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晚点儿的火车
洗完头,躺在床上跟绵羊姑娘聊球球。
我说:“为什么忽然要去外地?”
她说:“想散散心。”
我说:“只能去外地吗?”
她说:“我想换个环境。”
我问:“你打算出去几天?”
她说:“当然是一天啊,我们女生晚上要查寝的。”
我说:“那能出去多远?”
她说:“只要不在这座城市就好了。”
……
所以,我们出发去了最近的城市。
流水发车的绿皮火车,每张票只需要十六块钱。坐车的人很少,我和绵羊姑娘拥有着六个座位。
我看着窗外的风景,感慨地说:“送别这趟火车那么多次了,还是第一次坐在上面。”
绵羊姑娘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你还记得我那个英语老师吗?”
我大一的英语老师,是个还没毕业的博士,一位古灵精怪的二十八岁女士。当时我刚刚认识绵羊姑娘不久,正好英语老师想在班里找一个课代表,我为了英语水平能跟上绵羊姑娘的脚后跟,主动请缨当了这个课代表。
说实话,作为一个课代表,我是不合格的,因为我最常逃的课,就是英语课。英语老师常常不得不自己收了作业,骑着自行车到东校区校门口的网吧里把我揪出来,然后我再骑着自行车送她回北校区。
可是,作为英语老师的课代表,我自认为是相当称职的。我听说她每周末还要回学校准备博士毕业答辩,每次要很早赶火车。那时候天还不亮,街面上一个人都没有。我就设法买通了舍管大爷,周六早晨提前两小时打开楼门,放我出去。我就会骑着自行车去教职工宿舍接她去火车站。这也是为什么我作为一个课代表,敢于带头逃课的根本原因。
付出是值得的,逃了那么多英语课,期末英语考试我竟然名列前茅。
路程本来是很短的,却因为绿皮车足够慢,所以我和绵羊姑娘有足够的时间闲聊。
火车到站的是一座熟悉又陌生的城市,说它熟悉是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就曾经听说过它,说它陌生是因为我除了坐大巴车在这里的长途车站短暂停留以外,再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
我和绵羊姑娘漫无目的地走在这座城市的大街上,车辆和行人在我们身旁经过,像极了时光的流淌。
我曾经提议去这座城市最出名的景点看一看,可是绵羊姑娘却拒绝了,她对那些不感兴趣。
我又提议去这座城市最火的小吃街转一转,可是绵羊姑娘也拒绝了。
我问她:“真的不去吗?”
绵羊姑娘犹豫了一下,说:“不去。”
我又问她:“你确定,那里可都是你喜欢吃的,酸辣粉、炸串、蛋饼、烤肠、锅贴……”
绵羊姑娘拉住我的手,说:“走吧,我们去小吃街。”
阿志说:“人在饥饿时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吃饱,可是吃饱了以后,却又各种各样的烦恼。所以,人之所会有烦恼,就是因为吃饱了撑得。”
我不这么认为。
我觉得人在烦恼的时候就是应该去享受美食,人一旦享受了美食,就什么烦恼都忘记了。
绵羊姑娘果然忘记了烦恼。她左手拿着炸串,右手举着烤肠,趁我没注意,还咬了一口我的锅贴。此刻,她是快乐的。
如果说,人在饥饿时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吃饱。那么,人在吃饱了以后也只有一个烦恼,那就是吃得太饱。
刚刚看到美食还满眼小星星的绵羊姑娘,现在已经对它们弃之敝履了。
绵羊姑娘对我说:“你赶快把它们拿的远远的,别在我眼前晃。”
说这话的时候,她弯着腰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绵羊姑娘问我:“你说,我现在这个样子,像不像西子捧心?”
我仔细端详了她一番,说:“我看着不像,不过,倒是另有一个成语挺符合你的。”
她笑着问我究竟是什么?
我摇头晃脑地说:“西子捧心看不出来,东施效颦倒是有那么点儿意思。”
说完,我就跟她拉开了距离。
她气的就要追我,可是刚走了两步就疼的“哎呦哎呦”起来。
我赶紧跑回来扶她,一边扶她一边说:“可惜没有一根拐棍,要不你现在这个模样,倒也像个七八十的老太太。”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可是笑的时候眉头却皱得更深了,她嗔怪我说:“你不准再逗我笑了,我笑的时候肚子疼。”
我只好像扶老太太过马路那样,扶着她在路边溜达。足足溜达了十几分钟,她总算缓过来了。
就在她溜达的时候,我忽然想到一个绝好的去处,那是一片大湖,方圆几百里最大的湖。
有句话说的好:失落的时候看山,山增志气;悲伤的时候看水,水长心胸。
绵羊姑娘说我这句话说的很有哲理,问我在哪里看到的。
我告诉她:“这是我刚刚编的。”
绵羊姑娘又气笑了。
我和绵羊姑娘很快就到了湖边。湖确实很大,几乎望不到对岸。可我是看过海的人,所以再大的湖,在我看来也没什么可惊讶的。可是绵羊姑娘就不同了,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湖,震撼几乎让她跳了起来。
她对着湖水欢呼,放声大喊。声音随着水波飘去,逐渐消失在了远方。
我拉住她的手,后退了几步,生怕她一不小心掉到湖里去。
我们租了一条小小的脚踏船,向着湖水深处进发。
脚踏船吃水很深,感觉只要一个最小的浪头,就能涌进船舱里来。
绵羊姑娘把手伸进水中戏水,随着她的手指滑动,水面上掀起来小小的浪花。
我吓唬她说:“你可要小心湖里说不定有什么水怪,一口就把你的手咬掉了。”
吓得她连忙把手缩了回来。
我哈哈大笑,说:“这个湖里每隔几年就会把水全部放掉进行清理,压根不可能有什么水怪。”
她点了点头,却再也不肯把手伸到水里。
差不多到湖中心,我放开方向,身子一歪,躺在船舱里。
我问绵羊姑娘:“我觉不觉得,像我们现在这样,没有目标,没有方向,只是随着微风,飘飘荡荡在水面上,也是一件相当惬意的事情。”
她微笑着,说:“是的。”
我接着说:“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想象自己躺在一叶扁舟上,在茫茫的水面上,随波荡漾,很快就能睡着了。”
绵羊姑娘说:“我可不能这样,因为我如果想象自己在那个小舟上,我就会考虑小舟会不会翻了、水是不是很深、万一起风了怎么办……然后就更睡不着了。”
我说:“我们果然不是一类人。”
绵羊姑娘说:“我们确实不是一类人。”
我又说:“可是我们的性格刚好互补。”
绵羊姑娘笑了,说:“你说的对。”
玩了一下午,又在另一条小吃街吃过了晚饭。
我说:“该回去了,要不赶不上宿舍楼关门了。”
她说:“确实该回去了。”
于是我们赶到了火车站,却被告知,我们要坐的最后一班火车,晚点儿了。
我们去问服务台,问火车会晚点儿多久。
得到的答复是:“不一定,有时候晚点儿几分钟十几分钟,也有时候晚点一两个小时,这个都不好说。”
我和绵羊姑娘只好坐在候车大厅等候。
足足等了一个小时,绵羊姑娘终于等不及了,说:“要不我们坐汽车吧。”
汽车也只剩下了最后一班,可是现在不能确定能不能赶得上。
我们陷入了两难。
一方面是肯定会来却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的火车,另一方面是马上就走而且不确定能不能赶上的汽车。
我问绵羊姑娘怎么决定。
绵羊姑娘犹豫了一下,说:“我觉得最好还是去汽车站,如果火车再晚一会儿,就算能赶回去,也赶不上宿舍楼关门了。”
她说的似乎有道理,关键时候还是要有赌一把的勇气。
可是我们赌输了。我们到了汽车站,只差了几分钟,被告知汽车已经开走了。
我们又匆匆地赶回火车站,火车也开走了。
我问了服务台,火车在我们离开火车站之后十几分钟就到站了。
除了打车,我们没有任何可能在宿舍楼关门之前赶回学校了。
可是,跨市打车,所花费的费用是我和绵羊姑娘这种穷学生所负担不起的。
绵羊姑娘哭了,她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
我扶着她站了起来,她又趴在我的怀里哭。
我安慰她不要担心,今晚未必就一定会查寝。
她还是哭。
我又安慰她,就算是查寝,也未必会查到你。
她仍然哭。
我继续安慰她,就算查到你,让舍友帮忙撒个谎,就说你洗漱去了,说不定也能蒙混过关。
她哭得更凶了。
我只好说,真要是查到你了,我帮你写检讨书。
这仍然没有安慰到她。
逼得我没有办法了,急中生智,抱着她的脑袋说:“你先不要哭了,先听我说。”
她果然不哭了。
我问她:“你相信上帝吗?”
她说:“当然相信了。”
我说:“如果是这样,那你们是不是常说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她惊讶的回答:“对呀。”
我继续说:“这样说的话,我们现在的遭遇应该也是他的安排?”
绵羊姑娘点了点头。
我接着说:“那么,按照圣经的说法,我们现在遇到了困难,作为一个基督徒,你应该干什么呢?”
绵羊姑娘恍然大悟,说:“祷告,对,就是祷告。”
她于是不再理我,双手抱在一起,闭上眼睛,坐在那里默默地祷告。
祷告了大概十分钟,她竟然变得很平静。
我问她:“你没问题了?”
她说:“没问题了。”
我说:“不担心查寝了?”
她回答说:“我已经祷告了,如果得到上帝的应允,就不会查到我。如果被查到了,那就是上帝的安排,是我应该接受的。”
我忽然感觉信仰也是一种幸福,在自己思想世界里的幸福。
我们找了一家破旧的宾馆住下。好在宾馆虽然很破,房间里还算整洁。
我们选了最小的房间住下。好在房子虽小,床却够大。
大床房比标准间便宜了二十块钱,绵羊姑娘毫不犹豫地选了大床房。
进了房间的时候,我问她,怎么这一次你不怕出什么问题了。
她说:“我刚刚已经向上帝祷告过了,就算出了什么问题,那也是上帝的安排。”
我感觉她似乎对信仰和圣经的理解出了一些偏差,可是我不信教,也说不出来这种偏差究竟在哪里。
我很快就感觉到了她的不同。
她今天似乎变了个人,变得有点儿“主动”。
坐在床边,没聊几句,她就去洗澡了。我想着她没有带睡衣,过一会肯定会让我给她送衣服。可是她竟只裹着一条浴巾出来了。
我的眼睛瞪得眼皮都要裂开了,还好我的眼睛不大,否则的话怕是眼珠都要飞出去了。
我想说点儿什么,可是又觉得什么都不该说,索性就什么都不说了。
我原想着对付一宿,可是人刚躺下,就被绵羊姑娘催着去洗澡。
我故意光着身子走进了浴室,然后洗完澡不着寸缕地从浴室里走出来。
以为她会说我几句,可是她却一言未发,只是坐在床头,看着手机。
我凑到她身边,想逗一逗她。可是她却立刻放下手机,钻进了被子里。
我去抓她的被子,却听到被子里清晰地传来了她柔柔地声音:“关灯!”
我假装没听到,把耳朵凑在被子边,问:“你说什么?”
被子里伸出来一截削了皮的莲藕,那是她洁白光滑的手臂,那个手臂在床头前摸索了一会儿,“咔嚓”一声,关上了灯。
我轻声地问她:“你今天好像有点反常啊?”
她的声音从被子里传了出来:“你不用管。”
我又轻声地问:“那我还用遵守你在我家时的约定吗?”
被子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传出来一个声音:“你不要问我。”
我隐约感觉今晚可能是一个不平凡的夜晚。
我的血液似乎都已经沸腾起来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种隐隐地不太好的感觉。
她越是这样,这种感觉就越是强烈。
她,到底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