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面圣
众目睽睽之下，擅杀当朝太尉，这种行为放在任何时候，都是震惊朝野骇人听闻的大事。
是重罪。
是要杀头的。
然而眼下，统帅汴梁城巡逻军的淳于礼却十分为难。
因为杀太尉童贯的人，是如今负责镇守汴梁城的两位仙人道长之一。
而就在昨天，这人还带着“六甲神兵”亲上城头，成功打退了金国三万先锋军的进攻。
且是大胜。
放眼整个宋金战争时期，有本事做到这样的人，屈指可数。
而如今金兵兵围汴梁城，这样的人可以说是所有的爸爸，没了他，说不定明天汴梁城就被金兵攻破了。
所以，别说杀林长夜了，淳于礼甚至都不敢下令抓他。
可对方又亲口承认杀童贯了，国法之下，淳于礼迫于职责，又不能假装没听见。
正左右为难的时候，一名手下悄悄凑到淳于礼身边，低声耳语了一句：
“将军，此事事关重大，可不是你我能掺和的，不如禀报上去，让上头决断如何？”
淳于礼眼睛一亮，猛一点头：
“言之有理，你拿我的印信速去皇宫。”
那亲兵得令，立刻匆匆走了。
此时，周围已经聚集了大量看热闹的汴梁城百姓，当他们得知是林长夜闯入童贯府上，杀了大太监童贯之后，人群立刻就沸腾起来。
“昨天打退了金狗，今天就杀了童贯，仙人道长太厉害了！”
“是啊，林仙人真的是老天爷派下来拯救我大宋的，外杀金兵内除权贼，好！”
“这帮巡逻军都是畜生，难道还想把林仙人抓起来？把仙人抓了，谁去守城，靠他们吗？”
“笑话，他们这帮人只会欺负我们自己人，哪敢对金人拔刀相向啊，你们难道忘了前段日子，还有人试图开城门投降的吗，不就是巡逻军里的人？”
“就是，这帮软蛋只会投降求和，只会拿我们的血汗钱去讨好金人，他们还会什么？”
“父老乡亲们，千万不能让这些人把林仙人抓走了，不然汴梁城就完了！”
“对，保护林仙人，这些孬种只会欺软怕硬，要是让他们像气死种老帅一样气走了仙人，我们拿什么去抵抗金军。”
“保护林仙人！”
早已对大宋军队失去信心的汴梁城百姓，此刻义愤填膺的举起拳头，大声的呐喊起来。
本就压力山大的巡逻军顿时吓了一跳，一边阻止这些百姓靠近，一边色厉内荏的大声呵斥，只怕一不小心弄出动乱来——这时候要是出现哗变，不是让城外的金人看笑话吗。
好在双方都还算克制，巡逻军这边不敢武力镇压，汴梁城百姓也没打算真的冲阵，双方保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
这个平衡也很快就被打破了。
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骑兵沿着大道急冲过来，马上骑士高举一物，远远就高声喊道：
“陛下急招林长夜进宫，所有人不得阻拦！”
“让开，都让开，陛下急招，你们想抗旨吗？”
不得不说，即便是国破家亡的存亡之际，天子之威依然有着强大的效力，所有听到声音的汴梁城百姓，都下意识的避让向两旁，让出一条畅通无阻的大道来。
淳于礼等的就是这一刻，当下松了口气，一挥手让手下人让路，只等那传旨的骑兵过来。
很快，那骑兵冲入场间，翻身下马之后，就开始宣读圣旨：
“宣林长夜即刻进宫面圣，当面陈述擅杀广阳郡王、太尉童贯之事宜，钦此。”
林长夜点点头，然后却是走到李师师面前，低声对她说道：
“你回秋明观，告诉郭京道长这里发生的事情，如果皇宫那边发生爆炸的话，就让他来救我。”
李师师闻言心里吃了一惊，紧张的看着林长夜，下意识道：
“林仙人你要干什么？”
林长夜朝她眨了眨眼睛：
“不是我要干什么，是皇帝要干什么才对。”
“他要是好好说话和平相处，那今天什么事都没有。”
“但他要是干我，那我就得干他了。”
说完，不等李师师领悟其中的意思，就已经走向那名宣旨的禁军士卒：
“走吧，我跟你进宫。”
那士卒并不是李元澈手下，但毕竟隶属禁军系统，是以对林长夜十分恭敬：
“林仙人请。”
很快，林长夜就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之中。
直到林长夜彻底消失，淳于礼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只觉得生平最凶险的事情莫过于此。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淳于礼挥手对手下道：
“赶紧驱散百姓，莫让他们胡言乱语，但凡发现谁妖言惑众挑拨情绪的，给我立刻关起来。”
“是！”
他注意到了李师师的存在，但却并没有下令对她怎么样，因为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林长夜扯上任何关系。
哪怕事后因为这件事情上头问责下来，淳于礼也觉得比掺和进今天这件事情要安全的多。
淳于礼留下一队人封锁现场，就带着手下人匆匆走了，而没有了热闹可看的汴梁城百姓，也在士兵们的驱赶下各自散去了。
虽然他们很支持仙人道长，但眼下既然涉及到了皇帝陛下，那就要乖乖的捂住嘴，否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皇城根下的汴梁百姓，在这方面的政治觉悟还是很高的。
李师师直到所有人都散去之后，才提起裙摆，快步往秋明观奔去。
……
皇宫，文德殿，文武百官匆匆入殿，在两侧站好。
随后，林长夜在一名小太监的带领下走了进来，径直走入正中央站定。
两侧百官虽然低垂着头，却都不受控制的用眼角余光侧目看向他，心中要么幸灾乐祸，要么叫苦不迭，要么怒火中烧。
幸灾乐祸的是议和派的人，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对他们来说实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主战派的童贯死在了装神弄鬼的“林仙人”手中，这绝对是他们趁机掌握话语权的好机会。
叫苦不迭的是主战派的孙傅一方，因为他们要想尽办法拼命的保住这个人。
至于最愤怒的那些人，则是童贯余党，原因当然也不必赘述。
林长夜站在那里，通过【思维控】已经清晰的感受到了这三股情绪，对此他一点也不在意，甚至还有些想笑。
大敌当前的当口，这帮人居然还在为这种破事勾心斗角，也难怪会被人一路平推着打到家门口了。
而除了这三种情绪之外，林长夜还感受到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喜悦情绪。
这情绪是来自那九龙画壁之后，隶属于皇帝休整的殿后内间里。
林长夜不禁有些奇怪。
这童贯死了，赵桓居然比自己还高兴？
没等他想明白其中的缘由，就见一道明黄身影已经从画壁之后走出，随即坐在了画壁之下的龙椅上。
钦宗赵桓。
他很年轻，继位当皇帝才不到两年，所以气势上并不如何强盛，反而因为近些年糟糕的国情和战事，显得十分弱势。
就像一个生涩的没有生活经验的年轻人，突然坐在了他承受不住的高位上一样，眉宇之间都是不自信的焦虑。
随着群臣跪拜行礼，赵桓挥手免礼之后，这朝会就算是开始了。
坐在那张烫人的椅子上，挪了挪屁股之后，赵桓目光落在了下方的林长夜身上，缓缓开口：
“林道长，今日这紧急朝会，朕可是为你而开的啊。”
林长夜打了个稽首：
“贫道在此谢过陛下。”
他进殿之后不跪不拜，此时和赵桓对话，也是抬眼直视，顿时就引起了一个人的不快。
“大胆林长夜，见到陛下还不跪拜，直视君颜，该当何罪！”
尖细的声音从梁师成的嘴里发出，他站在赵桓身后，瞪着林长夜，白净的脸上是兔死狐悲的愤怒。
林长夜面不改色，坦然道：
“我仙界不兴跪礼，便是见了昊天大帝尚且也是以道友相称，人间皇帝比之昊天如何？”
梁师成气极，正要再给林长夜施压，却见赵桓微微抬了抬手，他便只能悻悻的住了嘴。
赵桓饶有兴致的看着林长夜，道：
“林仙人能御六甲神兵，昨日更是在北城门大显神威，击退拔离速三万大军，确实是神仙手段。”
“但为何今日却不由分说，突然就在大庭广众之下杀了广阳郡王呢？”
他似乎真的在给林长夜解释的机会，好像杀童贯不是什么大事一样。
林长夜稍作思考就明白了。
童贯是前朝权臣，是徽宗赵佶的人，且在如今还握着军权，赵桓一个新上位的皇帝，论手段论实力都比不上童贯，心里说不定早就想童贯死了，自己今天这一出手，可不正遂了对方的心意吗。
是以赵桓一点也不生气，如果不是不能畅所欲言，他甚至可能还想感谢自己。
思绪理通顺了，林长夜底气就更足了。
他缓缓扫视两侧群臣，淡淡开口道：
“联辽抗金，他二十万大军寸功未立不说，还惨败于辽人之手，之后拿回的幽云十六州，却又任由金人劫掠一空，此罪一。”“当年他宣抚太原，正值完颜宗翰大军南下，他不顾太原城百姓安危，不率兵抵抗弃城而逃，致使河东之地落入金人之手，此罪二。”
“童贯身为当朝太尉，金军围城之际非但不亲自上阵镇守城池，反而装病在家，只想坐享其成，此罪三。”
“这三项罪责，任何一项都够他五马分尸而死，何况三项加在一起？”
“我今天杀他，是为大宋百姓，是为太原冤魂，也是为朝堂社稷。”
“童贯不死，天心难安。”
林长夜话说完，梁师成就迫不及待的怒喝道：
“一派胡言！童太尉即便有取死之道，也不是你有资格判罚的，他乃朝廷重臣，自有国家法度来惩治，你越俎代庖行杀人之事，目无王法狂妄无道，我看你才是罪该万死！”
有了梁师成开口，童贯余党立刻精神一振，他们仿佛找到了领头羊一样，一一抬起了胸膛，并跃跃欲试的准备出列附议。
可惜，没等这些人行动，林长夜已经率先做出了反应。
他又像赵桓打了个稽首，然后一脸惭愧的说道：
“诚然，我杀童贯是为了天下百姓，是为了天心明鉴，但当街杀人确实是犯罪，所以我已经决定，即刻上天接受处罚，这人间之事，不再过问了。”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全都脸色大变，特别是赵桓，激动的直接从龙椅上站了起来，伸手大声道：
“不可！”
“万万不可！”
“林仙人有话好说，切不可冲动行事。”
说完，他转过头狠狠的瞪了梁师成一眼：
“狗奴才，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给朕滚出去！”
其他大臣也被林长夜的话吓的不轻，眼下这汴梁城就靠着六甲神兵来守呢，这要是仙人走了，汴梁城谁来守？
情急之下，有大臣立刻出列，请示道：
“陛下，梁师成一介宦官，却妄议朝政，罪该万死，臣请杀梁师成。”
有人带头，立刻就有人响应，另外一名武将也从旁出列，怒视梁师成道：
“陛下，宦官干政，国将不国，臣请杀梁师成。”
紧接着，又一名官员出列：
“臣请杀梁师成。”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官员走了出来，他们朝着赵桓参拜行礼之后，声音整齐划一的说出了同样的话语：
“臣等请杀梁师成。”
“臣等请杀梁师成。”
“臣等请杀梁师成。”
这一刻，梁师成的脸色，惨白如霜雪。
他浑身颤抖的站在那里，望着下方那跪了一地的大宋朝臣，气的嘴唇发青：
“你们，你们，你们……大胆！”
“我，我一心为陛下着想，你们谁敢杀我！”
他说着，下意识的将求饶讨好的目光望向了赵桓，期待自己这位主子能为他主持公道。
然而，赵桓却只是神色紧张的看着林长夜，在群臣声音安静下来的那一刻，惴惴问道：
“敢问仙人，朕要如何做，才能请你暂留人间，助我守城？”
林长夜抬头，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贫道请杀梁师成，以净天心。”
轰的一声，梁师成只觉五雷轰顶，整个人噗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看到赵桓扭头看向了自己，耳边更是响起了让他如坠冰窟的声音：
“好，朕就杀梁师成，给仙人助助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