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不想回家
秋风渐次变得凛冽,寒风也就到了。
寒风到了的时候,我意识到冬天已经来了。
冬天是一年中最后一个季节,也就意味着一个学期要结束了。
考试周到了,校园里到处弥漫着肃杀之气。
绵羊姑娘说:“恐怕那时候,你们大概比我现在更加发愁了。”
她不懂,我们根本没有时间发愁。
我们像被钓上岸的鱼,拼命地挣扎,尽管有时候挣扎的意义并不多。
我至少有一周没有见过绵羊姑娘了,每天追着老韩出入教室。
老韩是我们班最聪明最认学最乐于助人的同学。
我开始期盼期末考试来的更晚一些,因为总觉得离60分还差一点点。
可惜的是,丑媳妇终究是要见公婆的。期末考试的来临并不因为我的期盼发生任何变化。
结束了,都结束了。
我和绵羊姑娘走在人烟稀少的校园里。
前天下午期末考试结束,很多人当天晚上就走了。
大部分人昨天走了。
一个学期没有回家了,我也有些迫不及待。可是我看到绵羊姑娘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个词——“心如死灰”。
“我不想回家!”绵羊姑娘气恼地说,“回去了又要挨骂!”
我说:“现在有两个办法。第一个是我们四天后再回家。”
四天以后,绵羊姑娘的姐姐就放假了,那意味着挨骂的时候,至少还有个可以分担的伙伴。
“可是宿舍楼今天下午就要锁门了。”她叹了一口气。
“我还剩了点儿钱,找个便宜点儿的旅馆,应该差不多能撑四天。”我说。
她想了一下,摇了摇头:“你说第二个办法吧。”
我看着她,支支吾吾地说:“嗯……第二个……嗯……就是……跟我回家!”
“啊?”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的是,你去我家,等到你姐姐回去或者快过年的时候,你再回家。”
“不行不行,”她使劲摇头,“我妈妈知道会骂死我的。”
“那要是不告诉她呢,就说学校里有事情……”
她不言语了,转过身背对着我。
我看到她的脖子微微有些泛红。
我刚要说话,她又转过身来,看着我:“还是不行,你爸妈会觉得不太好。”
我想了想,说:“我感觉他们可能只会感到高兴吧。”
她摇摇头,说:“算了,我觉得不太好,还是回家吧。”
回家吧,回家要坐大巴。
买完票,大巴车也到了。
绵羊姑娘对我说开学后再见,便转身准备上车。
我朝她喊:“分别不该这么仓促吧!”
她便走到我面前,给了我一个拥抱。
冬天的羽绒服很厚,隔着羽绒服,我仍然能感觉到她很柔软。
“我拜托你一件事。”绵羊姑娘说,“你不要在这里看着,我怕我忍不住会哭。”
我于是往回走,走到车站大厅的一根大柱子后面。我想我躲在这里,她就看不到我了,她就不会哭了。而我却能偷偷地看着她离开。
我背靠着柱子深吸了一口气,舒缓一下情绪,然后扶着柱子偷偷地从柱子另一边探出头去。
我看到了绵羊姑娘的脸。不是坐在大巴车上隔着窗户的脸,是站在我面前近在咫尺的脸。
我被吓了一跳。她竟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车,一直跟在我身后。
她说:“陪我去退票吧。”
我还没有搞清楚状况,她就已经进了购票大厅。
退完票,我跟她坐在购票大厅的候车椅上,她笑吟吟地看着我。
我问:“你改主意了?你要跟我回家吗?”
她拿出一张车票,抖了抖递给我。我接过来车票一看,原来是改签的下一班车。
“你这是?”我问。
她没有回答,却反问我:“你开心吗?”
我说:“开心啊,可是……”
她用一根手指堵住了我的嘴,说:“我也开心。”
我去抓她的手,她躲开了,我接着说:“可是这样你的车就比我的晚了。”
她说:“晚一小会儿而已。”
我站起身,说:“那我也去改签。”
她也站了起来:“你忘了你已经是最后一班了。”
我说:“那我就改签明天。”
她拒绝了,说:“我就是想让你先走,你走了,我在这里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我会开心一点。”
我说:“那我不开心怎么办?”
她笑着说:“那你就多想想我开心了,你也就开心了。”
她也懂得幽默了。
我问她:“回家以后还能给你打电话吗?”
她说:“不行,打电话的时候,我妈妈可能会听到。”
我又问她:“要不发短信?”
她说:“也不行,她也可能会看到。”
我再问她:“那我怎么联系你?”
她说:“我想你的时候就会找你。”
我再再问她:“万一你不想我呢?”
她说:“那你就等到晚上。”
我再再再问她:“为什么要等到晚上。”
她说:“因为我都会在晚上想你。”
我想抱抱她,她却说我不能恩将仇“抱”!
我的大巴车到了,绵羊姑娘说,如果想她了,可以在她的球球上留言。她把球球调成静音,只要一有时间就上去看。
我忽然觉得鼻子很酸。可我又觉得一个真正的男人是宁肯流血也不能流泪的。所以我赶紧转身准备上车。
她对着我喊:“分别不该这么仓促吧。”然后她就哭了。
我转过身,径直朝她身后走去。
她拉住我,问我去干什么。
我说:“改签!”
她不同意,死死地拽住我。
我于是紧紧地抱住她。身后的大巴车响了一下喇叭,是司机在催促。
绵羊姑娘用力地把我推上了车。
站在车门后向她挥手,她却一转身跑向了候车大厅。
她没有进候车大厅,而是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我看到她偷偷地探出了头。
我给她打电话:“我看到你了。”
她说:“讨厌。”
然后,从柱子后面走出来,朝我挥了挥手。
大巴车出了站,朝着家的方向行驶。
绵羊姑娘的大巴车其实只比我晚了十五分钟,却提前我三个小时到家。
她说她特地选了远离家的学校,却比我离家近了一半的路程。
家人的团聚冲淡了别离的伤感,家里的每一样物品都那么亲切,桌子、椅子、床,还有爸爸妈妈准备的一整桌子美食。
我一边吃着美食,一边跟他们分享了很多校园里的趣事。
当他们知道我谈了女朋友以后,爸爸高兴地多喝了杯酒,妈妈则笑的合不拢嘴。
“你怎么能跟他们说呢?”绵羊姑娘在球球上质问我。
“为什么不能?”我裹在暖洋洋的被窝中,只探出一只手拿着手机。
“那你挨训了吗?”她关切地问我。
“为什么要挨训?”我反问她。
“早恋啊?”她说。
“我满十八周岁了。”我回答。
聊到午夜以后,她让我给她打电话。
电话一响,她立刻就接起来了。
我问:“你不是不能接电话?”
她压低了声音说:“爸妈都睡了。”
我问她:“今天吃好吃了吗?”
她说:“没有,跟平时一样。”
我又问她:“今天挨骂了没有?”
她说:“没有,哪能刚到家就挨骂?你把我妈妈想成什么了。”
我说:“按照你的描述,我觉得像个夜叉。”
她说:“讨厌,不准这么说我妈妈!”
认识她几个月,第一次听她说妈妈的好话,我甚至怀疑她妈妈是不是就在旁边监听着。
我给她讲了当爸爸妈妈知道我谈了女朋友以后的反应,她羡慕不已。我逗她说要不要也试试告诉爸妈,她立刻拒绝了。她说不想这个假期在狂风骤雨的日子里度过。
我又给她讲,爸爸妈妈很遗憾你最终放弃了跟我一起回来想法。
绵羊姑娘惊讶地说:“你怎么能连这个都跟他们说?”
我说:“这有什么问题?”
她说:“怪难为情的!”
我说:“他们真的非常欢迎你。”
她很开心,然后对我说:“以后再说吧。”
我们俩都沉默了。
半分钟后,她打破沉默:“你知道我现在在做什么吗?”
现在?现在已经是凌晨了。她难道不应该像我一样躺在被子里吗?也不对,如果是这样,她就不会专门问我。
我说:“你是不是坐在窗前看星星?”
她吃了一惊,问:“你怎么猜到的?”
我说:“现在这个时间,你只可能在自己的卧室里。卧室里能做的事情很少,而你又特意问了我,说明肯定不是躺在被子里,所以最有可能就是这个。”
她说:“嗯,你分析的很有道理。那你现在能看到星星吗?”
我说:“不能,因为我正躺在被子里。即使走到窗前,也打不开窗户。为了抵御寒风的侵袭,窗户从外面封上了。”
“好可惜,”她说,“你不能陪我看星星了。”
“不要紧,”我说,“等回了学校,我再陪你去二天门看星星。”
她吓了一跳,说:“你可不要瞎说了,我再也不敢去了,辅导员都说了下不为例,真要是通知家长,我都不敢想象那个后果。”
我问她:“那你后悔吗?”
她说:“后悔呀,都后悔死了,你不知道通报出来的时候,我都后悔得要发疯了。”
我说:“可是我不后悔。”
她说:“你都没怎么受批评,当然不后悔。”
我说:“不对。就算是受了比你更严厉的批评,我也不后悔。”
她迟疑了一下,问:“问什么?”
我说:“两个字,‘值得’。我收获的快乐远远大于所需要承受的代价,值得的!”
她说:“我不明白,你明明是我拉了去的,何况你也好像不怎么喜欢看夜空,有那么多快乐吗?”
我说:“有啊,我看着你站在栏杆旁边,月光照着你,那么好看,我心里开心。我还亲了你的眼睛,我心里乐开了花。”
她说:“你总是说我好看什么的,但是从小,身边的人都没有夸我的,他们都夸我姐姐,我姐姐比我漂亮多了。”
我说:“我没见过你姐姐,可我第一次见到你,就觉得你好看。”
她不接我的话茬,继续说那天晚上:“其实那天我心里是有感激的,你是第一个陪我一起看夜空的人。我想告诉你的,只是后来害的你一起被通报,我就愧疚地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我说:“有什么好愧疚的呢,那种通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
她忽然笑了,笑着说:“你不怪就好了,我本来还想着怎么补偿你呢。”
我也笑了:“补偿不必了,你把欠我的东西还给我就行了。”
她愣了一下,问:“欠你的东西?我什么时候欠你东西了?”
我说:“你这么健忘吗?你答应让我亲你额头的。”
她又笑了,先是笑的很大声,随后大概是怕吵醒爸妈,赶紧又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亲了眼睛吗?代替了呀?”
我说:“那可不行,亲眼睛那是我自己争取的,亲额头是你亲口答应我的,你要是不想,换别的地方也行。”
我心里想着,最好是换成嘴巴,但是她十有八九不同意,换成脸蛋儿,我也算吃亏。
她急了,说:“你,你,你这是耍赖,你这是贪心。”
我想她着急的时候也一样可爱,于是说:“怎么是我耍赖呢?补偿是你提出来啊。你要是不答应,我就顺着电话爬过去。”
她扑哧一笑,说:“那我爸爸会拿着棍子把你赶出去。”
我说:“那我就抱着你家的门,说什么都不出去。”
我们两个都笑的不行了,笑得我不住地拍打着被子,笑得她时不时地大喘气。
夜很深了,绵羊姑娘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
我说:“睡吧。”
她说:“好吧。”
我说:“那你先挂电话吧。”
她说:“好。等回校的时候,我补偿给你。”
我问她:“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却说:“你自己想吧,晚安。”
再想说点儿什么,她却已经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