“你想问题想得太深了，我没办法回答你。”
我说：“我之前一直不找‘牧师’老太太询问，主要是我当时就觉得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这么多年以来，基督徒与无神论者之间的讨论，已经太多了，也始终没有定论。”
绵羊姑娘轻声地“嗯”了一声。
尽管如此，我仍然保持着每周跟绵羊姑娘去做一次礼拜。
直到有一天，“牧师”老太太讲了一个这样的“神迹”。
“那是一个普通的下午，我们单位组织体检。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拿到体检单的时候，我就开始心慌。前面做了几个检查，都没什么问题，我的心情开始稍微平复了一些。后来，再做最后一项胸部ct的时候，那个医生忽然出来问我，有没有家属陪同。当时是我自己去的，我就如实地告诉了他。他说让我明天和家属一起过来。我当时很担心，就问医生到底是什么问题。医生说看起来有一个阴影，但是还不能确定，只能复查以后才能定。”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你知道我当时知道这个消息有多么害怕吗？”
在场的人齐声喊了一句：“阿门！”
“第二天，我老公陪着我去做了检查，检查结果出来的时候，医生单独把我老公叫进去了。我在外面心慌意乱来回溜达。等了很久，我老公才面色凝重地从医生的办公室里出来。我问他到底是怎么了，他一开始还不肯说，只告诉我肺上面长了个小东西，可能需要切除。”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你说这样话我怎么能相信呢？”
在场的人又一次齐声喊了一句：“阿门！”
“我再三的追问他，从医院一直追问到家里，直到他实在受不了了，才终于说了实话。他告诉我，医生说昨天看到的那个阴影，今天经过复查，应该是个肿瘤，而且很有可能是恶性的，也就是癌。”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你们能想象我当时的心情吗？”
在场的人又一次喊道：“阿门！”
“我当时整个人都懵了，要不是我老公扶住了我，几乎就要瘫在地上。当时女儿已经上学去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半夜的时候，我睡不着，脑子里一直想的都是，万一我走了，我的女儿怎么办？我的老公怎么办？我的女儿还没有毕业，将来她结婚的时候，谁来送她出门？我的老公嫩，他才五十岁，后面的日子要怎么过呢？我越想越心乱，越想越睡不着，后来索性披上衣服，走到客厅里，跪在沙发前，虔诚地祈祷。”
“牧师”老太太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在场的人又喊了一声：“阿门！”
“我老公也被我惊醒了，他走出了卧室，走到了客厅，问我在干什么。我赶紧招呼他说：‘你别问了，赶快过来和我一起祈祷吧。’我们两个人就在那里祈祷，一直到快要天亮的时候，我恍惚间看到了一团光。我赶紧拉了老公一把，问他有没有看到。我老公说，他也看到了。”
在场的人又喊了一声：“阿门。”
“第二天，我们还要去复查。一大通检查下来，已经快要中午了，那医生又把我们叫进了他的办公室。他惊喜地告诉我们，说他见到了从业以来最神奇的事情，那个阴影，就是那个他们一开始以为是肿瘤的阴影，竟然不见了。他们好几个医生也都一起给我复查了，结果就是消失了，整个不见了。好几个医生都说：‘太神奇了。’当时我们感谢了医生以后，就开心地回家了。”
“我的兄弟姐妹们啊，你知道我当时内心的感动有多么丰富吗？”
在场的人又喊了一声：“阿门！”
“我回到了家，拉着我老公一起跪在沙发前，就是那个地方，”说着，“牧师”老太太伸手一指，正好指到了我今天坐着的地方，她接着说：“我们跪在那里，抱着两手开始祷告，感谢万能的主啊，我亲爱的上帝啊……”
“牧师”老太太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身边的人都已经泣不成声了，我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看看卧室里的绵羊姑娘，她也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
“牧师”老太太又说了一大通感谢“万能的主”的话，总算讲完了她的“神迹”。
因为她今天讲得格外长，接下来就没有安排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故事，直接进行了“祷告”的环节。
我看到绵羊姑娘闭着眼睛祷告，泪水从她的眼角处流下来，流过了脸颊，流到了下巴上。
礼拜结束以后，我问“牧师”老太太，看到的那团亮光，还是之前看到的“白胡子老头”的形象吗？她回答说：“不是的，这次就只有一团亮光，亮光里并没有白胡子老头。”
我向她道了一声“谢”，便跟绵羊姑娘出了教会。
绵羊姑娘还在抽泣着，我给她递上纸巾，她捂着脸好大一会儿，才终于恢复了原状。
绵羊姑娘问我：“今天有没有接受到感动？”
我苦笑着说：“我很想回答有，但确实没有。”
绵羊姑娘着急地问：“怎么会没有呢？阿姨讲得多好啊？”
我苦笑着说：“如果非要我说一下感受，那就是震惊。我不知道你们究竟是怎么把情感调动到一起的，当我看到你们一起喊“阿门”、一起大哭的时候，我内心的震惊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可是很抱歉，因为我还没有相信上帝的存在，而她讲得那些又超出认知，我甚至怀疑她一直在说假话。”
绵羊姑娘生气了，说：“你怎么能那么说阿姨呢？阿姨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她是不会说谎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