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马尾辫
宿舍楼虽然已经开门了,可是却没有暖气。
绵羊姑娘很开心地告诉我,她有一个叫玲玲的舍友已经回来了。
可是多一个舍友并不会让宿舍的温度升高。
绵羊姑娘打了很多开水,灌了两个暖水袋,她说这样放在被子里可以暖和很久,让我也不妨试一试。
笑话,我可是顶天立地的男生啊,冻死事小,像女生那样用暖水袋是万万不行的。
我和绵羊姑娘美好的一天截止在玲玲一通狂轰乱炸的电话里:“死绵羊,别在外面浪了,快回来,我一个人快吓死了。”
绵羊姑娘明明没开免提,可是玲玲同学说的每一个字都钻进了我的耳朵里。
我说:“你这个舍友这么彪悍吗?听她这个嗓门,自己在宿舍应该很安全了吧。”
绵羊姑娘一边背上了她的小包,一边说:“你可不要这么说,她就是说话野蛮了一点儿,人其实很好的。”
送回了绵羊姑娘,我也回到了宿舍。
阿志已经裹着被子躺在床上了。
我问他:“睡着了没有?”
他翻了个身,说:“这么冷,哪能睡得着。”
我说:“那怎么办?你有暖水袋?”
他撇了撇嘴说:“老爷们儿谁用那玩意儿?”
我举起手里拎的袋子说:“那你还不滚下来。”
他坐了起来,问:“什么东西?”
我说:“白酒,花生米,蚕豆。”
他腾地一下子爬起来,跑到橱子里翻出一个红色塑料袋,扔在桌子上,说:“骡子肉,带劲吧。”
酒倒在杯子里,花生米、蚕豆、骡子肉摆在桌子上。
我和阿志,喝一口酒,吃一口肴。白酒清冽,喝一口,从喉咙一直到胃,火辣辣的。
开学了,日子还是像上学期一样浑浑噩噩。去年的高数挂了好多同学,我比较幸运,六十一分擦边过线。尽管如此,由于大家已经熟悉了高数老师的风格,来上课的人反而比第一学期更少了。同一间教室里常常空着好多座位,只是绵羊姑娘第一次那次见面,就再也没有来过。
开学第一个周末,绵羊姑娘让我陪她去见一个人,是个女生。
一个女生,带着自己的男朋友,去见另一个女生,我的大脑转了无数遍,也没办法捋清其中的逻辑。
我纳闷地问:“你确定她是个女生?”
绵羊姑娘目光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们穿过了大街,走进了小巷,最后又钻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小区。其实说它老旧,已经算是对它的褒奖了,准确得形容,应该是破旧不堪。我一度怀疑,这个小区建成的时候,我爸爸应该还没有成年。
我们走进了一栋老旧的楼,楼里面像是经过了硝烟的战场,破败弥漫了每一个角落。
上了二楼,眼前是一个老旧的防盗门,确切地说,应该是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
铁栅栏后面是一个掉漆褪色的木门。
绵羊姑娘伸手穿过铁栅栏敲了敲木门。
木门吱呀呀地打开了,那声音让我想起来电影里的古堡,总觉得木门后面会扑棱棱地飞出一大群蝙蝠。
蝙蝠没有出现,却有一个女生从木门后面探出头来。她的皮肤有一点黑,普通的样貌,梳着很长的马尾辫。
“你好,我是齐梦。”绵羊姑娘首先开口。
“哦,”马尾辫女生恍然大悟的样子,“是齐敏介绍的吧。”
“对,齐敏是我的姐姐。”绵羊姑娘这样介绍。
“我知道,”马尾辫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快进来吧。”
她忙不迭地打开防盗门。防盗门的声音是“嘎吱嘎吱”的。
我们一同进了屋。她让我们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拿了一张小马扎坐在我们对面。
“这位是?”她指着我,脸却对着绵羊姑娘。
我刚想回答,却被绵羊姑娘拦住了,她说:“我同学,送我过来的。”
马尾辫笑眯眯地看着我,脸上的表情好似在说:“我懂,我什么都懂!”
她和绵羊姑娘闲聊了一会儿,忽然起身去了里屋,边走边说:“你们在这里等一下,我准备准备。”
她关上了门。
我观察着这里的一切。这应该是租住的房子,老旧并且稀少的家具可以佐证这一点。桌子上有磕磕碰碰地痕迹,椅子有一条腿是坏的,沙发也硬邦邦的。不过屋里的东西倒是摆放地很整齐,书架上一本一本的书不仅整齐而且干净,很明显是经常擦拭的。
沙发对面的墙上没有电视,却挂着很大的一幅画,画的内容很简单:一个巨大的红色十字架,散发着闪耀的光芒。
我压低了声音问绵羊姑娘:“我们来做什么?”
她说:“做礼拜呀。”
我指了指马尾辫进去的那个房间:“她就是你姐姐介绍的老师?”
绵羊姑娘摇了摇头,说:“不是老师,是传道人。”
刚说到这里,房间的门打开了,马尾辫走了出来,对着绵羊姑娘说:“你进来吧。”
她就跟着马尾辫走进房间。我起身走了几步,想看看她们怎么做礼拜,透过门看到里面的床和衣服,才意识到那应该是马尾辫的卧室。我没有偷窥的怪癖,便赶紧重新坐回了沙发上。
房间里传来嘤嘤嗡嗡的声音,能听见,但是听不清。
闲来无聊,我只好在客厅随便看看,一览无遗的小客厅实在没什么值得注意的地方。
我浏览了一下书架上的那些书,全是关于基督教的,我在其中看到了一本圣经。
我以前看过圣经,知道前面上帝创造世界的故事,至于基督降生之后,就没再看了。
我之前看过好多世界名著,其中有好多涉及基督教的,书里那些信教的人有一个很有趣的做法,就是在遇到什么困难或者灾难的时候,打开一本圣经,第一眼看到的那句话,就是接下来的命运。这很像我们这边的算命,一个大竹筒子里,装着一根根签条,签条上写着签诗。算命的时候,嘴里念叨着想要问的事情,抱着大竹筒子摇,这时候掉出来的第一根签条,上面的签诗就是上天的回答。我向来不相信这种算命,只因为那些签诗写的总是模棱两可,往往需要算命的人来解读。把问神的事情交给一个有七情六欲的人嘴里,可信度就大大降低了。
我想着反正闲来无事,干脆测一下试试,于是把圣经抽出来平放在桌子上。
没什么特别要问的事情,干脆就问问接下来的日子会怎么样吧。
我心里想着这个问题,按照印象里的做法,翻开了圣经,看到的第一句:“寻找,就能寻见。”
寻找?寻找什么呢?按理说只有先丢了东西,才需要寻找。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不记得有丢过东西。不过,我有个习惯,不见了东西一般都不会主动去找的,因为往往找不到,反倒是不去找了,过几天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自己钻出来了。
既然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大不了下次丢东西的时候我去找一下,书里不是说了吗,寻找,就能寻见。
寻见这个词也不太好,我想这可能是外国人翻译的,我们一般不这么说,这句话如果让我翻译,那就应该是:寻找,就能找到。
绵羊姑娘的礼拜不知道还要多久,我猜想应该不会太久,因为我听说好多人吃饭之前也是要做礼拜的,如果礼拜太久,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仁慈的上帝不会让他的子民老是吃冷食的,冷食只有在斋戒的几天里才是必须的。
她还没有结束,我就继续胡思乱想。
我觉得吃饭前做礼拜这个事情,虽然是宗教里要求,却十分科学。刚刚做好的饭,如果直接吃,往往容易烫嘴,可是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饭不能吃,又忍不住。于是便要求闭上眼睛做礼拜,等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刚好享受美食。我小的时候因为着急吃饭,就曾经把自己的脚给烫伤了。当时年仅两岁的我捞了一筷子面条,不小心掉到了自己的靴子里。从那以后,爸妈总是做好饭菜等上一会儿,才把它们装盘上桌。
不过,既然想到了面条,眼看中午了,去吃拉面应该是不错的选择,如果绵羊姑娘不喜欢,可以换成手擀面,实在不行板面或者刀削面也不错。
人在胡思乱想的时候是不能想到吃这个问题的,因为你一旦想到了吃,就会开始饿。一旦饿了,就坐不住了。
我站起来在屋里来回溜达,溜达非但不能解决饥饿,反而饿得更厉害了。
好在溜达了几圈,房间的门打开了,绵羊姑娘和马尾辫先后走了出来。
绵羊姑娘一脸歉意地看了我一眼,马尾辫则是笑眯眯地看着我们。
寒暄几句,我们走上归途。
绵羊姑娘一出来就对我说:“等着急了吧,抱歉,早知道这么久就不叫你来了。”
我说:“不用抱歉,我感觉还挺好玩的。”
她说:“我出来的时候,看你皱着眉头,想你应该是着急了。”
我摇了摇头,说:“你只看到了表象,我皱眉头是因为我正在做一个很艰难的抉择。”
她好奇地问:“是吗?能不能告诉我,我帮你想一想。”
我说:“当然能,我正打算跟你商量。我在犹豫,拉面比较好吃但是没有大块肉,手擀面有大块肉却不如拉面劲道,你说我中午该吃什么呢?”
绵羊姑娘一愣,止住脚步,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刚刚就是在想这个?”
我说:“对呀,难道不可以吗?”
她笑着问:“你怎么会想到那里去的?”
我就把自己从圣经到算命、从礼拜到冷食、从烫到了脚的面条到拉面还是手擀面,一系列地胡思乱想讲给了她听。
她笑着听完了我全部的讲述,感叹道:“你的想象力太好了,不过,都怪我让你等的太久了,我请你吃有大块肉的拉面吧。”
我说她:“你傻不傻,拉面那里是清真的,怎么能让你吃大块肉?”
她用手指点了点我的额头,笑着说:“你才是真傻,打包一份拉面去手擀面那里吃不就好了?”
我说:“那样会不会被老板赶出来?”
她说:“当然不会啦,因为我要吃手擀面呀。”
我恍然大悟,说着:“你真是好聪明,我都忍不住亲你一口了。”说着,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她奋力地推开了我,说:“哎呀,没有洗。”
我说:“老祖宗教育我们,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两碗面摆在了面前,一碗拉面,一碗手擀面,每一碗面上面都盖着一块大块肉。
我吃着拉面,看着绵羊姑娘吃手擀面。
阿志曾经说过,不熟的时候,带女孩子吃面是不理智的。因为女孩子需要注意形象,就不得不每次只挑起几根面,这样她们的饥饿就很难得到满足。得不到满足的女孩子,她们的脾气就会像饥饿的老虎一样难以控制。
绵羊姑娘从第二次约会开始就不再注意吃饭的形象了。她吃了一大口面,又咬了一大口肉,然后心满意足的嚼起来。好在她嚼东西的时候,还是闭着嘴巴的。
她见我忽然停下了,只看着她在吃,就问我在看什么。
我说:“我看你吃饭的样子很有趣。”
她差点呛到,拿了张餐巾纸擦了擦嘴巴,说:“讨厌,不准在我吃饭的时候逗我笑。”
我说:“我没有逗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她说:“你别骗我了,我知道我吃饭很丑,舍友都说我吃饭的时候跟个男生似的。”
我说:“才不像,男生都是我这样吃饭的。”说完,我猛嗦了一口面,咬一大口肉,觉得太多了咽不下去,又喝了口汤,可是一不小心辣汤灌到了气管里,然后就呛得我剧烈的咳嗽起来。
绵羊姑娘笑着把水递给我,说:“你也不用表演地这么夸张这么逼真吧。”
我想跟她说这不是表演,我是真的不小心呛到了,奈何一直咳嗽,说不出话来。
为了不让尴尬继续下去,我一旦恢复了就赶紧转移了话题:“你给我说说你们到底是怎么做礼拜的。”
她说:“就是聊天啊,她问了一些问题,然后她又给我讲了一些上帝的故事。”
我又问:“是跪在蒲团上吗?双手合十,然后面前一个上帝的雕像?”
她笑着说:“怎么可能,佛教才会那样吧。不可能有上帝的雕像的,上帝是没有形象的。我们就是坐在床边,像普通人那样聊天。”
“那不对吧,”我说,“上帝长得很英俊,高高的个子,身体魁梧,留着漂亮的胡子,亮光光的头发。还有,他一定是坐在云彩上,手里托着一个大地球!”
绵羊姑娘一愣,问:“你这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以前很喜欢的儒勒凡尔纳的一本小说《神秘岛》里,描写的上帝的形象。”
她笑了一下,说:“那只是他想象的上帝,谁也不知道上帝的形象,或者说他可以是任何形象的。”
我说:“那不是跟观音菩萨一样了?人们都说千面观音,观音的形象也是不固定的。”
她说:“那我就不知道了。”
我说:“那你自己有什么感悟吗?”
她说:“不好说,忽然告诉你要相信上帝是存在的,很难接受。”
我问她:“比高数还难吗?”
她愣了一下:“高数?为什么要跟高数比?”
我说:“如果比高数还难,咱就放弃了,毕竟你已经因为高数放弃了转专业。”
她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以后再说吧,实在难的话就放弃。”
我笑着说:“嗯,这就对了,就应该随心所欲。”
她忽然恍然大悟的样子,说:“我知道了,你在笑话我笨,还我的大块肉!”
我把大块肉整个塞进嘴里,呜呜地说:“吃完了,还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