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在圈养的躯体里,灵魂也是罪过!
“年猪可能杀不成了,不过今年我家也要杀年猪,到时候卖点给你们过年。”这是马夫说的原话。
母亲还蒙在鼓里,她以为是马夫不愿意帮忙杀年猪。
母亲赶紧表示,请他杀年猪的回礼一定不会少,在我们这边回礼就是大概3到5斤猪肉。
马夫表示不是回礼的问题,是我家三头肥猪杀不成。
这是我爸爸给马夫说的,但我们都不晓得,连我妈妈也蒙在鼓里。
在母亲的追问下,马夫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凡小叔听说过完年就要准备结婚,结完婚就出去打工,所以你家的一头肥猪已经被卖给了凡小叔,给他结婚的时候用,其中两头已经被凡他爸卖给了镇上的屠夫,过年当天就要来你家赶猪去镇上杀了卖钱。”
母亲听后怎么也不相信,因为父亲就没有说起这件事,即使像我小叔要结婚这样的大事,我和我母亲也没有听说。
这时候母亲想起上个星期父亲给了她300块钱,说是她今年的辛苦钱。
当时母亲还以为父亲良心发现,也没问什么就直接收下了。
现在想来那300块钱和父亲的话都是提前设计好的。
可怜我和母亲冰天雪地的每天还出去山里挖猪草,生怕肥猪冻着了还在猪圈里升起柴火,现在想来真是无语。
从马夫家回来的路上,母亲一直流泪,我则嚷着要吃腊肉。
当天母亲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我大婶家。
大婶在听完母亲的陈述后也只能安慰我母亲。
在大婶家吃完晚饭,深夜的时候我和母亲才回家,回到家父亲和小叔还有几个年轻人在喝酒,见我们进来,父亲从兜里摸出5块钱零钱扔给我,说是提前给我的压岁钱,让我自己去买糖吃。
我伸手去捡但被我母亲拉住了。
母亲话也不说,直接抱着我进屋。
母亲的行为让父亲脸上失了面子,开始咒骂起母亲,要不是父亲心虚,我想当天晚上家里一定会鸡飞狗跳。
后面几天,母亲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家里面几乎不说话,父亲可能也发觉母亲知道家里的肥猪已经被他提前卖给了屠夫和我小叔的缘故,也识趣地不说话。
母亲也不再拉着我去山上挖猪草,即使是肥猪每天因为饥饿叫得撕心裂肺。
我的奶奶见着肥猪每天惨烈的叫声,也不再骂我母亲,而是好心地主动担负起喂养肥猪的重任。
甚至每天天刚亮就开始和我小叔还有那个女人上山挖猪草。
春节的日子近了。
在全村人都沉浸在新春佳节的日子里的时候,在我父亲和奶奶们天天吃香的喝辣的谋划着如何对那三头肥猪下手的时候,我和我母亲总是紧闭房门,蜷缩在灶火旁。
好像这个春节和我们完全无关,好像这个世界就该是寒冬里的模样!
父亲和屠夫商定的日子到了。
我到现在还清楚记得那天的场景。
那是一个飘着大雪的深夜,之所以是深夜,是因为我和母亲还在热乎乎的被子里睡着的时候,我被父亲起床的声音吵醒,母亲其实也醒了。
父亲的行为让我觉得很诧异,因为父亲平日里都是睡到自然醒的,我当时还以为父亲是为了起夜。
然而,父亲起床后并没有再回铺上,而是在厨房里升起了火,然后我就听到父亲往锅里掺水的声音,当时的我全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像母亲一样蜷缩着睡觉。
天灰蒙蒙的时候,我被猪圈里撕心裂肺的猪叫声吵醒。
在嘈杂的声音中,我听到了我奶奶和我小叔的声音,好像还有屠夫指挥的声音。
我以为母亲睡着了,便轻轻动了动,母亲只是捏了捏我的小脸,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又继续睡觉,可我当时分明看到母亲流眼泪了,是悄悄流的眼泪。
过了好一会儿,屋外的肥猪好像被从猪圈里拉了出来,发出的声音更是撕破了小山村的宁静。
然后我就听到屠夫开始杀猪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那头肥猪的叫声逐渐小了许多,最后完全听不见,估计是死了吧!
不一会儿,我又听到奶奶进我家到锅里舀水的声音,好像嘴上还念叨着什么。
屋外的人开始快速处理被杀死的肥猪,然后接着又是一阵猪叫声,我知道,第二头肥猪正在接受命运的审判,被杀是它们逃不掉的宿命。
天完全敞亮了。
母亲依旧没起床,外面的声音也小了许多,人们好像在打扫战场,我听到奶奶和父亲在说着什么,但父亲高亢的声调还是提醒我,起床后一定要乖,不然估计没有好果子吃。
天亮了好一会儿,屋里屋外又恢复了昨日的宁静,母亲也准备起床。
我早就等不及了,赶紧翻骨碌爬起来朝猪圈的方向跑。
屋外一切照旧,院坝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看不出有任何异常。
只是猪圈的方向异常安静,我趴到围栏边上往里看,猪圈里空落落的,我急红了眼,赶紧喊妈妈来看,妈妈听到我的喊声并没有过来,而是像没有听见一样在洗脸。
我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开始喊叫着我的腊肉没了。
就在我哭喊的时候,我听到我视野盲区里有轻微猪叫声,这时候我看见还有最小的那一头猪正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估计肥猪也害怕屠夫手里明晃晃的尖刀吧!
就像我害怕父亲手中的竹条一样!
望着瑟瑟发抖的蜷缩成一小团的肥猪,我想起了我蜷缩在床上的样子,我当时甚至想着这头肥猪真可怜,终身也逃脱不了被人圈养失去自由,被喂养只是为了长肉然后被人吃的命运。
有这么一瞬间,我真的替猪的命运感到悲哀。
但转念一想,弱肉强食本就是宇宙自然生存法则,我们又何尝不是被生活圈养呢?
在我哭得暴雨梨花的时候,母亲气冲冲地走了过来,手里拿着那条我熟悉的竹条。
但我没像父亲拿起竹条后我逃跑的样子。
因为母亲从来没有打过我。
母亲怎么会舍得呢,我是她用命换来的。
但是,当竹条抽打在我身上的时候,我才知道母亲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母亲是真的打我了。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我,还是用我最为厌弃的竹条。
这根竹条还是奶奶专门去我家竹子上边摘取下来的。
我哭得更大声了。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也许我就是被世界所遗弃的吧,我的出现也许就是生命的偶然,而我能活下来,全靠老天爷赏饭吃。
我甚至还想,母亲和父亲、奶奶都一样,都是吃人的人,我就是那瑟瑟发抖的肥猪,我甚至怜悯我自己命途多舛的人生和肥猪没什么两样。
那头蜷缩着的肥猪也像是和我生出了心灵感应,朝着我母亲吼叫了几声。
不枉我平日里把那肥猪当成我的玩伴,这时候它也在为我打抱不平。
母亲其实也没怎么用力,甚至那竹条落在我身上的时候我都没有感到疼痛。
但我还是大声喊叫着,是因为我对竹条已经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虽然母亲是在吓唬我,但我也一点都不怕,依旧在喊着我要吃肉。
最后母亲还是心软了,把竹条扔在一边,爱怜地把我紧紧抱住。
这时候我好像又看见了母亲眼里饱含的泪水。
也看到了母亲原来也和我一样,又何尝不是被圈养着的呢?
寒冬腊月里,我们娘俩就这样抱着,仅剩下的一头肥猪也像读懂人性般透过木板看着我低声啜泣着。
也不知就这样哭了多久,我家门口转角处传来阵阵笑谈声,母亲抹了抹眼泪,我也学着母亲的样子,就连猪圈里刚才还在低声啜泣的肥猪也知趣地停止了嚎叫。
我知道,我的父亲回来了。