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离愁别恨
鲁迅先生说:“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只要你愿意挤,总还是有的。”
在我看来,时间就像海绵里的水,还没挤几次,就没有了。
回家的大巴上,我畅想着和绵羊姑娘一起回家后快乐的生活,心里不断地念叨着:“七天啊,整整七天啊,这可真是一个美妙而漫长的时间。”
可是一晃,竟然就过去了六天。
今天是小年,按照习俗应该吃饺子。
明天一早,绵羊姑娘就离开了。按照妈妈的说法,上车饺子下车面,今天仍然该吃饺子。
绵羊姑娘自告奋勇和面。
妈妈的意思,她是客人,本不该让她动手的。
可是绵羊姑娘说,她非常擅长和面,想要露一手。
面和水加进盆里,绵羊姑娘一上手,爸爸就说:“这手法一看就是经常和面的。”
绵羊姑娘说:“对,我从小就会和面,后来和得比妈妈还好,以后只要在家,就都是我和面。”
我问她:“过年的时候,总是和面会不会觉得有点儿辛苦。”
她说:“不辛苦,很喜欢和面,很有成就感。”
爸爸意味深长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心怀愧疚地闭上了嘴。
这么多年来,过年的时候我向来是被嫌弃的对象,什么都做不好,在哪里都碍眼。
爸爸和妈妈在旁边收拾馅儿料,没等他们收拾完,绵羊姑娘的面就和好了。
当她去洗手的时候,我听到爸爸小声地跟妈妈说:“你看看人家和的面,真是达到了老一辈人说的三净——面净、盆净、手净。”
妈妈也小声地附和:“就是,你看看那个盆,一点儿面粉都没粘住,锃光瓦亮的。”
绵羊姑娘洗完手回来,妈妈问她:“会包饺子吗?”
绵羊姑娘说:“和面、弄剂子、擀皮儿都会,唯独不会包饺子,因为家里妈妈和姐姐包的都很好,就没让她学。”
我说;“那也没比我强多少,擀皮儿的活儿我也会。”
刚说完,被爸爸抢白了一句:“你倒是会,你可懒得干呢。”
绵羊姑娘于是拉着我擀皮儿,说她想跟着阿姨学习包饺子。
我于是不情不愿地从电脑桌前站了起来,洗过了手,开始擀饺子皮。
妈妈和绵羊姑娘一起包饺子,她们俩一个想学,一个乐意教,忙的忘乎所以。
没过一会儿,妈妈说:“你这手还真是很巧呢,这么一会儿功夫就学的有模有样的。”
爸爸在旁边接了一句:“是啊,不像有些人,学多少年了,到现在连个饺子也不会包。”
我连忙辩解:“谁说不会?谁不会?我明明会包,就是懒得包而已。”
爸爸说:“是吗?那包几个我看看。”
绵羊姑娘也在旁边起哄。
我不得已,拿起来一个饺子皮,装模作样地填了点儿馅儿,好歹也捏起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饺子的形状有点怪异。我想要调整一下,没想到用力过度,饺子肚子那里便漏了。没办法,只好又弄了一点儿面补上。
绵羊姑娘看了看我包的饺子,笑的几乎把手里的饺子掉在地上。
爸爸也说:“你这个饺子下了锅,这顿饭的名字就应该改叫‘片儿汤’了吧。”
饺子出锅了,一盘一盘的饺子端上了桌。
妈妈笑着对绵羊姑娘说:“尝尝我们这边的饺子,比你家里的怎么样?”
绵羊姑娘尝过了以后说:“好吃,比我家里的好吃多了。我妈妈做饭,向来是只考虑健康,从不顾及口味,所以几乎她做的所有的饭都不好吃。”
爸爸又问:“那你爸爸做饭呢?”
绵羊姑娘说:“我爸爸不会做饭,妈妈不在家的时候,他就煮面吃。”
我又问她:“那你姐姐呢?”
她说:“她不怎么贪吃,所以做饭也怎么样。”
我说:“你要这么说的话,我相信你将来一定会成为做饭的高手!”
绵羊姑娘愣了一下,好奇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说:“因为你足够贪吃啊!”
吃过了饺子,我问爸爸明天有没有时间开车送我们去车站。
爸爸说明天要出一趟远门,所以送不了,让我坐大巴车去送她。
入夜,绵羊姑娘坐在床头前做礼拜。我躺在一边,双手枕在脑袋下面,看着天花板发呆。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绵羊姑娘听到了,问:“你怎么了?”
我说:“你先做礼拜吧,不用管我。”
绵羊姑娘把圣经放在一边,说:“我已经完成了。”
我又叹了一口气,说:“我正在想一个人,就是《红楼梦》里的林黛玉。”
她“哦”了一声,问我为什么会想到她。
我说:“《红楼梦》里林黛玉曾经有句话,原文我记不清了,大意就是人只要是相聚,就会有分别的时候,虽然相聚的时候很开心,可是分别的时候就伤感了,还不如不相聚。”
书里那句话的原话是:“人有聚就有散,聚时欢喜,散时冷清,既清冷则生伤感,所以不如倒是不聚的好。比如那花开时令人爱慕,谢时则增惆怅,所以倒是不开的好。”
高中的时候,这样的经典语句我能轻松地背下来,可是我现在是大学生了,就完全失去了这种能力。
绵羊姑娘忽然笑了,说:“你的意思是,你像林黛玉一样的想法了,我还不如不来?”
我连忙解释说:“那怎么可能,你没见我前几天高兴的样子吗?只是因为太高兴了,才更舍不得分开了。”
我自认为自己的想法其实更像贾宝玉,书中是这样写的:“那宝玉的情性只愿常聚,生怕一时散了添悲;那花只愿常开,生怕一时谢了没趣;及到筵散花谢,虽有万种悲伤,也就无可如何了。”
绵羊姑娘低着头,摆弄着被子的一角,说:“你能想象我现在的心情吗?”
我伤感地说:“我明白,你也跟我是一样的心情。”
她摇了摇头,说:“还不止。你想一想,我走了,至少叔叔阿姨还在,你还有这个融洽的家庭氛围,你还有各种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你还有各种各样快乐的事情可以随便去做,可是我呢?”
眼看着她越说越激动,眼睛也开始泛红,我刚想去安慰她,她的手机却忽然响了。
她拿过手机一看,连忙对我说:“别出声,我妈妈!”
她连忙深吸了一口气,控制了一下情绪,把电话接起来。
电话一接通,绵羊姑娘的妈妈就问她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她说:“我刚才洗漱去了。”
她妈妈又问是不是明天回家。
她回答:“对,明天到家差不多傍晚了。”
她妈妈又嘱咐了路上注意安全之类的话。
我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向她打手势问是不是已经挂断了。
直到得到了她肯定的答复,我才长舒了一口。
绵羊姑娘也长舒了一口气,拍着胸口说:“吓死我了。”
我故作轻松地对她说:“还不错嘛,说瞎话的能力越来越强了。”
她朝我撇了撇嘴,说:“还不是跟你学的,我以前从来不撒谎的。”
我只好说:“好吧好吧,都怪我,都怪我。”
绵羊姑娘问:“刚刚说到哪里了?”
我不想继续刚刚的话题,就打岔说:“刚刚你跟你妈妈说明天回去。”
可是绵羊姑娘还是想起来了,接着刚才的话说:“你想一想,我回了家,家里的氛围你也知道,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吃的喝的就更不用说了,妈妈不强迫我吃那些她认为健康但是吃起来很难吃的东西,我就很知足了。至于玩,回了家没什么可玩的。晚上和你聊天,几乎是唯一的娱乐活动了……”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感伤,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
绵羊姑娘的一番话,说得我哑口无言,实在想不出来有什么话能安慰她的了,我只好爬起来,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原想着这样会让她好受一点儿,哪知道她反而哭得更凶了,一时间我心里慌乱,手足无措。
我只好附在她的耳边,用我最真诚的语气对她说:“我真的是不知道怎么才能安慰到你,如果你知道我有什么能做的,请你告诉我,我一定想办法做到。我早该想到这个话题会让你伤感的,没想到会让你这么痛苦,我真的悔恨自己刚刚为什么没忍住要说起来这个话题。”
她总算止住了哭声,仍然躺在我怀里轻轻地抽泣。
我继续往下说:“说实话,我确实没办法完全体会你的心情,因为你描绘的很多在家的情景,我在我家氛围里,实在是想象不出来。但是你一哭出来的时候,我的心也像你一样绞痛,就好像拿着把大剪刀,时不时地对着我的心剪一刀、戳一刀。”
绵羊姑娘终于不哭了,她拿了点卫生纸擦了擦眼泪,看了我一眼,说:“你别抱着我了,你这样光着身子会冻感冒的。”说着她还帮我往上拉了拉被子。
我说:“要是我冻感冒了,能让你开心点儿,我倒是宁肯冻感冒了。”
她笑着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额头,说:“你在说什么糊涂话呢,你冻感冒了我怎么会开心,我只会心疼。再者说了,你冻感冒了,明天不就没办法去送我了,那我们分开的不是更早了吗?”
我想了想,她说的确实有道理,便赶紧钻进被子里。
绵羊姑娘也钻进被子里。
关灯前,我对绵羊姑娘说:“我别的事情没办法向你保证,我只能说,你要记住,任何时候——我强调一次,是任何时候——只要你想我了,不管是想跟我球球还是打电话,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哪怕是午夜或者凌晨,你都可以找我聊,我一定会乐意的!一定!”
绵羊姑娘红着眼睛点了点头。
关灯了,一张大被子下面,我抱着绵羊姑娘。
她说:“就知道你会胡闹。”
我说:“今天不胡闹明天可就没有机会了呀。”
她又说:“你可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
我也说:“你放心,我一直守着规矩呢。”
……
从我家没有直达绵羊姑娘家的大巴,所以只能先坐两个小时的大巴去长途车站,然后再坐大巴去绵羊姑娘家。
我和绵羊姑娘早早得起床,准备赶车,本想着尽量不惊动爸妈,没想到爸爸已经给我们煮好了鸡蛋面。
爸爸说:“吃点东西再坐车,胃里就不会难受。”
大巴车启动的时候,天才蒙蒙亮,绵羊姑娘靠着我的肩膀小憩。
我和她十指相扣,紧紧地握在一起,好像只要握的够紧,就可以不分开一样。
虽然我们知道这样的做法终究是徒劳,可是我们仍然心怀希冀。
绵羊姑娘醒了,仍然靠着我肩膀,小声地问:“你在想什么?”
我说:“我在想你。”
绵羊姑娘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说:“在想我?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笑着说:“你听过一首陕北民歌吗,里面有这么一句:‘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
她摇了摇头,说没听过。
我就小声地哼唱了几句。
绵羊姑娘笑了,她笑得很甜,像春风拂过芳香的花丛中。
她低着头说:“如果想我,你就打电话吧。”
我说:“你不怕你妈妈知道了?”
她说:“如果我接了,就代表妈妈不在;如果我给你挂断了,就说明妈妈在,我会告诉她已经跟你分了,但是你还不死心。”
我点了点头。
她接着说:“然后你就可以到我的球球上留言,我很快就会看到。”
我说:“好的。”
汽车到站了,我把绵羊姑娘送上回家的大巴。
我跟她商量,说:“要不然我送你到你们城市吧。”
绵羊姑娘拒绝了,她说:“你就算送到了我家,不还要分开吗?你自己回来的时候不是更难受吗?你难受的时候我也会心疼啊!”
我被她的话感动了,亲吻了她的额头。
她抬起头,亲吻了我的嘴唇。
她,终究还是走了。
回到家的时候,我看到爸爸正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便问他:“爸爸,你不是要出远门吗?”
爸爸哈哈大笑,说:“我哪里有什么远门要出,一上午都在家。”
我奇怪的问:“那你怎么不送送我们呢?”
爸爸说:“我不去送,你们相处的时间不是还能更长一点儿?再说了,你们分别的时候不得躲着我说点儿悄悄话?”
我恍然大悟。
爸爸不愧是过来人,什么想得都比我全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